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

　　转眼山□□桐树上的黄叶已经落尽，鹅毛般的白雪纷纷飘落，盖了一地。
　　西门寂的肩膀似乎宽了许多，而那一双原本就修长的双手如今更见优雅，而且比过往有力多了。江凝碧也比刚到山上时长高了不少，脸上的稚气渐渐被少女特有的灵气活现所取代，身子也不再如往昔般单薄，渐渐有了女儿家该有的体态。用西门寂的话来说就是他们如今都在长大。
　　因为有了江府提供的衣食，西门寂脸上那如纸般的雪白早已不复见，取而代之是十五岁男子的朝气与生机。每日埋首于医书、草药、诊病仍旧是西门寂一变的功课。晚上读了一天书的江凝碧就会来到西门寂的小屋里。最开始的时候，西门寂只是让江凝碧认一认那些塞得满屋都是的草药，闻闻它们的气味，尝尝它们的味道。自从她尝过罗汉果茶的甘甜清润之后便爱上了这种清热润肺，止咳利咽小圆毛球。自初秋到入冬，江凝碧罗汉果茶一直爱不释口。西门寂老是劝她罗汉果虽味甘但是性凉，她这种体质偏虚的女子应少喝为上，但是那江大小姐也不是每次都听西门寂的话的，就像这一次。
　　“凝碧，你再是这样任性由今天开始我就不再请师父从广西送罗汉果回来。”西门寂总喜欢在这种说教的时候装起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
　　“你以为只有你有办法拿到罗汉果吗？本小姐还没有动用自己的能力呢。”
　　唉，西门寂，江凝碧堂堂一个吏部尚书千金，还怕要不到几个罗汉果么？
　　“我已经请苏大叔跟尚书大人提了。”
　　“你敢？”
　　西门寂似笑非笑地说：“你以为呢？”顿了一下，他再开口：“我想你第一次的癸水应该快要来了，所以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再喝罗汉果茶了，免得癸水量太多，令你气血两虚，引致腹痛。”
　　木屋里顿时静得连一片草药掉在地上也能听得真切。
　　良久，才听得西门寂讪讪地道：“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想了有一段时间。本来想请大婶跟你说的。但是，想想还是我亲自跟你说你会清楚一些。西门都是想江小姐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请江小姐莫怪。”
　　“所以这几天你特意叫大婶做些温补养血的药膳给我。”江凝碧声细如蚊。
　　“你知道了？”
　　“我跟你学医半年，不是白学的。”
　　“那是凝碧你聪明。”
　　“其实我自己也开始留意关于癸水的书。只是没有到你也如此上心，连时间也……”江凝碧如玉的声音既羞涩又温柔。
　　“我一直都说，照顾你是我应该做的。”
　　“如果，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会有事吗？”
　　“不用担心。不会的。经过这半年来的调养，你的病已经稳定下来，只要你不要晒到阳光，一切都好。而且回到府上，环境你更熟悉，按理，是会更适合你养病的。不过，如果江尚书找到什么新的药方，还是尽可能不要在山下试。”
　　这个当然！上两次他们试师傅送回来的新药方，本是想要减轻江凝碧出红疹的机会的。谁知，第一贴药方，吐得江凝碧死去活来的，吓得隐身于药架上的我也狠狠地摔了下来，还好当时没有人发现，不然，不知道会不会把几个本已被吓得脸色发白的下人活生生地吓死。试了第一贴药，西门寂过不了多久居然还有勇气说服江凝碧试第二贴药。经过了上一次的教训，我已经练就出金刚不坏之身，能够处变不惊。可惜西门寂就没有那么走运了。江凝碧服药以后，连续高烧了三天，罪魁祸首的西门寂不眠不休地守在她床前，时刻留意她的变化。还好，三天过后，江凝碧突如其来的高烧终于退去，但是西门寂却惹祸上身。孱弱的他劳累过度病倒了。民间虽有种说法说什么能医不自医，不过这劳累过度也算不上什么小病，西门寂很快就恢复了健康。不过他躲在病床上睡得昏死的样子也确实蛮吓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师父也知道这两次试药反作用太强烈。自那至今，师父再没有捎新药方给西门寂了。
　　“如今就算是你叫我再试，我也要三思。”江凝碧笑笑，话锋一转，有些不安地问，“你说我爹这次带我回家，会在家里留多久？”
　　西门寂低头想了下，说：“应该是留在家中的时间会长些吧，毕竟你的病，如今只差根治。而且你也快及笄了，长时间与一个男子在山上共处，总是多有不便。”
　　江凝碧扯了扯仿佛有些僵硬的脸皮，说：“或许该说我现在的情况，在哪里都一样。可是这里还有那棵长不大的小花听我说说心事，而且，我的医术还没有学好。”
　　“这个，还有机会的。”西门寂略有迟疑地说。看来，这个他自己也不肯定吧，如果像他们谈的那样，江凝碧被接回家了就不会再回来？可是，她的病，除了西门寂两师徒，还有人知道如何治吗？如果有，当初那个江尚书也不用千辛万苦来找余大夫。
　　“我回去休息了，我不想听到你又说那些被煎的药觉得痛这样的无稽之谈。”
　　“有长进了！我送你。”西门寂笑笑，送江凝碧出去。
　　“别一副年少老成的样子。”江凝碧白他一眼，转身出了小木屋。
　　虽然江凝碧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可是，活下来需要的与病魔对抗勇气和那一直坚持的力量都不是随随便便说有就有的。很多时候，江凝碧忍无可忍的时候，就会跑到我前面来唉声叹气或是大哭一场，有时甚至会狠命地拔身旁的杂草，似要借此除去心底的一切担忧和恐惧。有些草有刺，可她却如失了知觉一般根本没有觉察到有刺，直到双手被割得血肉模糊衣袖被染得鲜红她才会停下来。
　　起初西门寂对此束手无策，只能听之任之，在她发泄完了以后好好帮她包扎伤口，并且加倍照顾。后来，如何晒药，如何制药，如何煎药，西门寂都一五一十悉数告诉江凝碧，说这些药经过了多少苦难才真正有益于人。如果用药的人却不懂珍惜药之牺牲，那草药们曾经经历过的痛苦就会表露出来，他们会觉得痛，而且这样的结果就是导致药更苦更难喝而且功效不足。
　　我不知道西门寂说的到底是无稽之谈还是真有其事，但是江凝碧却真的没有再伤害自己。顶多在忍无可忍之时拧着手帕绞着眉头在我这闷头坐上一个晚上，要不就是无缘无故的骂西门寂一场。而且西门寂对这些不痛不痒的咒骂常常是一笑至之，以至于我们的江小姐都觉得没趣，索性不再开骂，留着口气好好养病。
　　想来，这江家大小姐算是遇到克星了。
　　“盈月，你什么时候来的？”西门寂一回来便发现坐在窗旁晒月光的我。
　　“月出的时候啊。”
　　……
　　西门寂愣了一愣，道：“盈月，你越来越厉害了。我感觉不到你来！”
　　我得意地笑笑，这天我其实是有意不让西门寂感觉到我进来。呵呵，我做到了！
　　“难道我之前感觉到你进来都是你故意让我知道的？”
　　“不是。”天知道我为了避开他那灵敏的感觉花了多少心力才进来了，还得在这窗边一直晒月光得月亮姐姐给我力量。早知如此，还是随随便便进来就好了。
　　“江小姐要走了吗？”不愿再在那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上纠缠，我岔开话题。
　　“是的。前几天苏大叔替江尚书送信过来，说现在他正从临安回来，大概二十就会到桑植，到时接凝碧回家过年。”
　　“苏大叔？就是在这里产子的苏大娘的相公？”
　　“你还记得他？”
　　“记得，那个江尚书第一次找到你们的时候就是苏大叔带路的。”
　　“苏大叔以前有读过书，现在他在江尚书身边做事，应该还不错，我听来求医的村民说苏大娘如今一家子的日子比过往好多了。”
　　我由衷地笑了，人世的多少女子，一辈子想要的也不过是这样安安定定陪在丈夫身边，照顾儿女，侍侯公婆。苏大娘能够遇到这样的人，真是好了。
　　“对了，癸水是什么东西？”不知不觉突然想起刚才西门寂和江凝碧提起这个东西来，之前西门寂教我的事物诗词时从来都没有提过这个。
　　……西门寂又是一阵语塞，许久都挤不出一个字来。
　　“快告诉我啊，那是什么东西！”
　　“这个我不好说。”
　　“你刚才跟江小姐说的时候可脸不红气不喘，你吃错药了吗？”我双手摸着西门寂发红的俊脸，很热呢，莫不真的是病了。
　　“我没事。”西门寂的脸更红了。
　　“那你快点告诉我什么是癸水吧！”
　　西门寂摸摸额头，双眉在眉心处打了个结，叹了口气：“是你叫我说的，那你就听好了。”
　　我鸡啄米一般点着头。
　　我后悔知道什么是癸水——当太阳公公第一缕晨光照在我的身上，恍恍惚惚了一个晚上的我第一个串起的念头就是这个。
　　西门寂太可恶了——这是第二个念头。为了说清楚为什么会有癸水，西门寂把男女之别还有苏大娘是怎样怀孕生儿子的事情都悉数告诉了我。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把西门寂的话全部都听完了再顶着比太阳公公还要红好几倍的脸回来的。
　　难怪同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西门寂和江凝碧却是如此不同。而且他们平常共处，一般不会只有他们两人，原来都是因为那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
　　一时间，心里万千思绪全都纠结在一起，当空的太阳照得我本就烦乱的心更加燥热不安。第一次，我感觉到我和西门寂也是不一样的，不是人和花的区别，而是男女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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