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昏昏鹿有无

　　天还没亮我就被方护士带去了黄医生那，说是有紧急事务。一路上黑夜的影子还没有完全散去，天边是幽幽的暗蓝色，此刻的医院比任何时候都要静谧，天地间没有丝毫声响。办公室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屋里并不比屋外亮堂多少。黄医生坐在单人沙发里闭着眼，听到开门声才坐直起来，抻了抻脖子。大致情况我在来的路上已经听方护士冷言冷语地说了个七七八八。虽然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庆行计划逃跑的事，你有参与吗？”落地灯找不到他的脸，他在阴影中沙哑着声音问。
　　“没有。”我回答得很坚决。我们早商量过谁要是被发现，另一个打死也不能承认。
　　“可是举报的人说你也有份。”
　　“他可能看错了吧。”
　　“好吧，庆行倒也说和你无关。不过他们已经去你房间搜了，如果留下东西就赖不掉了。”
　　我在脑中飞快地过了一遍房间里的可疑物品。
　　“之前你也非常想逃走的，现在呢？”
　　“……不想了。”说出口才觉得未免太假，可也不能收回，只好强装下去。
　　“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都是徒劳的，只会遭更多罪。”他好像笑了一下，叹了口气说：“医生护士们所做的事都只是想要帮助你们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什么是正常人的生活呢？由谁来规定？”
　　“由大多数人决定。”
　　“那要是大多数人都错了呢？”
　　“那也不代表你更对一些。”
　　办公室里透进来的光逐渐从朦胧的暗蓝变成浅蓝，再变成橙红，直到金黄。
　　等到方护士跑进来说房间搜好了，我才获准回去。起身的时候，黄医生突然补了一句：“前几周轩峻来找过我，问关于楚逸的事。”
　　我在原地僵了几秒，“他就是喜欢多管闲事。”
　　“不要总一个人。也许……他能帮你。”

　　回到房间的时候东西都被翻得一团乱，楚逸正蹲在地上收拾。听见我回来他忙起身，问：“没事吧？”
　　“没事，刚刚他们来搜了？”
　　“嗯，不过没搜出什么。”记录路线的本子在庆行那里，我这里什么也没有。
　　“目前看来庆行没说和我有关。他们也追不到我头上。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王八蛋举报的。”
　　“还能是谁，肯定是于轩峻。”他恶狠狠地说，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咬牙切齿，可又觉得他的推断没什么道理。
　　“不可能是轩峻！我们根本就没告诉过他。”我反驳道，伸手拍拍他的背让他冷静下来。
　　“你还帮他狡辩？那你说，除了他还能是谁。”
　　“不知道……也不知道庆行怎么样了，总觉得对不起他。看来我们以后想计划要更谨慎些。”我在心里一遍遍回溯我们计划逃跑的场景，我们每次讨论都会刻意避开轩峻，按理说除了我、庆行和楚逸没有人知道。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在操场讨论，周围也并没有什么人。难道真像楚逸说的是轩峻发现了什么？又或者是谁从我们身边走过听到了什么？但为什么他毫无证据的举报却连马主任都如此重视呢？巨大的谜团缠绕在心上，让我刚刚为轩峻辩护的声势弱了一点。
　　和楚逸讨论后我决定先去打听下庆行的情况。刚一出门就看到轩峻背对着趴在走廊上，望着下面的天井。我拍了拍他的肩，问他在干吗。他被我吓了一大跳，略显慌乱地说没事，想来看看我怎么样。我顺着他的方向望下去，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水泥地被阳光照得刺眼。
　　我邀他一起去打听庆行的情况。路上他说起赵医生也查问了他，但他全然不知情。走到楼梯间时他猛然慢了下来，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他转身握住我的肩膀，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目光灼灼。他放低声音问：“这件事是不是和你有关。”我第一反应是想要承认，他是轩峻啊，是帮过我那么多次的……朋友。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和他早已算是朋友了。可脑中不断回响起楚逸说的话，他并不是毫无嫌疑的。迟疑片刻后我转移开目光，没有说出实情，只说“听庆行提到过，以为是玩笑没当真”。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那就好，只是担心牵连到你。”我没有再说什么，默默跟上他下楼的脚步。
　　我们去找了护士长。护士长前一刻的臭脸现在却笑开了花，好像有什么大喜事。即便是听到我们的意图，她也仍旧收不住笑容。当然她并不肯透露庆行的情况以及举报人是谁，只让我们不用担心，没惩罚得太重。反而是一边忍住笑一边拉着我们啰嗦了足足半个钟头，无非是嘱咐我们好好养病，不要惹是生非。从她那出来我们又去找杀人犯，从他那总能得到些消息。杀人犯正仰面坐在桂花树下抽烟，会计不在，肉鸡在他旁边站着，像一尊春秋时期的青铜雕像一动不动。之所以叫肉鸡是因为他长了一张公鸡一样的脸，眼珠突出而灵活，鼻子笔挺，嘴尖且总是撅着，脸很扁像被门夹过，脖子又粗又长。他的身材极其魁梧，肌肉线条明显，一看就是打架的好手，惹到他就属于自找没趣。
　　没有过多的寒暄，轩峻直入主题。“庆行昨天被抓了，你知道关哪吗？”
　　“这TM有什么难猜，多半是禁闭。”杀人犯深吸了一口烟，腾云驾雾。
　　“那你知道是谁举报的吗？”虽然我相信不会是轩峻，但楚逸的话还是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
　　“这就不知道了，保密工作做得好。不过这种小人要是被我发现，一定狠狠揍他一顿。”我瞟了一眼轩峻，此刻他的脸部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这跟你们有啥关系？”杀人犯斜眼看着我俩，豌豆一样的小眼睛在我和轩峻中间转了个来回。
　　“害得我们被冤枉了，当然要抓住打一顿。”
　　“哟，看你这样，小心又被关。”
　　我们问完准备走的时候，杀人犯饶有兴趣地兀自补了一句：“所以那小子的逃跑计划是啥？”
　　“他一个人搞的，我们俩都不清楚。”一瞬间我因为心虚有点颤抖，但轩峻没等我开口便抢着回答了，同时把手放到我肩上握了握。

　　第二天早饭后楚逸蹲坑去了，我先回了房间。一进屋就看到轩峻坐在楚逸的床上，身旁还放着一小袋东西。“你怎么来了？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
　　“这么早，这是什么？”我指着那个小袋子。
　　“告诉你个好消息。”他故作神秘地说，“护士长让我换来和你一起住。你好啊，室友。”他自然地伸出手，好像本就该如此。
　　“那楚逸怎么办？”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但立刻意识到不该这么问。
　　他的表情僵住了几秒钟，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
　　“为什么要这样？”我清了清嗓子重新问，声音里有明显的责备和不满。
　　他似乎丝毫没感受到我的不满，装作无事地说：“大仙发病挺严重，暂时不能和他一起住，房间又都满了，护士长就安排我来你这挤几天。”
　　听到只是几天我才缓和下来，这样好像也不是不能忍耐，我和楚逸挤挤就是了。现在庆行还被关着，我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嫌疑了，和护士长去争也很难改变什么，况且轩峻的理由听起来又无可厚非。“不过只是几天。等他好了你就回。”
　　他听到这话满口答应，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笑逐颜开。可我一心只想着不知道楚逸等会知道会是什么样。当楚逸走进屋，看到轩峻哼着歌收拾东西要霸占他的床的时候，他的暴跳如雷完全在我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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