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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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穿错了，你怎么还把花瓣穿上了。”折叠桌摆在门口，楼招和薛小尔坐在外面，借着顶上大亮的灯，用针线穿黄果兰串。

　　薛小尔一直把它们泡在水里，现在随便捞一把都是一股馥郁的香味，楼招被那味道冲得有些头晕。

　　“你得这样，”薛小尔抓住他的手，用针穿过上面的把，再拉过线，“线要留长一点，给孩子们带在脖子上的。”

　　语罢，她又无意问了一句：“小时候妈妈没给你带过吗？”

　　楼招呼吸下意识滞了一秒，他不清楚陆宏扬小时候带没带过，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薛小尔只是随意一问，紧跟着又自问自答：“男孩子皮，天天在泥里滚，应该也不爱带这些香香的东西。”

　　楼招松了口气，点头。

　　薛小尔：“那你呢？你小时候皮吗？”

　　楼招：……

　　楼招又卡了壳，手上的针不小心扎进肉里，他面不改色地退了出来，又从盆里折了一朵还带着水的花，轻轻甩了甩。

　　“不皮。”楼招想到自己经常沉默地封闭在屋子里把各个角落擦了一遍又一遍，干净地都能印出影来，跟皮一点都沾不上边。

　　“怎么会不皮，不跟其他小孩一起去偷人家的果子吗？”

　　楼招从小没朋友，那种小孩守在院子门口叫他一起出去玩的场景从来就没出现过。

　　他耷拉下眼皮，拉了一截长线，用剪刀剪掉后熟练地打了个结。
　　“嗯，会的。”楼招答道。

　　薛小尔笑了：“我也去过。”
　　她边说着瞄了眼坐在屋子里包包子的淑兰，凑近楼招身前小声道：“不过我当时跑得快，没让守园子的叔叔抓到。”

　　楼招似乎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了，嘴角微不可见地勾起弧度，压低嗓音回道：“是吗？”

　　“那可不，那些被抓到的小朋友回家都被打得可惨了。晚上我躺床上睡觉，一边听着那声音发抖一边又拍着胸口无比地庆幸……”

　　楼招盯着她亮晶晶的眼瞳，好似透过那光看到了薛小尔所描绘的场景，看到了小小的她狡黠地躲过叔叔，回家后又战战兢兢地守在门口不敢进，跟个小鹌鹑似地缩着脖子。

　　楼招不由得噗嗤一乐，笑意还未来得及收，一抬眼就撞上了陆齐轩的视线。

　　陆齐轩刚从楼道拐上来，看到摆在走廊里的桌子：“做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薛小尔回头：“陆老师回来了？我让宏扬帮我穿花呢。”

　　陆齐轩前些年也是教的低年级，近些年慢慢升上去了，成了高年级的年纪主任，事也自然而然地多了，晚上或是周末加班都是常态。

　　“给你们班孩子弄的？啧啧，他们明天肯定又要跟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跟别的班孩子炫耀。”

　　薛小尔：“秋游嘛，好不容易可以集体出去玩，开心点好。”

　　陆齐轩又看了一阵，实在是疲惫，准备先回去洗漱休息。
　　他不忘拍拍楼招的肩问：“宏扬吃晚饭了没？”

　　楼招放下手里的针线，作势就要起身：“我早吃了。但怕你晚上回来饿，锅里还存了些饭菜，我去给你热热。”

　　“不用，你舅舅还没老，自己可以动手。”他又把楼招给摁回去，“帮着薛老师穿花吧。”

　　陆齐轩往门口探了眼，和淑兰和薛康打了声招呼：“叔叔阿姨还在忙呢？注意身体早点休息呀。”

　　“唉，陆老师拿点包子走呗，我们这刚包好的。”

　　“不用不用，我又用不着，早上吃学校食堂……”话还没说完，他瞥了眼楼招，认真思考了几秒，“宏扬你要不要。”

　　楼招抬头去看薛小尔，片刻后又垂下眼，说道：“不用了，我要吃可以去店里买，顺路的。”
　　“那成。”
　　门内传来淑兰一声笑骂：“这孩子，现成的不要还非得花钱买。”

　　“真来买？我妈说这些天都没看见你来过。”薛小尔活动了下脖颈，支着下巴看楼招。

　　楼招：“……最近早上没什么胃口。”

　　“那你什么时候有胃口？嫌弃我们家包子？还是上次送的抄手不好吃？或者特意躲着我们的？”

　　“不是不是。”

　　楼招平日里的侃侃而谈和游刃有余好似统统忘了个干净，薛小尔一连串明明是玩笑似的问话，让他有些无法招架。

　　他对外是陆宏扬，对内是楼招，但对着薛小尔，他找不到一种自若的存在方式，原本稳定的界限突兀地被打破，从里面生出了另一种模糊而又懵懂的情愫。

　　楼招抿唇：“我明天早上就去。”

　　薛小尔拨弄楼招穿好的花：“说好了啊，明天我就守你门口了。”
　　楼招讷讷点头。

　　忽地，她瞥见花瓣上沾了点微红的痕迹，像是一小滴血泡开了一样的颜色。

　　她自己弄得小心，被扎到的就只有陆宏扬了。

　　“被针扎了？”薛小尔抹去上面的水渍，朝楼招伸手，“手给我看看。”

　　楼招搓了下自己的手指，没出血，只有一个很小的红点，稍微不注意都能看走眼。
　　“没什么事。”

　　“这多不好啊，托你帮忙，还让你负了伤。”

　　薛小尔双手捧着他的手掌，两个拇指摩挲着他的拇指。楼招垂眸，她靠在一起的手腕也小小的，一只手似乎就能全部锢住。

　　薛小尔看得仔细，没觉察到楼招突变的神色：“扎到手了也不说，这不得疼一小阵？”

　　“算了。反正剩得也不多了，你放下，我来弄就好，”薛小尔探头往里面喊了一声，“妈，送张纸出来，小陆扎到手了。”

　　其实这种疼痛对楼招来说根本就是忽略不计的程度，他在大冬天被楼万打断几根肋骨扔门外自身自灭的时候也那样熬过来了。

　　淑兰拿了纸出来还不忘念叨几句，扎到手了啊，怎么没小心一点，快擦擦水。

　　伤痛在没有人轻抚时，所有的痛楚都可以含着血重新吞回去，可一旦有人在耳侧关怀备至，那种痛楚就以另一种酸涩的方式，直逼眼眶。

　　楼招笑着说，没事的，没关系，不疼，不用擦了。

　　在一声声的问答中，他的视线久违地模糊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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