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

　　江凝碧走后，我觉得日子一下子变得长了很多。每天每天，太阳一出来之后，便很久也下不了山，就算下山了，晚上也很长很长。天气越来越冷了，大雪纷纷扬扬，早已将我掩埋在垲垲白雪之中，再没有人像江凝碧一样把我从温暖的雪堆里寻出来，拨开我身上的雪，让我在寒风中吹上几天，直到白雪再次盖在我身上。下一次，又再将我从雪堆里挖出来。

　　不过，藏身于白雪之中，我便不能视物了，眼前全是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小木屋里每天生火飘出来的烟味我还是可以清晰地闻到。现在小木屋要一整天都点着火，才不至于让里面的人冷着。

　　大概在江凝碧他们走后几天，苏大叔便带着江世怀送给西门寂的东西来到小木屋。而且，苏大娘也一起来了。他们送来了自己做的腊八粥，还带了些什么“年画”的东西上来，然后就和天生天养一起把那些“年画”贴在了小木屋的门上窗上墙上。他们说，这样才有过年的气氛。

　　苏大叔苏大娘也有请西门寂到他们家去过年，可是那西门寂怎么说？

　　“山中的长着那么多草木，他们在这里过年也会闷的，有我在，正好可以陪一陪他们。”不是吧，这样的理由也算是理由吗？如果是这样，说自己腿有不便会打扰到人家，不是更好？可是，这小子平时生活所有事情都是自己自理的，除了要上山下山这样的事情他才没法自理。这样来说，他去到哪里都不会妨碍人家，顶多就是自己累些。唉，他这借口真是够烂的，难得一个又一个人相信他。要是我，才不会轻易相信。

　　只是，喜欢对着那些干草药发呆的西门寂，你一个人当然不会觉得闷，可是你也要想想人家天生天养两个小孩子啊。人家想过年热热闹闹呢！可惜我已经没有机会跟他说，就让他这头牛犟去吧！

　　新年来临，山下家家户户都燃起了鞭炮，轰轰隆隆的，那声音大得就连在山上的我也听得清楚，而且要一直持续到月圆过后。每年这个时候，我就没有一天可以睡得好。

　　西门寂这几天也没有闲着，苏大娘他们来过之后，陆陆续续也有其他人家到这小木屋来贺年。一家老少来到山上，个个都称呼西门寂那小子一声大夫。那种威风呀，可不是盖的！只可惜我看不到西门寂的样子。只能听见他略为羞涩一请大家叫他“小寂”就好了。不过，虽然每一户人家上来他都如此解释一次，但是就像他不肯领江怀世和苏大娘一家的情一般，大家也不理会他，一个劲儿地喊他“西门大夫”“寂大夫”。弄得西门寂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听到有那么多人一家接一家地上山来，刚开始那几天来藏在雪堆里的我心里老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因为怕西门寂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燃起鞭炮来。不过还好，几天过后，上山的人开始少了些，而西门寂自始至今也没有点过鞭炮，我的心终于都踏实了。初七之后，鞭炮没有那么盛的时候，我开始支持不住，朦朦胧胧的，在山下的鞭炮声陪伴下昏昏沉沉地睡地几天。

　　其实在我刚开始能记事的时候，山下每一天都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或许当时，山下根本没有住着人吧，不过，自从我在山上看到有人走动之后，几乎每个新年依始的时候，鞭炮隆隆，灯火通明，人们穿街走巷，异常热闹。不过，每逢这个时候我都不敢太靠近山下的村庄，因为人实在大多了，一个不留神我就会被他们看到，我可不想被一帮人围着看个究竟。要是他们把我当作什么年兽，放火烧了，谁会来救我？怕怕呢！

　　可是，山下那热闹的景象却一直吸引着我，以至于我忍不住偷偷地躲在角落里看看人是怎样过年的。挂满五彩灯笼的大街上大人小孩大多穿着漂亮的新衣，就算不是新的，也浆洗得跟新的一样，手上拿着各式各样不同的玩意，结伴游玩于街上，或是看花灯，或是买东西，或是随意地放着鞭炮……如果可以，我也很希望自己也能在这热闹的日子里和他们一起玩一玩逛一逛。那样的事，应该会让人终生都难以忘怀吧！

　　不知道西门寂会不会也下山去凑热闹呢？如果他会下山，那我可不可以也跟着下山？可是，他会选在月圆夜下山么？如果会就好了！

　　心头一阵发热，可是，再细想想，那还未退去的如寒冬般的冰冷顿时袭上心间——这几天下来西门寂除了招呼来贺年的村民之后，就再也没有做些与过年有关的事情了！每天的生活仍然跟平时一模一样，一成不变，要不是苏大娘他们帮忙贴了年画，可能西门寂就是觉得叫天生天养把几间木屋好好打扫一番就已经算是过年了。

　　唉，还是别指望西门寂了，好不容易今天终于都月圆，我就下山去玩玩，小心一些不就行了！

　　明月初升，这么多年下来终于贼心跟贼胆都兼备的我凝神聚气，从那厚厚的白雪之中轻轻地钻出来，抖掉一身的寒气，抬头看看依旧清丽动人的月亮姐姐，这一个月，可真长啊！

　　回头看着早已隐在鹅毛白雪之下不知哪一个方位的花身，不禁不些心酸，整整二十五天，西门寂都没有来看过我。可是，我的本身于他，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吧，他来看我或是江凝碧来看我，都只不过是他们一时的兴之所至，心底的秘密无处发泄。时间一长，他们都会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里去，再也不会记得曾经有过那么一朵花认认真真地在他们身旁聆听他们的心事。唉，万物皆有其灵，但是，如果我们的灵不能互相相通，还不是只能像现在这样，我知道你做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而你却不知道我知道你做过些什么想过些什么。又或者更严重的，即使我们面对着面，自以为自己在为对方做事，可是，大家都不理解对方到底在干什么。

　　我其实不是想把话说得像绕口令，可是，事情似乎就是这个样子。

　　“盈月！你来了。”

　　西门寂？我循声望去，西门寂在几所小木屋之间的空地里停着，嘴里冒出白气，眼里闪烁着欢喜。

　　“下来好吗？这里太滑了，我没有办法上去。我，正要找你。”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我看见月出了，便出来等你。哪知道一出门就看见你看着那厚厚的白雪发呆。过了好一阵你还是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再仔细看清了，便开口喊你。没有打扰到你吗？”西门寂一脸关切。

　　“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打扰得是时候。”西门寂笑笑，然后握着我在衣袖下的手，问：“冷吗？”

　　“不会。”我惊觉自己不知何时飘到他身边，正想要把手抽回，谁知他却握得死紧。

　　“来，我们去吃元宵。”西门寂拉着我就往屋里去。

　　“元宵不是一个日子么，怎能吃？”

　　西门寂扬起招牌式的笑容：“你也说得没错。元宵除了是一个日子以外，有一种甜点，也叫元宵的。别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

　　说完他继续把我拉进他的房间里。

　　房间里点着一盏油灯，灯光下，所有的东西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屋里的东西也有被搬动过的感觉。现在房里面的一桌一椅一摆放更适合西门寂平时起居。

　　来到八仙桌前，西门寂掀开桌上放的那只小碗。

　　我低头一看，小碗里清莹的水中浮着一颗颗圆圆的东西，由小东西里面隐隐透出不同的颜色。这就是元宵么？怎么有点像月亮姐姐？

　　“此元宵有团圆之意，当然要做得跟月亮一样圆。有好几户人家都送元宵给，我把它们混在一起，这里有好几种馅料的。你，要试试吗？”

　　我要要怎么试？面对西门寂有些不确定的目光，我自己更是迷糊了。

　　“不如试试这样看可不可以。”西门寂拉起我的双手，让我捧着他的脸，然后他舀了一个元宵送进嘴里，开始慢慢的品尝起来。

　　随着元宵在西门寂的嘴里慢慢融化，我开始从自己双手上感觉到一阵清新的绿豆香慢慢透了过来，香香甜甜的灌满我的口鼻，宛如置身于开满绿豆花的田里，每呼吸一口气都那清新自然的甘甜。那柔滑的绿豆沙在口中渐渐融化，就如积聚了一个寒冬的冰雪在初春的微温下默默地化成溪水，在嘴里流动，最后汇一缕清溪流进喉咙。这感觉太美妙了，我闭上双眼感觉那留在掌间的绿豆余香，虽然没有真正尝到，但是我仍旧是眷恋不已。

　　“怎么样？这是苏大娘家的绿豆元宵。她手艺很不错吧！”

　　“其它那几个呢？”我看着碗里剩下的七八个元宵。

　　“我吃不下了。”

　　“吃吧吃吧，你那么瘦，多吃一点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说像你这个年纪的男子是应该多吃东西才能长得好的吗？”无视西门寂匆匆在脸上堆砌起的冰冷还那冷冷的回话，我破天荒地学着人常说的“撒娇”，也来向西门寂撒一次。

　　“我没有告诉你元宵是甜点，吃这个并不会长身体的。”西门寂还是板着那张越发长得好看的脸

　　“你现在才告诉我！不管了，你先吃下去吧。我想知道那个泛着油光的元宵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西门寂揭力要装出一副晚娘脸，可惜那表情与他的天生的俊美很不协调，这样一来，让他显得更滑稽了。我使劲地捂住嘴才能阻止自己笑出声来。

　　西门寂自己也忍不住了，脸上的冰冷退去，扬起了他惯有和笑脸，却又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你想笑就笑吧，憋得那么辛苦，体内之气积聚太多不及时释放出来，会得内伤的。”

　　听到他这话我再没法压抑心底的笑意，捧着肚子大笑起来。笑得我倦缩着身子躺在西门寂脚边，完全毁了“盈月”这个美丽的名字该有的气度。

　　“你继续笑吧，我也继续吃元宵了。”

　　“等等我！”我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第一时间出现在西门寂面前。

　　“噢——”痛死了！

　　“你没事吧？我又没有说不等你，何必那么急呢？”西门寂左手扶着我的肩，右手按着我的额头，轻轻地揉着，以减缓我的痛楚。

　　我强忍就要流出来的泪水，抬头看着西门寂，只见他眉心处微微泛红，想必是被我撞到的，我把手递上去，学他的模样替他揉起来。

　　西门寂的目光慢慢下移，与我的目光接上，就这样停在那里，然后他的脸开始渐渐泛红泛红再泛红，最后艳红得如一朵开得正好的野花……

　　“哗！”一瞬间，俊美的西门寂脸上出现扭曲的表情，“你就不能轻一些么！”

　　我在西门寂近乎咆哮的叫声中惊醒过来，眼前的西门寂，完全没有平日的老成沉稳，活脱脱一个十五岁的小子一般，周身散发着孩子气。

　　“盈月，盈月，我难得发一次脾气，你在那里发什么呆！”

　　“我——”

　　“公子，有什么事吗？”门外，传来了天生关切的声音。

　　“没事，就是吃元宵吃得太饱了。”西门寂处变不惊地回应，“时辰不早了，你和天养准备一下，半个时辰之后来找我吧。”

　　“公子你没事就好。那我和天养半个时辰后来找你。”天生语带欣喜地离开。

　　喔？西门寂半个时辰后有什么事要做吗？可怜天生天养两个小厮跟着西门寂，连节也没得过。唉……

　　“这个糯米元宵跟那个绿豆元宵真可谓各有特色。好吃！”

　　“西门寂，你敢不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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