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归途

　　薛小尔没让楼招再碰针线，晚风穿堂而过，楼招低垂眼睫，把穿好的黄果兰一条条理整齐。

　　淑兰洗完手回来靠在门口，见楼招闲着，两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闲聊。

　　从楼招从哪儿来的，家里有几口人，还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到多大了，现在在做什么，之前有亲戚给他说姑娘没……

　　话题越聊越不对劲，薛小尔不由得抬头，嗔怪地喊了一声：“妈！”

　　淑兰视线轻飘飘瞥过来：“又没问你，你着什么急？”

　　薛小尔一时语塞。
　　反观楼招，风轻云淡，应付自如，淑兰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听到她的声音，目光无比坦然地望了过来。

　　一站一坐，两道视线坦坦荡荡，倒显得薛小尔心思敏感，想得太多。
　　薛小尔哽了一秒，垂下头不说话了。

　　淑兰打了个哈欠：“行了行了，我回去看你爸包得怎么样了。”

　　身侧投下的阴影远去，楼招藏在桌子底下紧攥的手指也跟着放松，他悄悄在心里舒了口气，一抬眼就对上了薛小尔狐疑的目光，那口刚松下来的气，紧跟着又提了起来。
　　“怎么了？”楼招试探性地问。

　　薛小尔撑着桌子凑近了些，楼招脊背微挺往后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不等他再开口，薛小尔忽地盯着他笑开了眼：“宏扬，你脸红了。”

　　楼招一惊，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的脸颊，薛小尔重新坐回去，看着他慌乱的动作，笑得狡黠：“逗你的。那么紧张做什么？做什么亏心事了？”

　　楼招那颗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又重重落了下去，他以为她看出来了些什么。淑兰问的那些话，确实让他紧张，有盗用身份的本能，也有暂时还说不上来的个人原因。

　　但不等楼招纠结多久，门内又传来了淑兰的声音。

　　“小陆啊，还是给你装了点包子，你早上起来蒸了就能吃。”
　　楼招匆忙起身：“不用了，阿……阿姨，不用了……”
　　“哎呀，邻里邻居的，客气什么。”

　　楼招最终没抵过淑兰的热情，他左手拎着袋子走到自家门前。
　　刚拧开把手，薛小尔从旁边探出半个身子，眉眼弯弯，冲他挥手：“早点睡，宏扬。”

　　楼招笑：“嗯，你也是。”

　　陆齐轩早就收拾完合上卧室门休息了。

　　自从楼招去月耳池工作后，他们两个能同时在家碰上的时间骤减，话也跟着少了。
　　多说多错，现在这种相处模式，楼招还挺满意。

　　楼招把包子整齐摆在冰箱里，转身看见灶上锅盖边缘还冒着水汽，他揭开，里面剩了一小碗炒饭，陆齐轩给他留的。

　　楼招顿了几秒，抱着胳膊倚在冰箱边，垂眸看着那碗炒饭，脸上没什么表情。

　　时间缓慢流逝，直到陆齐轩轻微的鼾声透过门板传来，楼招才仿若如梦初醒。他直起身，把碗端起来放进冰箱，又轻手轻脚洗锅。

　　收拾妥当后，他关了厨房的灯，回房间拿了干净的背心短裤，简单地冲了澡，上床睡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陆齐轩先起床，尽管动作放得很轻，但楼招一向睡的浅，房间隔音也不好。

　　他一直等陆齐轩出了门才从床上起来。昨天剩的那碗饭陆齐轩热热又吃了，楼招合上下层冰箱，打开上层，看到了装在保鲜袋里的包子。

　　他弯腰顿了会儿，拿着钥匙出门，遵守约定去了薛氏面点。

　　薛小尔家的包子铺在星星街很出名，每天早上都有很多人来买，从店门口一直排到了街尾。楼招把自行车锁在街道旁，刚走到人群后方，前面不远处，薛小尔冲他挥了挥手。

　　楼招指了指自己，薛小尔点头，动嘴唇无声道，对就你过来。

　　排在前面的一个婶婶是小店子的常客了，和薛小尔也熟，此时看到她领着一个俊俏的年轻人过来，不由得打趣道。

　　“这谁啊？小尔新交的朋友？”

　　淑兰埋头找钱，瞥了薛小尔一眼，摇头：“她要有那么积极，我都不用这么愁了。”

　　“你们小尔啊，是该找朋友了，来年开了春不就22了，我们隔壁那个比小尔小一岁的，孩子都会走路了。”

　　淑兰一提这个就头疼，薛小尔年龄合适，长得也好看，工作还是一毕业就包分配，有编制的教师行业，不缺条件好的家庭过来给他们儿子说媒，但薛小尔每次都用忙、还早……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推脱。

　　等等等，再等下去就变成老姑娘没人要了。

　　恰好薛小尔跟楼招从淑兰身边经过，淑兰把找零的钱递出去的同时，还不忘给她额头上来了一下。

　　薛小尔痛得龇牙咧嘴：“妈！”

　　“白拿我包子还不许打一下啊。”淑兰说。

　　薛小尔自知没理，委委屈屈地往屋里走。桌上摆着几袋子装好的包子，是她准备带去学校给班上小豆丁们分的，还没给钱。

　　“疼吗？”楼招帮她理袋子，抬头看了眼她还捂着的额头。

　　“那肯定啊，”薛小尔松开手，额角可怜兮兮地红了一片，“我妈手劲可大了……我等会儿还要去见小朋友呢，不给我点——”面子。

　　话还没说完，薛小尔猛地卡了壳，楼招抬手过来，在她额角的位置轻轻揉了揉。

　　他体温偏凉，指腹摁在上面冰冰凉凉的，动作自然，没一点旖旎的气氛，薛小尔却感觉有些不自在，但没躲开，唇角微微抿了抿。

　　楼招轻咳一声：“这样揉一下会好很多。”
　　说完他又把薛小尔的头发拨了几缕下来，遮住额角：“挡住了，不丢人。”

　　门口一手接零钱，一手拿包子的婶婶冲着淑兰使眼色，淑兰回头看了眼，也跟着会心笑笑。

　　一向沉默的薛康突然连咳了几声，淑兰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咳咳咳，昨晚鬼抢你被子了？”

　　*

　　楼招把薛小尔送到了学校门口，几个袋子不好拿。
　　“要不我送你上去吧。”他说。

　　薛小尔揪了揪竹筐上的小辫：“你赶不赶时间啊，不赶就麻烦你了。”

　　楼招把装花的那个袋子递给薛小尔，他拿剩下的那些：“来得及的。”

　　楼招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整个人挺拔利落，带着平日里鲜少外露的锋利，放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捕捉到。

　　一路上有不少送孩子来往的家长，视线纷纷落在楼招身上，有个小豆丁一见到薛小尔，就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妈妈在后面拽都拽不住。

　　“薛老师！”脆生生的音调从身后响起，楼招看见薛小尔回了头，那双眼睛要比平时更亮更温柔，整个人像是镀了层光。

　　她缓缓蹲下，去摸小豆丁的头发，喜爱和耐心都是由内而生的，也不怪那些孩子那么喜欢她。

　　“这么早就来了啊。”

　　“嗯，”小豆丁重重点头，又游离着视线去看楼招手上拎着的包子，那个大哥哥看起来有点凶，他不敢一直盯着。

　　“这些是要奖励给我们的吗？”小豆丁的声音跟着放轻了，直往薛小尔怀里蹭。
　　“吃了以后秋游要听老师的话，听到没。”

　　“哎呦，怎么就往老师怀里钻，”家长跟着跑过来，弯腰把书包往孩子肩上挎，“麻烦薛老师了。”
　　她又抬头，看向楼招：“这位是？”

　　薛小尔直起身，后退了几步和楼招站在一起：“这是我喊来帮忙的朋友，叫陆宏扬。”

　　顿了几秒后她又说：“也是陆老师的表侄子，在老街那边有家月耳池的园艺店，你们以后要是想买花买植物啊，可以去那边看看，不远价格也便宜。”

　　“花花，我喜欢花花。”小豆子仰头冲母亲甜腻道。

　　楼招倒没想到她还会给他招揽生意，偏头正好对上薛小尔的视线，他有些无奈地笑笑，薛小尔冲他眨了眨眼。

　　薛小尔一手牵着小豆丁，一手拎着花进了教室。楼招把东西放在讲台上，抬头看到薛小尔被其他老师叫到了后门口，显然在忙。

　　楼招思索几秒，不准备再上前打扰，静悄悄从前门离开。

　　下楼梯，刚走到树荫底下，身后传来薛小尔清亮的声音：“宏扬等一下。”
　　楼招脚步急刹，转过身。

　　她追得有些急，楼招往前大跨几步：“慢点跑。”

　　他伸手捞住她的胳膊，缓了她的冲力。

　　薛小尔撑着楼招手臂，气喘吁吁：“怎么没说一声就走了。”

　　楼招盯着她鼻尖上的一层薄汗，嗓音微低：“看你在忙。”
　　“怎么了，还有别的事吗？”

　　薛小尔站在原地缓了缓，才从包里摸出来一张蓝色的手帕：“这个给你，已经洗好了。”

　　楼招刚想说回去给也一样，又见薛小尔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来两朵黄果兰，用别针穿着。

　　薛小尔气喘匀了，直起身，摁开别针锁扣，垂着眼，把花别在了楼招衬衫胸口处的口袋上沿。

　　“花店小老板身上怎么可以没有花，”薛小尔抬头笑，“我挑的最漂亮的两朵。”

　　她心思细腻，从楼招昨夜提及幼时的语气里捕捉到了浅淡的落寞。

　　淡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楼招盯着她颊边的酒窝，分明从里面品出了几分醉意。

　　他想去触摸，却在抬手的瞬间转而理了理她微乱的鬓发。
　　“谢谢你，小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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