不命

　　围猎结束后，所有的事情都回到了正轨，而杜莫枝一直调查的事情，直到最近才有了些进展。

　　街上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夏天的雾气朦胧，勾栏里的烟花早早的就谢了，雨里的生意最是不好做，多少商铺前挂着的灯笼被雨打了去。

　　国师府不在顺北大街上，而在离王宫很远的地方，平地里建起了一座府邸，原本荒芜的一片山野，也因国师府而变得繁华起来，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小片山村。

　　杜莫枝骑上了马厩里最快的一匹马，自离了宫后便快马加鞭的奔向了国师府，路上下了雨，他也无可避免的淋湿了一身铠甲，等到国师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油纸伞被忘在了王宫里，杜莫枝一身湿漉漉的铠甲，像是只被淋湿了的猫，在漆黑如墨的夜里敲开了国师府的大门。

　　听闻是杜将军来了，府内上下都忙了起来，俞山给了他一把纸伞就立马跑回小厨房催姜汤去了，杜莫枝独自一人撑着伞，走在国师府里的石子路上，雨水打湿了鬓角。

　　澜青衣就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等他，杜莫枝一眼便看见了，他像启明星一样出现在他眼中，杜莫枝扔下手里的伞朝他跑了过去，澜青衣便站在那里笑着看着他，等到杜莫枝碰到他指尖的那一刻将人拉进了怀里。

　　杜莫枝立马有些慌乱的想要松开他，澜青衣朱红色的罩衫被雨水浸湿成了暗红色，却紧紧握住了他的腰不愿意松开。

　　“国师，在下的铠甲上的雨水会淋湿你的。”杜莫枝也不愿意放开他的手，可他太冰了，会伤到他的。

　　澜青衣笑笑，低头将脸颊贴在他冰冷的铠甲上，指尖顺着指缝悄悄钻进他的掌心：“将军莫不是忘了，鄙人不怕冷。”他轻吻在杜莫枝的额头，“鄙人只怕将军冷。”

　　杜莫枝愣了一下，偷偷地笑了。澜青衣还是松开了他，两个人十指扣着，一刻也不愿分开。

　　澜青衣带着杜莫枝回了屋里，俞山命人准备好了热水，就在国师大人的房里，一桶热水让杜将军好好的沐了个浴，将这几日的疲累一扫而空。

　　木桶上浮着一层厚厚的药渣，那是澜青衣特意为他准备的药材，是澜青衣家乡的东西，他家乡的东西从来都很奇怪，就连药房的御医也不知那是什么药材，却出奇的好用。

　　“我原以为你今夜不会来了。”澜青衣替他舀着桶里的热水，慢慢的浇在杜莫枝身上，桶边渗出的白雾隔绝了视线，看不清他的脸。

　　杜莫枝将身子向下移了一些，白雾掩盖了他脸上的绯红：“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才想早些和你说。”

　　澜青衣笑了笑，指尖无意碰到了杜莫枝的背，冰凉的触感让杜莫枝打了个寒颤。

　　“没事吧！”澜青衣立马缩回了指尖，立马放下舀子，担心的皱起了眉头，倾身问道。他知道他身上的温度，此时碰到杜莫枝发热的身体他定是有些受不了。

　　幸好只是一瞬间，杜莫枝连忙摇了摇头，尽管他早已经习惯了澜青衣身上的温度，但此时还是有些受不住，低着头把身体埋进了药浴里。

　　这自然不是第一次了，从他们接触后杜莫枝就知道，澜青衣身上一直是很冷的，捂不好的那种冷，像是已经钻进了骨子里，就连发丝也是冷的，杜莫枝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于是转过头看着他，伸出手握住了澜青衣的手，尽管已经冰凉到没有知觉，但还是笑着说道：“没关系青衣，我不怕。”

　　尽管如此，澜青衣还是缩回了手指，他的眼神中有些迟疑，却又被眼前人吞没了，杜莫枝轻轻的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像是在回应方才的那个吻。

　　没过多久，两个人把衣服穿好便走出了那个房间，热水没让俞山派人来收，澜青衣也不想此时再有人打扰他们。

　　杜莫枝拿着竹简跪坐在了书案前，昏黄的烛火落在他指尖，修长的手指上被一双白净的手指摩挲着厚茧。

　　“大人，在下确有要事相商。”杜莫枝缩了缩指尖，回眸看向身后之人，话虽如此，他眼中颜色却逐渐深了起来。

　　“我知道。”澜青衣点了点头，松开他的手坐到了旁边，“王上交代的事情，将军一直都做得很好。”

　　他换掉了那件已经湿透了的红色罩衫，只穿了一件乳白色的亵衣，薄薄的贴在身上，皮肤却比亵衣还要白皙。

　　杜莫枝有些不敢去看他，也不知澜青衣每次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说正经事的，他脸颊有些红，偏过头说道：“我只是奇怪，为何王上如此确定这几件失踪案会与荆丘有关，就像是他早便知道结果了。”

　　他没有去看澜青衣，也不知道澜青衣眼神中出现的那一丝裂痕，只不过很快就消失了，没叫他瞧见，澜青衣抿了抿唇，又恢复了神色：“所以将军究竟查到了什么。”

　　杜莫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这些人的确是荆丘派来的，只不过并非是荆丘王的人，而是亲王徐峤派来的，至于他们究竟有何目的……那些杀手们的嘴太严，就连我也只是问出这些，其余人都死了。”

　　他懊恼的攥紧了手心，似乎是想到了那些因两国之争而死去的人，只要战乱还持续一人，杜莫枝的心便永远会为这些而无法平静。

　　澜青衣送身后抱住了他，像是安抚一般摸着他的发丝，眼神中溢着心疼：“两国战乱，并非你我二人之力能够避免的，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多年来从未变过，将军常年在外征战，为国效力，从不沾政事，将军只是不知其中，但并不表示它不存在。”

　　杜莫枝靠在他肩膀上，眼角恹恹的耷了下来，澜青衣笑着揉了揉他的眉心，语气淡淡的，如往常一样：“将军要明白，岐周并不是你想的那般不堪一击，岐周从不会被这些事打倒。”

　　话虽这么说，怀中之人却依旧没有展颜，澜青衣皱着眉头捏了捏他的脸：“只要有我在，岐周永远不会倒，你要相信岐周，就如同相信我一样。”他笑了笑，低下头凑到杜莫枝的耳边，“因为岐周是你的岐周，有阿枝的岐周，青衣便会用性命守护好。”

　　杜莫枝感觉耳尖湿了一下，整个人都热了起来，他仰头看着澜青衣的眼睛，亮晶晶的，好似夜空下的篝火，永远不会熄灭，他身上热的如同被火灼烧一般，心里也温暖的发烫。

　　“青衣，你的眼睛好像是银色的，像藏了个月牙。”

　　杜莫枝握着他冰凉的指尖，像夏日里的驱暑谭，澜青衣却愣住了，笑容像是僵在了脸上，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杜莫枝拿走了那笑容，抬头在他右眼上轻吻了一下。

　　“我喜欢。”

　　…

　　过了几日，岐周的街上又恢复了平静，似乎是因为杜将军近日来的整顿，如今帝京少女的失踪案已经不再发生了，乐正祈也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走到街上，冰河如今被奉昌侯勒令跟在她身边，上一次的刀伤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乐正祈也没有拒绝。正好近来杜芳馨也闲得很，两个人便约好了一起出门。

　　自从发生了上次的事情，岁安便半步不离的跟着乐正祈，也不和同为丫鬟的扶柳一起在后边玩闹，倒是让扶柳有些不适应。

　　听闻想云阁新上了些茶点果子，杜芳馨几日未出门，便想着来尝尝，谁知刚走到门口，竟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公子矜？”杜芳馨有些意外，愣了一下，才想着见礼，眼前之人似乎是在找着什么，徐矜回了礼后，便有些焦急的开口问道：“杜小姐，阿祈她……”

　　“阿祈在前面的摊子上买绢布。”杜芳馨抿了抿唇，像是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又说道，“公子若真心想要道歉，便要叫她瞧见，莫到最后才错过。”

　　徐矜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道了声谢，随即转身朝着乐正祈的方向去了，杜芳馨看了眼他的背影，头也不回的收回了目光，扶柳帮忙拿过她手中的糕点，跟着问道：“小姐，这公子矜是一早就在这想云阁门口等着吗，怎的这般凑巧。”

　　杜芳馨提着裙角走上楼梯：“兴许就是凑巧罢，其实人家公子矜也没做什么。”她忽然转过身，一双黛眉紧蹙，“但正因为他什么也没做，才会置阿祈于险境，差点没了性命，我才不会原谅他。”

　　“那您不还是告诉了公子矜，阿祈小姐在哪里吗。”扶柳笑了笑，弯起了短短的眉头。

　　谁知杜芳馨轻哼了一声，像是有些懊恼一般说道：“要不是阿祈那么喜欢他，我才懒得和他说话。”

　　扶柳看着自家小姐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谁想一抬头的功夫，杜芳馨已经跑上楼去了，她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还挂在身上，只好连忙追上去喊道：“小姐，等等我!”

　　而另一边的徐矜已经找到了乐正祈，女孩正站在摊子前挑选着夏日做衣料的绢布，青色的衣衫干练的缠在身上，正是他心中那个少女的模样。

　　徐矜有些不敢过去，只敢在一旁的对街上远远的看着她，岁安眼尖的发现了不远处的公子矜，连忙拉住了小姐的袖子，低声说道：“小姐你看，公子矜在那边。”

　　顺着岁安的目光，乐正祈才看了过去，她眼神试探的看向徐矜，少年站在一把油伞后面，黄色的伞面遮住了半张脸。

　　“小姐，别过去。”冰河看出来她想迈出的脚步，立即制止住了乐正祈。

　　乐正祈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知道爹爹或许都嘱咐过了这些，但还是说道：“冰河，你和岁安先去找杜小姐，我和公子矜有话要说。”

　　冰河皱了皱眉头，依旧坚持说道：“小姐，侯爷吩咐我要跟在您身边，寸步不离。”

　　冰河的执意坚持，让乐正祈有些为难，她知道徐矜不会过来，可如果此时她不主动走过去，也许徐矜就离开了。

　　“冰河大哥，既然侯爷吩咐你在小姐身边，那小姐现在就是你的主人，那主人说话，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有不听的道理，更何况小姐只是去一会，在帝京城内，你还担心会出什么事情吗。”岁安立马帮起了自家小姐，趁着冰河不注意，一把将人推走了过去，只留给了乐正祈一个俏皮的鬼脸。

　　看着两人离去，乐正祈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徐矜看着她把身边人一个个都清走，便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公子矜今天好兴致，出来游肆啊。”乐正祈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自然，嘴角弯了弯，笑着说道。

　　徐矜从油伞后走了出来，看着乐正祈的模样，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是说道：“能去游船吗。”

　　乐正祈抿着嘴看着他，眼角耷了下来，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夏日的江风习习。

　　江面上的花船如星子一般多，红粉帷布飘扬在空中，点缀了江面，船夫们都站在各自的船前，江水一波推一波。

　　徐矜和乐正祈找了一艘木船，只有一个简陋的小棚子，船夫见是两人是一起的，便只收了三个铜板。

　　若是奉昌侯府屡次出游，侯爷兴许会租上一艘又大又漂亮的花船，只是和公子矜出游，便只好坐这种小船了。他是荆丘的质子，又怎好在岐周铺张如此大的花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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