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清安

　　同德药铺，后堂厢房。

　　“赵掌柜。”青唐对刚进门的赵掌柜行了一礼，“夜谷可有回信？”

　　“没有书信，凌主事有口信给你。”赵掌柜也不就坐，直接说道，“他说要你做好该做的事，莫要旁生枝节。”

　　尽管自己满心希望回去，但这答复其实也并不意外。
　　青唐闻言，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垂下头。

　　赵掌柜传完了口信转身想走，见青唐这样子，便又停了脚步，想了想对他说道：“你是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不过夜谷那边出了些变故，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凌主事他也确实没工夫管你这里。”

　　“夜谷出了变故？”青唐抬起头。

　　“你果然不知。”赵掌柜道，“谷主突发急病，性命垂危，现在是凌主事代行谷主职责，谷主一病，夜谷乱成一团，凌主事每日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师父病了？什么病？”青唐忙问道。

　　尽管青唐心中的师父只有前任谷主，红烟的爹，但前任谷主死后他已归入现任谷主门下，从名义上，他管现任谷主也得称呼师父。

　　“听说是中风，现在全身瘫痪，口不能言，大多时候都是昏迷不醒，很是凶险。”

　　中风……？
　　青唐听到这个词，有什么东西在心中一闪而过，但尚未现得清晰，便被其他杂乱的情绪淹没过去。
　　“那……那我……”他呆立着，吐了几个字，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就如凌主事口信说的，做好手头的事即可。”
　　赵掌柜不等他问，直接给了答话。
　　“既然凌主事没叫你回去，说明夜谷那边也并不需要你帮忙，不要添乱，好自为之吧。”
　　几句话说完，赵掌柜也不多待，径自离开了房间。

　　***

　　夜谷，江峰阁。

　　阁内烟雾缭绕，药味浓得刺鼻。青唐的现任师父，夜谷的江谷主躺着床上，只剩游丝般的一口气吊着命，已然无法进药了。几个大夫商议之后，也只得将药粉压成线香的样子，焚烧成烟熏着他，权当他能吸得进去。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大夫诊完脉，眉头紧锁，与其他几个大夫嘀咕了一阵，皆是摇头无奈。凌苍面色沉重，礼数周到地对大夫们一一道了谢，恭敬送出门去，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烦躁地扇了扇呛人的药烟，瞥了眼床上那已是形如死尸的老人，随便吩咐了下人几句，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平峰阁。

　　“凌主事，事情可还顺利啊。”

　　一进住处房门，便有声音从房间深处传来。凌苍也不惊讶，回手将房门关好，方才开口。

　　“黄长老有事传信便可，亲身前来若被旁人看到，多有不妥。”

　　“你这不相信我的身手？”
　　一个皮肤黑黄，面相不善的中年男子从暗处走出，眉毛一挑，似有不满。
　　此人乃是朱雀门四长老之一，黄吉。
　　他身量不高，走路轻稳无声，待到他完全走到亮处方才能看到，有一只灰隼立在他的左肩上，竟是与他一般的悄无声息。

　　“岂敢。”凌苍看了一眼那灰隼，笑了笑，“多少会有风险罢了。”

　　“放心好了，能发现我行迹的人你们夜谷怕是还没有。”
　　说着，黄吉坐去桌案边，翻开倒扣的茶杯，拿起茶壶，却倒不出水。
　　凌苍见状，忙将茶壶接过，满满沏了一壶茶，又放回黄吉手边。

　　“谷内事务繁忙，一整日也不怎么回房，没有常备茶水，黄长老见谅。”
　　凌苍一改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模样，在黄吉面前显出了几分谦恭。

　　“你这个代谷主看来是压不住阵啊，几天工夫冒出这么些不服你的。你若是治不了他们，坐不稳谷主的位子，在朱雀门主面前我可不好替你说话。”
　　黄吉吹着茶水，漫不经心地说道。

　　“黄长老也放心，能比我更有资格做谷主的，夜谷怕是也还没有。”
　　凌苍坐去一旁，话说得笃定。
　　“有闹事的，解决就是了，既然我走得这一步，必是有这个把握的，不会为他人做嫁衣裳。”

　　“说起来，你这一步走得还真是心狠手辣。”
　　黄吉笑得阴损。
　　“姓江的虽然不是什么好鸟，对你多少也是有师恩在的，你一剂药把他弄成这副模样，眼都不眨一下，这副心肠……啧啧，过往还真是小瞧你了。”

　　“都是为了你我的大事。”凌苍没什么表情，垂着目光，淡淡地说。

　　“你那个叫青唐的师弟也是有几分能耐，几个大夫轮番上阵，也没能诊出这是毒不是病。”黄吉吸溜溜嘬了一口茶，喝茶这动静简直白瞎了他这身来去无声的功夫，“不过这件事情除了你我，就只有他知道了，这人靠不靠得住，你自己可掂量好了，口风不紧的，可要早做打算。”

　　“他不算是知道。”
　　凌苍平静说道，似是早已打算得明白。
　　“早前我只是叫他配类似中风症状的毒药方子，他并不清楚这方子要拿来做什么。他现在人在安都，一时半会儿不会回谷，等他回来了一切也都尘埃落定了，不会碍事。”

　　“他回来之后若是听说了什么，前后关节一想通，难保不是隐患啊。”黄吉斜眼看着凌苍，仍不放心。

　　“我这个师弟，呵呵。”
　　凌苍哼笑一声，透出一脸不屑。
　　“妇人之仁，优柔寡断，身为夜谷高阶弟子，连杀人都快下不去手了，一心只想进百釜堂避世。他没那些兴风作浪的心思，也很是听话，即便他发现了什么，要封口也是不难。”

　　“哈，果真？江谷主那么狠戾的人，竟然教出一个优柔的弟子，也是奇闻。”黄吉弹弹茶杯，语气讥嘲。

　　“其实他本不是我师父的弟子。”凌苍道，“他是被前任乔谷主从外面捡回来的，养到半大不大的时候乔谷主出事死了，方才拜到师父门下。他这一身拖泥带水的性子，怕都是被那乔谷主养出来的毛病。不过他愿避世倒是正好，若是不得不杀他灭口，我还真舍不得他这配毒的本事。”

　　“行吧。”
　　话说得差不多了，黄吉伸了伸筋骨，不准备再多留。
　　“我此来也没什么要事，就是来看看状况。既然你成竹在胸，我也便放心在门主面前荐你了。不过你小子可别跟我耍花花肠子，待到发达了上了位，再给我反水。”

　　“黄长老这是说笑了。”
　　凌苍笑得谦逊。
　　“以我区区夜谷，要与黄长老半个朱雀门的势力相抗衡，岂非是以卵击石。我所求不过是夜谷这一亩三分地，我助黄长老夺门主之位，只要黄长老事成之后予我夜谷独成一派，不再如现在这般依附于朱雀门门下，终日不见天日即可。不过届时我如何发展夜谷，黄长老就莫要插手了，我们也必不会与朱雀门作对就是了。”

　　“嗯……也罢，既然要合作，不信你也是枉然，不管你是真是假，我权当你说的是真话了。”黄长老逗了下肩上的灰隼，一句话说得阴阳怪气。

　　“自然是真话。”
　　凌苍仍是涵养极好的样子，不与那厢计较他话语中不善的意味。
　　“即便是我与黄长老相争真能争得过，门主的位置又岂是我这般资历坐得的，就连要做夜谷谷主，都还有这么些人跳出来生事。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也是诚心相助长老，长老切莫再多猜忌。”

　　“你倒是个识趣的。好吧，那我这就走了，下次再碰面时，这个谷主之名，你可要担实在了。”
　　黄吉说着，站起身来，一眨眼间便不见了人影。

　　凌苍坐在原处未动，黄长老一走，他便收了方才那一脸笑容，表情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他一口喝掉自己杯中的茶，扫了一眼桌案。黄长老的杯中，茶还剩了半盏。

　　“来人。”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近。

　　“凌主事有什么吩咐。”

　　“这套茶具扔掉，再换一套放上。”

　　凌苍说完，甩甩袖子，又离开了房间。

　　几天之后，夜谷高阶弟子及主事在夜明堂中例行集会议事。
　　凌苍的反对者们此前已是暗中约定妥当，要在此次集会上一齐发难，趁凌苍措手不及，一举将他赶下高位。可不等那领头的开言挑头，突然之间几个反对派的头目便相继倒下，七窍流血，面目扭曲，在地上抽搐了片刻，竟一个不落地全部气绝身亡。
　　堂内一片哗然，而坐于堂首的凌苍却面无表情地饮着茶，待到地上几人皆不动了，堂内的嘈杂也渐渐平息了，方才轻轻一挥手，叫人上前将尸体尽皆抬了下去，再开口，竟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半点不提方才骇人的变故。
　　在场众人看到这场面，个个胆战心惊，噤若寒蝉。人人皆知这是凌苍明目张胆地在排除异己，但却无人知道他是如何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地掌握了反对派的名单，又是如何对这些夜谷的顶尖高手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毒，并让他们恰好就在这夜明堂集会上同时发作，身体力行地将反对凌苍的下场血淋淋地展示给夜谷众人。
　　一切想不通的未知都是心中畏惧的来源，经此之后，凌苍便算是彻底坐稳了夜谷的头把交椅，而夜谷之中人人自危，再也无人敢对凌苍的所做所为多置一词。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