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

　　在人的世界里，男人和女人就像是天和地，区别是如此之大。但是当某一个时刻或是程度来到的之时，天和地也有相接的时候。于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人会变得亲密起来，然后厮守一生。
　　什么时候，我和西门寂会有这个机会？
　　我为自己心里冒出的念头而一阵晕眩。
　　究其根源，我和西门寂本就是两种完全不是的生命形态。人的世界，注定一人的生命中必会出现另一人，使其生命圆满，延续下一代。而我身旁的花花草草，却不需要再来找另外一株花来成全自己就可以繁衍后代。只是，为什么我会有想要与西门寂共度一生的想法，我和他的“一生”有可能一样吗？
　　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寒冬里，满心愁绪的人不仅仅只有我一个，还有我前面这个总是喜欢绞手帕摆出一脸忧愁的江小姐。如今病情早已稳定得不能再稳定也，又准备回家与亲人团聚了，还苦什么呢？
　　“小白花啊，小白花。”我觉得这是她对我的昵称，“我要走了，以后可不一定能看到你开的花了。为什么你会长得那么慢的？你也有病吗？还是你要到我走了以后才开花？”
　　我无奈，我好不容易才熬到自己长出小花来了，至于它要什么时候才肯开，我自己也不知道。要知道这么一朵小花，也长了好几百年了，比起刚长出来的时候现在它已经比较像是要开的样子了。唉——不自觉地，也跟着江凝碧叹起气来。
　　“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再留在这里？试药吗？西门寂刚刚才把这个念头打消，而我也不敢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要是装病，那个只会说实话的西门寂可会跟我一起撒谎？不可能吧。”
　　“自从我病了之后，我就来到桑植，在这里我才没有再做恶梦。我不敢想像岳阳的家如今变成什么样子。当天娘亲神志不清叫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下去，然后渐渐在我怀里冰冷，那一天一个又不一个的家丁在我面前倒下……一切一切还是那么清晰，刚刚发生一样。小白花，我怕……”
　　看着江凝碧坐在我的前面手的小帕掩面，凄凄戚戚地哭了起来。除了无奈，我觉得更多的是现实竟是那么的残酷，硬生生要一下十四岁的女子面对这样恐怖的画面，而且她的那个病还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她曾经遇到过什么。难怪当她一个人在我面前的时候总是那样愁容满脸，时时低声叹气，其实她根本没办法忘记端阳时所发生的一切，可是大家却一直希望她能够坚强，能够战胜病魔，能够好好活下去，可是，又有谁走进她的内心理解她的痛苦与恐惧？就算是西门寂口口声声也说着治病的同时要治人的心伤，可是，很多时候他自己也一样所用不得其法吧。他总是软软地迫江凝碧去亲自面对所有的困难，顶多也就是教江凝碧一些其它东西让她好分散自己的的精神。只是，认识那么多与自己有关的药，想要怎么摆脱自己的病还有那可怕的经历的缠绕呢？我不敢想像若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我又能不能像江凝碧那样撑到现在。难道偷偷地躲在一边独自哭泣就可以当自己从来没有哭过，从来没有害怕过，从来都是那样坚强吗？
　　凝碧啊，凝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有几个十四岁的女子在遇上如此重创之后还能坚强活到现在？既承载着所有亲人对自己的期望，却又得一个人独自面对病魔的折磨。或许我对你还是不如你对我吧？即使我对你不理不睬，但是你仍然毫无保留地将你的心事交与予我，真真实实地面对一个其实是完全陌生的人。凝碧，已经十九了，我还能怎样帮你？就算我要跟西门寂谈我对你的的一切想法，都已经是下一个月圆的事了。
　　江凝碧在我面前由小声哭到大声，再由大声哭到小声，又不断地抽泣着，原本一双大而有神的杏眼如今肿得像苏大娘托人送给西门寂两师徒的小白馒头一般。我却只能呆呆地立于她面前一句劝慰的话也说不出。
　　此一刻，我恨，恨自己只是一朵花，一朵只能在月圆夜才能元神出窍的小白花。
　　渐渐下弦月已经爬到中天的位置，江凝碧的泪水才稍微止住。
　　“小白花，”因为哭得太久了，她就那样喊我一声也得停下来喘一口气才再说，“我会好好地活下来的，第一个半年已经过去，我相信后面的许多个半年我一样可以撑下去。大不了受不了的时候跑到桑植来把西门寂狠骂一顿或是叫他到岳阳尚书府去狠狠骂一顿也是可以的。”
　　其实江凝碧真的长大了吧，虽然还是会惶惶恐恐地绞着手帕说着心中的恐慌，但是却已经不再是只能等西门寂过来拉她一把才可以往前去，她自己开始知道前面的路她该怎样走下去，知道即使前路会是多么艰难，但是只要生命还在，一切还是可以撑下去的。

　　虽然说江尚书是二十来接江凝碧回去岳阳，但是，当他们一班人马来到小木屋的时候，还有不到几个时辰就要到廿一了。
　　“碧儿！”
　　“爹——”江凝碧一看到江尚书带着下人来到小木屋前便马上扑进他的怀里，一双杏眼里荡着盈盈泪光，就是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
　　“我的好碧儿，半年没见，还是那么倔强，爹爹知道你想家了，现在就来带回去。”说着右手食指弯起来刮了刮江凝碧小巧的鼻子，然后扶着她让她站好，由旁边的大婶扶着。向刚刚从另一间小木屋里走出来的西门寂说：“寂儿，这半年辛苦你了，我们江家这千金小姐让你受不少气吧。”
　　“爹——”江凝碧两只小手拧着手中的丝绢手帕，不依不饶。
　　“尚书大人真是会说笑。请到里屋里坐。”西门寂客气地回话，引一众人等挤进他那小小的木屋里去。
　　我还没有听到众人坐下来的声音，就听得那个尚书大人以发话：“碧儿，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收拾好了。”其实江凝碧刚来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东西，只是，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江家大小姐，家里自然是心痛得不得了，于是即使江尚书半年不曾来过这小木屋，但是江家的人三不五时就会来一趟隐龙山，小姐所有的吃穿用度一一齐备，日子一长，江凝碧的东西便多起来了。今天太阳一出来，下人们便开始忙收拾小姐的行李。不知是不是江凝碧还真的不是很能面对那个恶梦般的在岳阳的家，她的东西从早上收拾到晚上，下人们前前后后整理了六次，连躲在自己小木屋里一整天不知道干了什么西门寂也得帮忙清点行李，才勉强在酉时一刻全部整理完毕。
　　这件事所费的周折不可谓不大。连一心想要养足精神在晚上看热闹的我也被他们那些搬搬抬抬的声音，担忧的叹息声，衣物整理错了的惊讶声，木箱一再打开的沙沙声嘈得没有一刻可以安睡。在这样大雪纷纷的小寒天时，隐龙山上却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真不失为我有生之年见过的最奇的景致！
　　“碧儿，你今天折腾了一天，想必都累了。先回房里小睡一回吧，不然由这里赶回岳阳也够你累的。”
　　“爹，我不累。”
　　“乖，别使性子。”江尚书连哄带呵的劝着女儿回去休息。
　　“女儿真的不累嘛！”江凝碧口上这样说，但下一刻她已经退出了西门寂的小木屋，由刘嫂陪着往自己的小木屋里走去。
　　“尚书大人，有什么事想问的，尽管问吧。西门定会如实告知。”西门寂很识趣地先开口。
　　“寂儿，你跟我要这么客气么？好歹我也是你师伯，难道称呼我一声师伯很委屈了你？”
　　“尚书大人一翻厚爱，西门不敢高攀。”
　　“唉，”那个江尚书叹了一口气，似是带着无限眷恋，开口道：“当年，我娘亲怀着我的时候身体虚弱之极，每天只能卧床度日，而且岳阳的大夫还说我娘这一胎会保不住。可是，上天眷顾，玄真人来到了岳阳，因缘际会之下我爹找到了他，然后，我娘就在玄真人的指点下安全地生下了我。为了答谢玄真人，五岁时，我爹娘让我向玄真人拜师。在那时候，我认识了万山，也就是你师傅。可是江家世代为官，而我爹娘又只有我一个儿子，于是在我十五岁那年，便离开了XX派，顺应爹娘的期望回乡赶考，重回俗人生活。没想到这样一晃，就二十几年了。如今，万山应该已经尽得师傅真传了。”
　　原来西门寂所谓的师伯在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离开师门了，这样，西门寂称呼他是江尚书其实更贴合他现在的身份吧。跟一个十五岁的小子有什么好套近乎的？
　　“师伯，请莫怪西门失礼。”
　　“不是的，不是的。你不认识我那是寻常事，想当年，万山也不过十三岁，谁想得到他也会收徒。对啦，万山性格孤寂，少言寡语，一心只专注于师傅教的医术，你是怎么能够让他收你为徒？”
　　西门寂笑笑，说：“这个说来惭愧，西门是孤儿，是师傅一片好心，把我捡回来养大的。”
　　“因缘哪！”江尚书叹了一声。
　　“如果不是得师父，西门可能连命也没有了，那来机会在这里班门弄斧，借着那浅薄的医术也学人照顾江小姐。师伯千万不要见怪。”
　　“不，不。既然万山放心把碧儿留给你照顾，他对你的医术自有信心。万山不会看错人的。对了，寂儿你今年几岁，学医几年了？”
　　“今年十五了。自我记事开始，师父就开始有意地教我识一些药材，然后再大一点的时候就开始让我跟着他去诊病，闲下来师父就会跟我说些病理医理。严格来说，我学医已经十一年了。”
　　“了不得呀！想我江世怀也曾跟师父学医，可是，如今过去所学早已还给师父了。真是问心有愧。不过，幸好师父有万山这个徒弟，继承了师父的衣钵。”
　　唉，原来与这些做官的人说话是那么文绉绉，还那么累。早知道其实晚上没什么热闹可看，我就不要休息那么久，弄得现在想睡了，却睡不着，呆呆地被那江世怀文绉绉的话语荼毒。不过，如果他不问，我也不知道原来西门寂居然四岁就开始认药材，看他师傅替人治病。如果他真如江凝碧所说的那样过目不忘，那他的医术岂不是很高，而且，他平时还看那么多书，哦，难怪余大夫自己不替江凝碧诊治而留给西门寂去，或许，西门寂现在的医术已经比那个余大夫高了吧！噢，十五岁就学有所成青出于蓝，这西门寂也够厉害的。
　　只是这西门寂腿有缺陷，想要像余大夫那样四处行医可就不行了。只能随余大夫的安排，余大夫不带他出去，他一辈子就只能留在这隐龙山里了。在这少有人烟的山上有个伴我可是很愿意，可是，不知道西门寂会否愿意就这样一直默默接受他师父的安排。
　　“寂儿，你的腿有不便，万山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呢？在山下的村庄不是更适合济世为怀吗？”
　　“师父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我好。过去他一直带我四处周游，治病救人，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找一个适合我养身体的地方。而桑植的隐龙山，有澧水相伴，山中草药繁多，山岚也聚满了药气，正是适于我养身体的地方。”
　　“既然是隐龙山中草药繁多，定会找到能医治你的腿的药材。”
　　“师伯，你有所不知，我腿上的残疾是天生的。师父说我一出生便失去双腿，这世上有什么草药能让人重长骨肉？即使医书上曾有记载，也都只是以讹传讹，不过……”西门寂声音有些哽咽，没有再说下去。
　　“万山这么多年来一定是一直都在为你的腿奔波吧。寂儿，不要对万山没有信心，他想要做的事一定会做的。以前，他就是这样的了。”
　　“我只是想不要连累师父了。”
　　“错了，你是他的心头肉，他双怎么会觉得你连累他呢。”江世怀这句说话明明是在安慰西门寂的，但我怎么总是觉得这话酸酸的。“唉，不过传说中的千年灵药，可不是说找就一定找得到了。”
　　“师伯你也听说过有这种药？”西门寂有些惊讶。
　　“以前跟着师父学艺时，他的一书里有记载过。三千年开一朵花呀，真是可遇不求也。”
　　随着江世怀再一声叹息，屋内又一阵沉默。
　　哗，三千年才开一朵花！可真长命，该是比我还厉害呢！如果有机会，我也想见见这样的花。可是，人家是花，我也是花，我怎么去见她？除非这隐龙山里有长，那我还会有些机会。不过，对人来说，真的是可遇不可求吧！西门寂教的书上不总说什么“人生七十古来稀”还有什么“人生在世不过区区几十年光景”，如果这样的话，他们怎么会找到这刚好开花的花？难怪西门寂觉得无望。也亏得余大夫竟然无所畏惧，一心就是要找花。他对西门寂可真不仅仅只是师徒之情呢！
　　“师伯，这里的两个包袱的书是我给江小姐看的。她在山上的时一直有在看一些医书，我想这些书她闲来在家会想看的。还有，自从她在这里认识了罗汉果这味药之后，对它算是情有独钟，十分酷爱喝罗汉果泡的茶，不过我觉得江小姐的身体不太适宜天天喝罗汉果茶，虽然它对人的身体基本没有什么影响。但是江小姐身体有异，还是稍作注意会比较好。我找了几个做罗汉果糕点的方子，师伯可以请厨房变着花样做给江小姐吃的。”
　　“呵呵，寂儿真是医者父母心。对我家任性的碧儿也如此操心。真是要好好谢你才行。不如就一起下山到府上过个年吧！”江世怀口中满是感激。
　　“师伯，你的好意寂儿心领了。就像之前我给你的回信中所言，师父可能随时都会回来的，我不好随便走开，而且山下的村民有什么病痛都会上来找我，如果我走开了，他们就找要跑到几十里外的另一个小镇找大夫了。更何况我去尚书府，恐怕会很麻烦大家。”
　　“既然寂儿你一再坚持，我也不勉强。这样吧，我让天生天养留在这里，万一有些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师伯，这个……”
　　“你就不要再推辞了，要不，我就直接抬你下山了。”江世怀的语气有些许严厉。
　　“那，寂儿谢过师伯厚爱。”
　　不知不觉，月已偏西，江凝碧也已睡醒一觉了。那些下人也都将所有的行李打包好分好全放在马背上。江世怀在轿前与西门寂话别。
　　“寂儿，我会请苏大叔定期送东西上来给你的。你有什么需要一定跟我说。”
　　“师伯不必客气，你之前送来的东西够我用好几个个月了。”
　　“要的要的，快过年了嘛！而且你又自己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可能的话，就到岳阳来住一阵子吧。”
　　“谢谢师伯！”
　　“好了，我们回去了。碧儿，来跟寂儿道个别吧。”
　　“不要。”躲在轿里面的江凝碧很坚决地说着，但是声音却带着些哭腔。
　　她一定是舍不得西门寂了。我想我也有些舍不得她吧，虽然这江凝碧大小姐脾气十足，但是却从来没有伤害过我这棵“小花”，也对周遭的花花草草爱护有嘉——除了发脾气的时候。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一时之间，心内竟有些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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