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昏昏鹿有无

　　从在操场上网桂花瓣的那天起，俞愈和庆行变成了好朋友。当时我本以为庆行又会对俞愈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可他们很快有说有笑起来。我之前对庆行的印象并不深，他比我们约莫大两三岁的样子，平时不怎么说话，没什么存在感。大部分时候他都一个人呆着，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某种程度上和俞愈刚进来的状态有点相似，像是同路人，这么想来他们成为朋友也不算意外。
　　之后我们三个常常走在一起谈天说地，从谁谁谁又发病了聊到入院以前的日子，但绝口不提楚逸。我怀疑庆行到底知不知道楚逸的存在，但眼看俞愈已经日渐好起来了，也不必再提起。他们俩似乎也有什么瞒着我的事。偶尔在食堂侧门会遇到他们窃窃私语，眉头紧锁好像商量着什么；偶尔在娱乐室的角落能看到他们俩在木桌上激烈地比划着什么；就算是在操场上散步，他们也往往眼神游离、东张西望。

　　直到11月初的一个清晨，天还蒙蒙亮，护士长细尖的嗓门和着大仙念叨经文的声音把我从睡梦中吵醒。我还犯着迷糊，却感受到了别样的目光，护士长正双手叉腰怒视着我。从下往上能清晰地看到她肥厚的双下巴，黑乎乎的鼻孔，愈发有阎罗王的威严，这果真不是看人的好角度。我还没开口问，她已经连珠炮似的警告起我来：“出这样的事你怎么不事先告诉我？真会给我添乱。”
　　“什么样的事？”我一头雾水。
　　“还装起来了？老实交代吧。”
　　“交代什么？真不知道。”
　　“没想逃跑？”
　　“逃跑？你说我何必呢？”
　　她听到这长舒一口气，“那就好。我也觉得你不必。有人举报庆行和俞愈在谋划逃跑，马主任气得跳脚，要亲自审问。庆行已经招了说他是主谋，俞愈看来八成也脱不了干系，你平时跟他们平时走得也近，给我悠着点。”
　　策划逃跑？我本以为他们早就死心了，原来他们还没有放弃，我联系起之前他们背着我商量的蛛丝马迹后悔没有早猜到这一点。看来我和俞愈都免不了一顿查问了，但我还是更担心他，毕竟他怎么也算得上从犯。
　　“是谁……举报的？”我想起这个罪魁祸首。
　　“还不就是……等等，这你就别问了。反正从他那搜出来了记录逃跑路线的本子，铁证如山。快起来，跟我去赵医生那。”护士长差一点说漏了嘴，可及时地收住了。该死。
　　听到是赵医生审，我倒是更不担心自己了。屋子里回荡着大仙小声念经的声音，他心无旁骛不理会任何人任何事情，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护士长回身看了看他摇摇头走了。
　　不出所料赵医生这只是走个形式。他哈欠连天地问了两三遍“和你有没有关系？”“当时在哪”这类装模作样的问题。我回答的时候他甚至都闭上了眼睛，分明是睡着了，后来他却诡辩说是为了更专注地听。到早饭之前就没我事了，但不知道俞愈的情况，我便去房间找他。他的房门虚掩着，留了一丝缝。走近能听见房间里有低声的说话声，其中还提到了我的名字。我没急着进去，在门口听了听。
　　“目前看来庆行都揽在自己身上了，说和我无关。我只要打死不承认，他们应该也追不到我头上。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王八蛋举报的。”他的语气有一些急促，像是刚快步走回来的样子。
　　“不可能是轩峻！我们根本就没告诉过他。”他提高了声调，对对方的话表示强烈反驳。
　　隔了一会他又说，“不知道庆行怎么样了，总觉得对不起他。看来我们以后想计划要更谨慎了。”
　　我好奇他到底在和谁说话，透过门缝往里瞧。他侧坐在床边，对着隔壁病床，面前是空荡荡的白墙。他时不时将手举到半空中拍拍那片空气。那是原本楚逸该在的地方。他做的一切都是如此自然，让我觉得仿佛那里真有一个人，只是我看不到罢了。我没有打断他，也不忍心继续看下去，转身扶着楼沿站了一会。他并没有他表现出来那么好，事实上他很不好。他大概没有一刻真正接受过楚逸不存在这件事。他只是决定要把他藏起来，不再让我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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