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养成日志

　　梨霜低头上前去接过食篮，方尚光只能看见她头上丁香色的丝绦和柳枝，并没有注意她的脸。

　　可不知道清哥儿是怎么想的，这时候竟然接了一句：“梨霜做的东西也美味极了，你也分一些让方兄尝尝。”说这话时竟还带些自豪的味道。

　　听了这话，茯苓的目光不由探究起来，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梨霜，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会烹饪，原来她竟然是个女子。

　　鸯儿看着上前递攒盒的梨霜，染着豆蔻的指甲深深地抠进手里。凭什么，凭什么清哥儿就那样的训斥自己，然后让梨霜来陪他放纸鹞？现在竟然还夸起梨霜来了，竟不知道她是个有手段的。

　　她自清哥儿训斥自己起就憋着一股气，也不想搭理柳姐儿了，只让她自己玩，可等她回过神来往左右一看，却哪有柳姐儿的身影？

　　这一下她可慌神了，今日到处是踏青的人，若柳姐儿让拍花子的拐了去，太太还不剥了她的皮！

　　“不好了，柳姐儿不见了！”鸯儿情急之下喊了出来，声音既尖利又颤抖，把清哥儿、梨霜和方尚光都一惊。梨霜这一抬头，连方尚光都看清了她的面貌，“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这句诗赫然出现在方尚光的脑海中，原来这个清哥儿的书童竟是个女的！

　　清哥儿虽不怎么看重这个妹妹，此时也觉得气急，上去一脚踹到鸯儿的身上，将她踹了个趔趄，让后吼道：“你是个死人不成？看个人还能丢了！还不快去找？”

　　鸯儿垂了头不说话，又是羞又是怕又是怨，扭身捂着脸跑走了。方尚光这才上前向清哥儿道：“侯贤弟勿急，敢问令妹穿着什么样的衣物，多少岁上下，家父今日带了几个兵丁，可以帮着找寻。”

　　清哥儿想了一下，可脑海里却一片空白，他哪里记得柳姐儿穿了什么。还是梨霜等不及插口道：“姐儿今日穿着兔毛边粉色短袄，杏黄色蝶穿花襕裙，头上戴着银色小花。身量大约在我腰间上两寸左右。”

　　方尚光朝她点点头，眼睛却不看她，又转身对清哥儿道：“我这就去找人。”然后便携着茯苓快步离去了。

　　清哥儿和梨霜也分散开来找柳姐儿，梨霜在矮坡间寻找着，又问了一个又一个的人，竟然无人看到柳姐儿，将她也急的不得了，又暗暗埋怨自己不该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方尚光主仆二人身上。

　　当方尚光带着茯苓匆匆回到自家帷帐边，却听到了一个稚嫩的声音认真道：“谢谢老爷和夫人，可柳姐儿要回去了。”

　　方尚光探头去看，却见到一个团团脸的小女孩儿坐在自己母亲霍氏旁边，手里还拿着小半个吃剩的桃酥，嘴上也沾着些碎屑。霍氏拿出帕子来擦掉小女孩儿嘴边的碎屑，正巧见到方尚光来了，便笑道：“你可算回来了。我们这儿刚刚来了个小姑娘，可爱的紧，便让她吃了个桃酥。现在却要赶紧带她去找寻父母。”

　　这个小姑娘四岁模样，穿着打扮与梨霜描述的一丝不差，不是柳姐儿又是谁。方尚光松了口气，笑道：“巧了，刚刚说话间我那同窗的妹子走丢了，想来就是她。”

　　“竟有这么巧的事儿？”霍氏奇道，问清楚情由后便让方尚光赶紧领着柳姐儿去找家人，又塞给柳姐儿一个三层玉带糕，叫她带在路上吃。

　　方尚光平素跟着父亲骑马射箭，虽才十岁，身躯却是强壮，此时便将柳姐儿抱起来，带着她去找家人。柳姐儿乖乖地啃着手上软糯香甜的糕，也不哭闹。不过没走几步，方尚光便发现这个小姑娘小归小，却还沉手得很，便让她趴在自己的肩头。柳姐儿也从善如流，不一会儿，方尚光的肩头就沾上了玉带糕的碎屑。

　　待方尚光带着柳姐儿出现在找疯了的鸯儿和梨霜面前时，鸯儿这才松了一口气，腿一软，险些没跪倒在地。她今日特特梳得齐齐整整的发髻也散乱了，眼睛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

　　梨霜只得上前向方尚光道谢，她也跑得满脸红云，此时只好尽力平缓呼吸道：“今日真是多亏方哥儿了，若不然还真是不知怎么收场了。”说罢便要向方尚光行大礼。

　　方尚光不敢扶梨霜，只能口称不敢，侧身避过道：“这本就是大丈夫应有之义，何须这般道谢？更何况我找到她并没有费什么功夫。”因着清哥儿不在此，他也不好与梨霜多聊，说完这句话后便告辞离去。

　　鸯儿此时终于平静下来，看着柳姐儿气不打一处来，趁梨霜没见着狠狠地在柳姐儿胳膊上拧了一下，这一下十分用力，柳姐儿吃痛，没吃完的玉带糕掉在地上。柳姐儿又是委屈，又是心疼自己没吃完的糕，看着地上的残渣，哇哇大哭起来。

　　梨霜不知何故，赶忙过来哄她，蹲下身子轻声说：“姐儿不怕，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吗？梨霜给你更多好吃的好不好？”

　　鸯儿此时尤其见不得梨霜这个样子，暗自瞪了她一眼，却不得不把语气放软下来道：“梨霜，你可别把姐儿不见了的消息告诉老爷夫人。”

　　梨霜点头：“鸯儿姐放心，我不会说的。”

　　正当她们要去找寻清哥儿时，却看到远远地一个一个老鹰纸鹞在天空飞。原来清哥儿一开始还找一找妹妹，可他毕竟对柳姐儿不上心，找着找着便忘了自己要做什么，竟然又开始放起纸鹞来。

　　如此折腾了一天，待侯家人终于回到田头庄时，天色已经暗了。待梨霜趁着夜色向鸳儿借了钥匙，偷偷去看陆粱，才发现他已经熟睡了，纤长的睫毛合在一起，显得尤为安静。梨霜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这些日子熬了姜糖水给他喝，他也渐渐痊愈了。

　　“一切都越发好了，”梨霜看着陆粱的睡颜暗想，“终有一天我们两个会逃出这个地方。”好在陆粱不知道今日是清明节，也不知道可曾有人祭拜陆家伯父伯母？她如今人微言轻，不得自由，也只能在这黑暗窄小的屋子里，遥遥一拜，惟愿若他们在天有灵，能够保佑她和陆粱，一切安好。

　　鸯儿自清明那日在梨霜面前被清哥儿下了面子以后，便一直攒着一口气，她虽然怨恨清哥儿，但是却没办法对他做什么，谁让他是主子，她是奴婢呢？可比起清哥儿，她更恨同清哥儿同进同出的梨霜。明明也没什么本事，一个不走运的奴婢，偏生凭着会读书写字、奉承主子得了清哥儿的眼。家里哪个下人没受清哥儿磋磨，她却仿佛没这回事儿一般，谁知道她清明那日在背后怎么笑话自己呢。她私下里也不知道绞了梨霜画的帕子多少回，想想梨霜那张带着笑意的脸，鸯儿就恨不得啐她一身。

　　这一日鸯儿在刘氏身边伺候，替她剥榛栗。刘氏悠悠开口：“鸯儿，近日我见淑姐绣的帕子十分精巧，与往日做的再不相同，你可知是怎么一回事儿吗？”

　　鸯儿将剥好的榛栗用手帕托着放在青花碟子里，恭敬地道：“奴婢知道，是梨霜替姑太太画的花样子，姑太太照着绣罢了。”

　　“哦？”刘氏将身子微微靠在花鸟高脚几上，笑道：“梨霜这个丫头倒是个能干的。下灶写字画画样样都会。”

　　“正是如此。”鸯儿答道，“如今少爷一刻也离不得梨霜呢。她还跟我们说……”

　　“说什么？”刘氏把细眉竖起来。

　　“她说只要让少爷对她满意，日后便都可高枕无忧了。”鸯儿剥完榛栗，又替刘氏松肩膀。

　　“她真的这么说？”刘氏狐疑地问，鸯儿内心虽然有些发虚，但却笃定的说：“那还能有假，鸯儿怎么也不敢同太太说大话啊。”

　　正说话间，清哥儿从门外跑进来，原来是社学已经下课了。

　　“清哥儿，你过来，这儿有栗子吃。”刘氏向清哥儿招手，清哥儿便一头撞进刘氏怀里，把刘氏撞到了官帽椅的椅背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咱们清哥儿的力气就是大。”刘氏也不生气，将手边的栗子喂一颗到清哥儿嘴里，又问道：“梨霜呢？”

　　清哥儿道：“梨霜到厨房里去了，娘又不是不知道她，一刻也歇不下来。”

　　“你倒是挺了解她的，”刘氏笑道，“她当你的书童这些日子了，你可还满意？”

　　“还行。”清哥儿又拿了一把栗子：“上课夫子问的问题她都知道，就是人无趣了些，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刘氏被他这句给逗笑了，戴着金戒指的手点了点他的头道：“你啊。上了这么久的课渴了没有，鸯儿，还不去那一杯水来给哥儿喝。”

　　鸯儿应了，心里飞快的盘算着，清哥儿的回答似乎没有让太太对梨霜有任何不满，该怎么做呢？是了，鸯儿忽然想到，那倒座房里不是还关着一个吗？依清哥儿的性格，只要如此这般，他必定会忍不住大发脾气，到时候太太便会觉得梨霜是一个大麻烦了。

　　想通了这点，鸯儿脸上一脸明快，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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