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恕罪

　　泽草所生，种之芒种。“芒种”又叫“忙种”，是一个典型反映农业物候现象的节气。作为夏季的第三个节气，当下的气温显著升高，骄阳当头，更惹的人心情烦躁，尤其是就李曦和慕亭而言，两人几日前才闹了不愉快，现下相见是有些尴尬，不过两人都是不显山露水的性子，故而没叫旁人看出些什么。

　　毕竟是皇族成员的活动，不会真的让这些身娇肉贵的皇子公主们去做繁重的农活，不过是简单的下地播种，只是公主们都是女子，让她们卷起裤脚下地不合常理，于是就在一旁除除杂草，打个下手。一些宗室子弟平日里招猫逗狗的游手好闲，陆陆续续有几个人耐不住酷暑面色苍白，向启帝告罪后便由人扶了回去。启帝也没说什么，左右这芒种下田务农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那些皇子们为了在启帝面前刷刷好感，装模做样的在忙活着。

　　公主们那边，二公主李菁早已借口回去休息，四公主李薇年纪小，做不了多少活就累的抬不起手，李苒生来体弱，也没能在烈日下坚持太久，最后竟只剩下李曦还在和一些农妇们在一边忙活，年幼的六皇子李晊围着她，帮忙递递东西，偶尔抬手帮李曦擦擦人头上的细汗。

　　田里的启帝看着这一幕在皇室中难能见到的画面，心情格外不错。李晊算是他的老来子，生母又只是个小小的昭容，平日里也是关起宫门过日子，不喜争抢的性子，相比于那几个成年了的皇子，尚是孩童的李晊从启帝这里得到了不少哥哥们享受不到的父爱。

　　不远处的慕亭正用镰刀手起刀落收着田里的作物，看起来做的相当的得心应手，启帝想了想，吩咐高仕徳将慕亭唤过来。

　　“陛下。”慕亭在启帝面前站定，微微躬身行了个抱拳礼。

　　启帝抬了抬手：“免礼吧。”

　　“谢陛下。”

　　慕亭站直了身子，虽然此时双脚站在污浊的泥地里，仍掩不住她身上子军伍出身的英武气质。启帝眼中带着满意，寻了个话题：“朕看爱卿做农活相当的熟练，以前做过？”

　　当然做过，北境之地常年征战，多是军户，男人几乎都参了军，启帝对萧鼎多有忌惮，往北境送来的粮草一年比一年少，想尽了借口克扣。每每此时，萧鼎也只是叹口气算了，但北境的镇北军还是要吃饭的，于是闲暇时萧鼎便会组织士兵轮流开荒种田，作为镇北王府的世子，萧珩定是回回都跟着萧鼎去的。在北境做活可不是像李氏皇族这般做做样子，而是真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慕亭答道：“臣随家师隐居山林多年，每日除了学艺便是帮师傅打理些田地和牲口。”

　　“听说，你还有个师姐？自小一起长大的？”启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是，师傅常闭关，平日里几乎是师姐在照顾臣。”这句是实话。

　　“嗯。”启帝听了若有所思，“朕说过，你若在上都找到心仪之人，朕可为你赐婚，怎么样，可有遇到喜欢的？还是说，你与你师姐……”

　　“陛下误会了，师姐于臣而言，是尊敬的长辈。”慕亭解释，生怕启帝乱点鸳鸯谱，那叶蓉还不得打死她！脑子里又忽地闪过李曦的脸，压下心中的惊异，不露声色的回道：“说来惭愧，臣这面容……怕是配不上上都城的大家小姐们。”

　　启帝摆摆手笑道：“爱卿多虑了，以你的才能和成就，这城中想得你亲睐的姑娘怕是不少。若是我大启的姑娘们都是这么有眼无珠，只重表象之人，那朕便给你做主，挑个女儿许配给将军，如何？”

　　身为帝王，一国之主，为了拉拢能臣，竟说出随意将自己女儿像挑白菜似的赠送给他人的混账话！

　　慕亭眸光一暗，因为微微颔首启帝并没有看见。他答道：“陛下折煞臣了。”

　　启帝抬眼看向李曦所在的方向：“朕的那些个女儿们，就数曦儿最懂事。”笑了笑，对慕亭说，“这边也不缺人，朕看你也不喜与朕的那些儿子们打交道，去那边帮帮长公主吧。”

　　慕亭愣了一瞬，没等启帝看出些什么便答道：“臣遵旨。”

　　慕亭走过去时，李曦背对着他来的方向坐在一块矮石上，正低着头忙着手里的活计，没看见他正向自己这边走来。慕亭快要走近时，还是在李曦身边帮忙的李晊先发现了他，他用小手轻轻扯了扯李曦的袖子道：“皇姐，慕将军来了。”

　　李曦闻声转过头，视线正撞入慕亭的眼底。她下意识迅速的将视线移开，手里的兔草一不小心在细嫩的手指上划了一道，李曦有些吃痛的吸了口凉气，

　　“嘶！”

　　慕亭双目微缩，肢体比思考更迅速的做出了反应，上前一步拉过李曦的手。原本白皙细嫩的右手食指上多了一道浅浅的划痕，丝丝鲜血往外渗出。慕亭久经沙场，什么血腥的画面没见过，就算鲜血喷溅在周身他也是处变不惊，但此时李曦手指上那微不足道的血迹却让他看着有些揪心。

　　“呀！皇姐，你流血啦！”李晊惊叫着。

　　指尖的血还在一点点往外渗着，估摸着伤口有一些深，慕亭身上的衣物因为方才在地里忙碌而搞得有些脏，她松开手：“你等我一下。”

　　说完疾步跑去几十米开外的凉棚里与里面的农妇说了些什么，然后那农妇好像给了他什么东西。李晊看着慕亭跑来跑去的紧张样子，又看看李曦，他虽小，但皇宫里长大的孩子该懂的人情世故都懂，他说：“皇姐，慕将军这也太紧张你了。”

　　李曦微微有些尴尬地扑闪了下眼，娇斥了一声：“别胡说。”

　　慕亭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方看起来挺干净的白棉布，他自然地拉过李曦的手，用那块干净的布将上面星星点点的血迹擦拭干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拔开瓶塞，往李曦受伤的地方倒了些药粉，动作专注而认真：“这是师姐特制的金创药，能好的快些。”

　　李晊在一旁小声嘀咕：“是够快的，再晚些，皇姐的伤口都要结痂了……”

　　声音虽小，但两人俱都是听见了的，面上都闪过一些不自然，李曦低下头偷偷剜了李晊一眼，李晊接收到“危险”的信号，身躯站直，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唔，唔”的摇了摇头又放下，乖乖的站在一边没说话。

　　慕亭咳嗽了一声，欲盖弥彰道：“殿下善琴，琴者的手自是要好好保护的。这金创药效果好，也不会留疤。”

　　李晊腹诽：您都有理。

　　李晊将视线移向别处，突然看到李曦背后的树枝上正垂下一条细长的东西，眼看就要落在李曦的肩头，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慕亭正低着头给李曦抹药，突然感到衣袍被人扯了扯。他看向扯她衣袍的李晊，只见他用眼神示意着，面色有些惨白，声音有些颤抖的小声说着：“蛇……蛇……”

　　慕亭目光一凛，看向李曦肩上的位置，一条背面通身绿色，体侧纵线纹路红白各半的细长青蛇正从枝丫上垂下，时不时吐着蛇信子。

　　是竹叶青！慕亭眼疾手快，看准蛇头的位置，立即用手掌把蛇的头部压住，用另一只手轻捏蛇的颈部以防蛇能反身咬到自己，然后猛一发力拽着蛇头将蛇身从树上扯下，重重的摔打在地上，接着随手拔出常年绑在脚踝处的匕首将蛇头斩下。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李曦回过神时那蛇已躺在地上，被斩下的蛇头扔在一边，蛇身尚未是去活性，仍在有一下没一下的蠕动着。李曦面上的血色尽数褪去，她自小就怕这种无足蠕动的动物，没有因由，就是天生的犯怵。慕亭知道这点，他抬手握拳，没敢用抓过蛇的手掌，只是用手臂挡住李曦的视线，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别看，别怕，没事了。”

　　李曦心头的恐惧随着慕亭这柔声的安慰散去了大半，轻轻的“嗯”了一声。慕亭见她仍心有余悸，干脆整个人挡在李曦身前，彻底隔绝了她的视线，间接地两人离得近了些，李曦的脸几乎要贴上慕亭的胸口。她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心头的恐惧，脸上慢慢有了血色，这下因为两人靠的太近面上的血色似乎过于充裕了些，脸微微有些发烫，她退后两步，不敢看慕亭，匆匆道了声：“方才多谢将军了，我还有些不舒服，就先走了。六弟，我们去跟父皇说一声。”

　　“来了，皇姐。”李晊小跑跟上落荒而逃的李曦，偷偷回身看了慕亭一眼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慕亭勾了勾嘴角，对着李晊点了点头。

　　李晊得了慕亭的回应，笑眯眯的转回身跟着李曦。启帝和几位皇子也正好从田地里上来准备去休息，李曦在启帝面前站定，施施然行了一礼，完全不见方才的惧怕：“父皇，儿臣突感身子不适，想请父皇恩准儿臣回去歇息。”

　　启帝有些惊讶，往年芒种务农，李曦总是勤勤恳恳的坚持到最后，从未告过假。还未等他发问，一旁的李晊就滔滔不绝的将方才发生的事跟启帝说了一遍，将慕亭描述的神乎其神的，末了还不忘夸上一句：“父皇，慕将军太厉害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就把那条蛇制服了。”

　　启帝笑着摸了摸幼子的头，看向李曦：“方才有没有吓着，朕记得你小时候最是怕这些东西。”

　　启帝对自己的关心李曦心中没什么波澜，这人素来如此，他高兴了就“扮演”一位好父亲，但涉及利益时绝不会因此而有丝毫心软。

　　“多亏慕将军挡着没让儿臣看，因此没受着太大惊吓。”李曦道。

　　“他知道你怕蛇？”启帝饶有兴趣的问。

　　李曦一怔，是啊，慕亭怎么知道她害怕？还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心里虽然有疑惑，但不会在启帝面前表现，只是答道：“之前与慕将军在听雨阁偶遇时闲聊提到过。”

　　“嗯，他倒是个有心的。”启帝似有所指的说了一句，又对身边的人吩咐道，“高仕德，去把威武将军给朕请过来。”

　　“是，陛下。”

　　不一会儿，慕亭跟着高仕德一起走了过来，不经意间慕亭与李曦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双双迅速移开了视线。

　　“陛下。”慕亭行礼。

　　启帝刚才注意到两人间似有若无的碰撞，心中有了决断：“朕想着，慕爱卿在上都成日无所事事的往个茶楼跑也不是个事……这样吧，传旨，威武将军慕亭护驾有功，赏金银各一千，封公主府护军都尉。

　　慕亭和李曦俱是一惊，两人几日前才闹了一场，慕亭做驸马的事才作罢，启帝这怎么就突然起了心思？

　　“陛下，这……”
　　慕亭正想推脱。又听启帝继续道：“按规矩，关外将领在京中不得奉职，只是长公主刚开府，防卫上难免有疏漏之处。你在京中期间就替朕照看一阵子，暂时替朕护着朕的女儿，朕就安心多了。”启帝这么一说，慕亭不好推辞，只好应下。启帝又道，“另外朕听说慕爱卿刀法不错，朕将朕库里那把锟铻刀一并赐给慕爱卿，就当是贺慕爱卿就任的贺礼了。”

　　锟铻刀，乃是以伊水西二百里的昆吾山上才有的锟铻石冶炼成铁制作的刀，锟铻铜石色赤如火，锟铻刀身长一尺，切玉如割泥。萧家虽擅枪术，但萧鼎和萧珩都对别的兵器有些喜好，萧鼎喜欢收集名兵，锟铻刀就曾是萧鼎兵器库里收藏的一把宝刀。启帝这是……不要脸的把萧府里的好东西都搬到他私库里去了。呵！

　　能从启帝这再听到与萧鼎有关的事物，慕亭难掩心中的激动，情不自禁表现在脸上，李曦因为尴尬都没有再看慕亭从而没有发现。启帝和几位皇子发现了也只当他是得了名刀而大喜。在启帝看来，左右不过是一把刀而已，还是从萧府白拿来的，又能为自己拉拢一员大将，何乐而不为。

　　“多谢陛下。”慕亭克制下了心里的躁动，规矩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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