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归途

　　楼招喉结上下滚动，发出来的声音那样沙哑：“不疼了。”
　　——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他的眼眶还是红的，脸色苍白得好像碰一碰就要碎了，整个人都带着一种趋于病态的脆弱。

　　薛小尔不由得垫脚、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楼招感受到额头上微凉的触感，眼瞳一点点错愕地放大。

　　“好像有一点点发烧，”薛小尔晃了晃手里的饭盒，“可以进去吗？”

　　楼招回想起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客厅，还有自己现在这副刚醒见不得人的模样，略显局促道：“请等一下。”

　　他匆匆合上了门，把沙发上杂乱的衣物扔进洗衣篓里，又对着镜子开始洗漱。

　　形象其实也没有很坏，只是眼眶很红，脸色很白，额发翘了几缕起来，像是刚从窝里爬出来的小狗，无害又显得懵懂。

　　水流哗哗地放着，楼招掬了一捧凉水，弯腰的间隙有些出神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忽地觉得陌生。
　　他有些分不出来了，在那一刻他究竟是楼招还是陆宏扬。

　　小尔转回家，从柜子里翻了一袋子感冒药出来又往隔壁走，脚步刚停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上次感冒拿的药，刚好还有剩的，”薛小尔跟着楼招进了屋，楼招没把门关上，反而拉得更开了些，用旁边的小木凳抵住。

　　女孩子一个人进别人屋里，下一秒就把门合上，被有心人看见指不定要传成什么龌龊的模样。

　　薛小尔把饭放在茶几上，转过头来问楼招：“水在哪里？”
　　楼招有些束手束脚地守在门边：“……厨房门口。”

　　水还是热的，应该是陆齐轩今早起来刚烧的，桌子上有蜂蜜，薛小尔拿碗冲了几勺。

　　等她走出厨房，楼招还搁门口站着，像一条巴巴望着主人的小狗。
　　薛小尔哭笑不得：“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这是你屋。”

　　楼招这才往客厅走，在沙发上缓缓坐下。

　　面前的食盒还冒着热气，旁边的蜂蜜水也带着甜腻的香气，薛小尔蹲在矮几前，那样小一团。

　　“一次……两颗，饭后……”薛小尔从袋子里拿出那些处方药，仔细辨认写在外包装上龙飞凤舞的服用指南。

　　“好了，就这些，都是饭后服用，你等会儿吃完午饭后吃点药再睡一觉，起来应该会好很多了。”

　　她手肘撑在矮几上，支着下巴看着楼招，眼睛又有神又漂亮，说话的时候脸颊上那颗酒窝若隐若现。

　　两人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楼招坐得高些，俯视进小尔眼里，心口都好像被那明亮的澄澈给扎了一下。

　　“嗯。”他讷讷地点头。

　　薛小尔见他精神好了些，也不准备多留，撑着矮几站起来，还不忘开个玩笑：“本来还想借这顿饭让你欠我个人情，压榨你一下，但看你还没缓过来，算了吧。”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楼招下意识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又猛一下缩回了手。

　　薛小尔疑惑回身，弯腰隔着矮几伸手，探了探楼招的额头：“怎么了？还是很不舒服么？”

　　视角一下子转变，馨甜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楼招连头都不敢抬了，呼吸下意识放慢了很多。
　　片刻后他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角，嗓音低哑：“人情……我可以。”

　　薛小尔微怔，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

　　楼招吃了饭喝了药，但没听薛小尔的话再休息一会儿。他没想到能一觉睡到中午，月耳池那边刚得了活就翘了半天班。

　　他给杜林打了个电话过去，说他一会儿就过来了。陆齐轩虽然早上已经给他去了电话说陆宏扬今天可能会晚点。
　　但杜林装不知道，热心肠地询问陆宏扬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得到答案后反手就要扣他半天的工资。

　　没办法，谁让今天早上又有姑娘对着他那张老脸露出格外遗憾的表情，他得买些补品告慰他受到了伤害的心灵。

　　下午楼招一个人守在月耳池，根据各种植物生长的习性，搬动玻璃房里的盆栽，将一些喜阳的挪到光线明亮的地方。他边挪边拨弄它们嫩绿的叶子，观察有没有因为缺少什么微元素，长得不好看。

　　月耳池门口挂了一串风铃，有人进来就会丁零当啷一阵脆响。

　　楼招从玻璃房里走出来，胡研正站在门口打量着这间园艺店。

　　他手里夹了根烟，但没点燃，目光同楼招投过来的视线对上。
　　“这店子倒还不错。”胡研开口道。

　　楼招摘下了手里的塑胶手套，又从旁边的水管里放水出来洗手：“胡主笔有什么事吗？”
　　“王科让我来找你，说明天晚上带你见见兄弟。”

　　楼招想起薛小尔说的人情，她想让他明天晚上帮着一起穿黄果兰，后天就是秋游，早了花不新鲜，晚了又怕来不及。

　　楼招擦干净手里的水，直起身：“明天有事，今天吧，王老板今天有空吗？”
　　胡研冲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你可是他的新宠，你要求的他怎么会没空？”

　　胡研自己都没有料到王科会记个小人物记这么清楚，近乎是迫不及待地想把人收在自己麾下，或者又想借此向某些人证明什么。

　　近些年随着王科手底下产业越做越大，拿在手里的钱越多反而越容易让人耳聋眼瞎。他渐渐开始不满足居于彭圣之下，但碍于彭圣背后的人脉资源，不敢明面上叫板，私下里却总爱阴戳戳地分个高低。

　　陆宏扬就是他新一轮筹码。不过究竟是比拼的筹码还是割喉的利刃，王科身在其中，自己也分不出来。

　　昏暗又嘈杂的房间内，铁皮的卷帘门从外面缓缓掀开，楼招跟在王科身后往里走。

　　听到动静，里面喝酒打牌c女人的动作纷纷停下，齐溜溜站成一排，冲着王科弯腰：“大哥好！”

　　楼招穿着白色的衬衫，身形高挑不瘦弱，但混在那些或赤.裸或背心的地痞流氓之间，显得清新脱俗又格格不入。
　　倘若在此时对上他的眼睛，又会陡然觉得他与他们其实没什么两样。

　　“给你们介绍个人，”王科轻轻推了一把楼招，把人带到身前又拍了拍他的肩，“陆宏扬。以后大家就是兄弟了。”

　　或打量或警惕或不屑的目光投在楼招身上，楼招置若罔闻，扫了眼面前的众人，嘴角缓缓扯出来个阴暗的笑：“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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