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命

　　窄小的一个梭子里，乐正祈和徐矜两人坐在对面，光线透过缝隙穿了过来，落在两人之间，划出了一条橙红色的细线。

　　“刚下了雨。”乐正祈看着梭子外的景色，“今日天气甚好。”

　　她以为徐矜邀她游船是要说些什么，比如那晚他为什么没来，比如他这几日为什么没来找她，乐正祈期待，着徐矜能够说些什么，可徐矜却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点了点头。

　　徐矜点了点头，他看着乐正祈的眼睛，瞳孔澄澈的如一潭清波，他想了许多话，却都败在这双眼眸中了。

　　“那晚，我被王上叫到了帐中，事情紧急，所以才没能去山上找你。”徐矜低下了头，“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若是早知如此，就算是违背王上的命令我也会去找你。”

　　他手指攥紧了衣裳，骨节微微泛红，徐矜的眼神中满是歉意和愧疚，乐正祈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也不由得软了下来。其实她从未真正怪过徐矜，更何况王上的命令，又怎可违背，这几日她心里一直别扭着的，无非是一个解释罢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道：“那好吧，我原谅你了。”

　　女孩笑靥如花，如同银铃草一般，那时徐矜见到她第一面时便想到的。

　　“谢谢。”徐矜由衷说道。

　　乐正祈被他这句话逗笑了，歪着头说道：“谢谢我原谅你的话，就再请我放个花灯吧。”她看着徐矜有些错愕的眼神笑了笑。

　　“我又有愿望了。”

　　乐正祈和徐矜跑去了长思河边，而杜芳馨却依旧在想云阁里，岁安同她说了一声，知道乐正祈是去找徐矜，杜芳馨便也就没再等她，几人吃完饭后便打算回府了。

　　只是岁安和冰河自然不能就这么回去，恰好杜芳馨打算买两幅字画放在折枝阁里，几人便先行去了字画行了。

　　杜芳馨的眼光一向不错，再加上她自小因病困在折枝阁中，品鉴的诗词书画也不下千幅。如今帝景城内的书画家新秀越枝，便是她近来较为热衷的一位画家，恰好听闻城北的字画行新上了几幅越枝先生的画，杜芳馨便带着人往城北去了。

　　扶柳寻了辆马车，一路上只见冰河有些坐立难安，他心里仍想着乐正祈和徐矜的事情，总按捺不住想要下车寻去，好在岁安及时拉住了他，没想到这人看起来冷漠，倒是个倔强的性子，这一路上没少折腾，总算是捱到了城北，岁安看着窗外的景色，这才放下心来。扶柳扶着自家小姐下了马车，岁安和冰河紧随其后，四人一起进了书画行里。

　　城北的这家书画行很有名，曾被王上赐名叫做琼林斋，名胜古画数不胜数，虽离回汤巷远些，但杜芳馨却从不嫌路远，更何况每次折枝阁摆的画作都是她亲自挑选的。

　　听闻这次来的两幅都是山水画，越枝先生从前爱画仕女图，山水作倒是杜芳馨第一次见，听闻后便立马赶来了，生怕被人夺走了去。

　　见是折枝阁的杜小姐前来，那老板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再加上杜芳馨实是熟客，便直接将那两幅画拿了出来。

　　岁安和冰河并没有上前去，依乐正祈的性子，平日里是不爱品鉴这些书墨的，岁安的眼睛自然也就看不懂这些，更别提冰河一介武人。而扶柳则站在杜芳馨的身侧，双手捧着那副墨宝，面色一本正经的认真。

　　“越枝公子从未画过山水画。”杜芳馨手指在画上游走着，却又没有真的在触摸，“这是……骊山？”

　　她记得乐正祈前日同王上围猎的那座山便是骊山，还当真是巧。杜芳馨笑了笑，想起了前几日乐正祈同她说过的骊山美景，还真与这画上的风景一模一样。

　　“没想到越枝先生笔下的侍女惟妙惟肖，山水景色亦是下笔如神，公子的每一幅画都让人身临其境，不愧是帝京城的新秀，妙笔丹青。”杜芳馨毫不吝啬她的夸奖，对这两幅画爱不释手。

　　两幅画虽然都是山水画，可意境却大不相同。前一副明显色调要张扬强烈一些，留白较多，池中的鱼也活灵活现，而后一副则较为低沉，像是黑夜中缺失了的烛火，而山的轮廓则更为明显，大气磅礴。

　　杜芳馨更加喜欢第二幅，相较之下，前一幅所表达出来的欢欣与张扬，在第二幅的衬托之下便有些假了，若不是知晓它们确都是越枝公子所画，杜芳馨很难相信它们出自同一人之手。

　　并非是她心里有意贬低第一幅，而是两种风格相较之大，杜芳馨自然也就更偏向于自己心仪的那一幅了。

　　老板站在一旁捻着胡子，胸有成竹的看着拿画的杜芳馨主仆二人，似乎已经是到手了的买卖。不过这近来越枝公子的大名在这帝京的书画圈子内也是赫赫有名，一副画卖上个十两银子，老板心里打着算盘，也算是个合理的价格。

　　“姑娘也喜欢这画？”说话的是一位身着绀蓝色衣裳的公子，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未被打开，也看不清里面内容。

　　杜芳馨闻声转过身去，扶柳便将画放在了桌子上，两人互相行了一礼。杜芳馨才看着眼前之人，头上系着根青玉带，端的是个温润模样。

　　她微微含着头，说道：“越枝先生的画风独特，更是如今帝京书画圈内的一股清流，相信不仅是小女，帝景城内许多的品鉴者，都十分喜爱先生，喜爱先生的画作的。”

　　路文远笑了笑，杜芳馨不知他在笑什么，只说到：“公子如此问，莫非也是越枝公子的拥趸。”

　　路文远仪表堂堂，如今又是安远将军手下之人，气质自是一般公子不能比，杜芳馨不敢随意揣测，恐误了人意。

　　只是路文远并没有回答她，只说道：“若在下也想要那两幅画，姑娘可愿让给在下？”

　　还未等杜芳馨说什么，那老板便有些痛心疾首的想要开口，被路文远看了一眼，到底又把话憋回了肚子里。

　　杜芳馨心知他定是住在顺北大街上的哪户人家，因为这话有些不讲理，但她还是说道：“公子说笑，这两幅画虽然如今无主，但也是小女先订下的，但若公子价高，老板又愿意卖，那便另说。”

　　“路公子。”那老板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抬头看着路文远说道：“按理说，是这位姑娘先订下了画……公子还是下次吧。”

　　杜芳馨见状，连忙让扶柳把画收起来，像是生怕被他抢走一般，那神情被路文远看在眼中，眼角不由得皱了起来，有意打趣道：“姑娘，这越枝公子的画作可谓是可遇不可求，何况这两幅画在下也是和老板预定过的，而却只是因为先后而被姑娘拿走了，你我皆是爱画之人，如今在下的心情，想必姑娘也是能理解的。”

　　杜芳馨不知他是何意思，只是听他如此说，心里有些愧意，她爱画如痴，多少次因为钱财不够，或是较晚了一些而错过一幅好画，此时将心比心，于是说道：“小女家中另有一幅张树之先生的大漠烽烟图，若公子不嫌，可愿随小女回家中取来，送给公子。”

　　“大漠烽烟图？”路文远定了定神，“可是有高先生题字的那幅？”

　　杜芳馨想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有些惊讶于他对这幅画的熟悉，就听路文远说道；“既然姑娘愿意割爱，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扶柳见状，立马又让那老板安排了辆马车，几人便直接回折枝阁了。

　　天色渐晚了下来，岁安和冰河便也没多叨扰，让扶柳把他们放在了回汤巷的一处茶摊上，心想着能碰到自己乱跑的小姐。

　　花灯顺流而下，花路顺着烛火蔓延至乐正祈的脚底，她站在帝京的长思河边，她想起了中元节的那个晚上，依旧是那条河，依旧是那个少年。

　　只是那时的愿望是什么？让她想想，她希望人民安居乐业，希望岐周国泰民安，但如今呢！乐正祈回头看向了少年。

　　少年眉眼柔软，白皙的脸庞上照耀着月华，宛若藏在月里的人儿，而如今这人，已经藏进她的心里了。

　　“阿祈，你许了什么愿。”徐矜像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他看着乐正祈耳朵上的绒花耳坠，弯了弯眉。

　　“我许了……”乐正祈有些不想再这么等下去，她坚定看着徐矜的眼眸，墨色深数许，像是要把她吞噬了一般，但她还是抬起了头，抿着唇说道，“我许愿，想要和子矜永远在一起。”

　　乐正祈没有逃避徐矜的眼神，无论是错愕，还是惊讶，都被她一一看在眼底，“虽然，也许有些突然，但在我心里已经过了很久了，从中元节以前……也许是在第一次见面的辞归阁里面，子矜总是让我觉得很熟悉，很安心。”

　　“阿祈……”徐矜听着她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语，看着她因为紧张而颤抖着的双眸，他想要抬手摸一摸她头顶的发旋，却又被乐正祈打断了。

　　她怕徐矜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如今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便连忙急着开口说道：“无论结果怎样，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她顿了一下，声音忽然变得很轻，“我爱慕你，无论你是荆丘的质子，还是岐周的子矜。”

　　她没再敢去看徐矜的眼睛，这些话放在一个女子身上太过不合礼仪，纵是她再大胆，面对心爱之人，也无法不去害羞。

　　徐矜愣怔了一下，随即眉眼微扬，嘴角噙着笑意：“你说，你爱慕我。”

　　乐正祈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抬起头看着他，眼眶有些红。眼前的少年弯下腰，手掌放在了她的头上，乐正祈抬眼看着他，抿着嘴没有说话。

　　“那我们就成婚吧。”徐矜眼睛亮亮的，像是一束火把，顷刻间点燃了她的心。

　　少年嘴角满是笑意，弯着腰与女孩平视着，两人眼神相互碰撞，温热的火花慢热的擦出了一片又一片的火星。乐正祈只觉得耳边什么也听不清了，徐矜的一双手像是捂住了她的耳朵，她眼里满是这个少年，这个说要与她成婚的少年。

　　她美好的有些不真实，只是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徐矜看着她的眼睛。他最爱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慢慢把她拉进怀里。乐正祈听着他的心跳声，也或许是她自己的心跳声，他怀里很温暖，带着熟悉的木槿花的香气，少年眉眼很低，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因为子矜也爱慕阿祈。”

　　乐正祈从怀中抬起头看着他，像是偷吃了一颗糖的孩子一般，嘴角止不住的笑意。

　　“若和我成婚，就这般开心。”徐矜故意逗她，笑着弹了弹乐正祈的额头。

　　“对。”乐正祈轻声趴在他耳边说道，“开心的恨不得明日就成婚了。”

　　徐矜笑着抱起她，长思河旁的花灯烛火映照着两人的脸：“阿祈，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实现了。”乐正祈弯着一双狐狸眼睛，像是月牙一般狡黠，“而且我发现，花灯一点也不灵。”

　　“嗯？”徐矜故意问道，“为什么。”

　　女孩笑着抱紧了他，像是在抱着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人：“因为我想要的，我所期许的，不是我求来的，而是靠我的双手。”

　　乐正祈捧起了少年的脸，放在手心里，像是一颗宝贝的夜明珠：“还有我……”

　　她“啪叽”一声亲在了徐矜的额头上，随即有些害羞的把头蒙在了少年宽大的前襟里，鼻尖满是木槿花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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