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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高二很快就结束了,伴随着暑假的来临,是炽烈到能把柏油路烤融化的阳光,傍晚的阵雨,冰室生意的火爆,和数不尽的补习班。
梁彪和玫瑰的恋爱关系也在这个夏天无疾而终。
出人意料的事有两件。
一件是玫瑰不知怎么竟然跟光头亲密起来,她偶尔参加梁彪几人的活动,只是这一次总是坐在光头的机车后面。玫瑰跟梁彪在一起的时候是小鸟依人的性子,跟光头一起却变得凶猛无比,有一次在冰室,她一个穿了松糕鞋身高才刚刚160的娇小女生竟然站在椅子上跟身高190的光头吵架,光头一个壮汉被骂得节节败退,长毛觉得很丢人,站出来打圆场:“情侣之间有话好好说啦。”玫瑰怒瞪长毛,两手叉腰:“关你屁事!谁跟他是情侣!”
对,两个人对外只说是“好朋友”,哪怕都在一个盘子里用一根勺子吃挫冰了,也不肯公开承认有恋爱关系。
梁彪也无所谓。他似乎压根不在乎自己的“前女友”变成了好兄弟的暧昧对象,玫瑰转了性子做了母大虫,光头则像脑子被烧短路了一样跟在玫瑰屁股后面转,被打被骂也是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
长毛糟心了一阵,想通了这件事压根不干他的事,然后就随它去了。
另一件事就是梁彪没有继续交女朋友。
长毛一开始还以为梁彪只是度过一个有点长的空窗期,可是一个月过去了,又一个月过去了,夏天都快结束了,梁彪身边也没有其他女人的身影。
他跟陈锦添的关系却隐秘地发展起来。
以前出去玩,陈锦添偶尔会坐长毛的机车,这个工作却不知不觉中被梁彪接手了。一整个夏天,陈锦添都坐在梁彪的哈雷机车的后座在这座城市呼啸来去。
以前去餐厅或者冰室,总是一群人找一张大桌子嘻嘻哈哈地聊天打屁,现在总是梁彪跟陈锦添在角落里坐一张小桌子,其他人坐另一张大桌子继续嘻嘻哈哈聊天打屁。
长毛暗中留意过,梁彪和陈锦添坐在一起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一人点一杯饮料,陈锦添看书写功课,梁彪要么趴在桌上睡觉,要么懒洋洋地支着头看着陈锦添看书写功课,两人偶尔会交换几句话,隔得远听不分明,但是陈锦添的表情却总是很放松很柔和的。
前一阵两人中间那种紧张感似乎完全消失了,好像有一座看不见的墙被融化了,两个人建立了某种隐秘的联系,把他们跟外面的世界隐隐地隔开。可是仔细观察,又觉得两个人似乎并没有走过那条线,都有些懵懵懂懂的。
长毛看得有点牙酸。
老大的事不好跟小弟们说,唯一可以商量的光头现在智商已经被玫瑰融化到水平线以下,问什么都是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长毛只好自己把这事儿咽回肚子里。
即使很多年后回忆起来,陈锦添也觉得高二的这个夏天是他人生最快乐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那种感觉,就像原本是凝滞的水重新流动,无声的电影被配上了音乐,线勾的底稿上了颜色。
陈锦添很清楚地记得某一个早晨他抱着被子醒来,他可以感觉到阳光洒在自己皮肤上带来的轻微的灼热,看到窗台吊兰叶子的浓绿,听到街上车子驶过的声音,他感到内心非常平静,这是他从没有经历过的一种状态,似乎血管里奔流的血液似乎都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他冥冥中感到了什么,从床上起来,推开窗户,然后看到了梁彪靠在机车上等他。
陈锦添有点吃惊。这个早上他们并没有约定要见面。
两个人隔着窗子对望。
陈锦添请梁彪进来家里一起早餐。
梁彪平时对人有点酷酷的,对着娟姐却非常有礼。娟姐给他盛粥,他推开椅子站起来双手接了,还恭敬地道了谢。
娟姐倒是很喜欢他。她笑眯眯地看着梁彪道:“原来你就是阿彪,阿添跟我说起你好多次。”
梁彪对着娟姐笑了笑。
陈锦添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耳朵尖都有点发红。
娟姐又问起梁彪家里有几口人,是否有兄弟姐妹。
梁彪很平静地回答道:“没了。没有兄弟姐妹。我爸妈都过世了,我是叔叔养大的。”
娟姐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然后露出了一点温柔又难过的表情。
梁彪微笑道:“我叔叔对我很好,比亲生儿子还好。”
娟姐微微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这一顿饭,娟姐一直在给梁彪夹菜,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放在一边。
梁彪一一接了,抽空也会给陈锦添夹一些菜。两个人偶尔在饭桌上交换眼神。
吃饭毕,陈锦添被妈妈赶去洗碗,娟姐进卧室拿了软尺,让梁彪站起来,给梁彪量尺寸。
“阿添的好多衣服都是我亲手做的,我看到你就跟看我自己的儿子一样,我帮你做几件衫,到时候让阿添拿给你。”
梁彪道一声谢。他有一整间屋的名牌衣服,却没有一件是亲人亲手缝给他的。
娟姐微笑道:“不用谢我啦。我知道你们少年人挑剔,不要嫌弃我手艺我就很开心了。”
梁彪抬起手让娟姐量腰围。
“阿添经常说起你,我虽然是第一次见你,却好像已经认识你很久了一样。”她顿一顿,又笑道:“说起来好笑,我有一次起夜,听到他说梦话还在叫你的名字。阿添有时候是有些傻气的,多亏你经常看顾他。”
梁彪想了想,沉声回道:“他很好。待人赤诚,又有善心,我很中意他。”
娟姐愣了一下,她抬头看梁彪,梁彪平静地回望她,娟姐摇摇头,以为这不过是孩子话,便笑笑没有往心里去。
娟姐站在种满植物的二楼的露台上看着陈锦添和梁彪出了门。
走出去一段,陈锦添又转头对娟姐笑着挥了挥手。他看到妈妈站在阳光下,在盛开的三角梅旁对他笑着挥挥手。
他们一起走到梁彪的机车旁。
梁彪递给陈锦添一个头盔:“上次戴我的头盔有点大,试试这个。”
陈锦添接过来,头盔是崭新的银蓝色。
他戴在头上,但是总是笨手笨脚地扣不住扣子。
梁彪俯下身帮他把头盔扣好。陈锦添感谢地对他笑笑。
梁彪戴上自己的黑色头盔,跨上机车。
“抱好我。”
然后在马达的轰鸣声中驶了出去。
这一天的天气非常地晴朗,气温却出乎意料地有些凉爽。
梁彪选了一条可以看到海的路,把机车骑得飞快,陈锦添趴在他的背上紧紧地搂住他的腰。
在路的右边的山崖下,海的颜色随着天上的云变幻着,时而深蓝,时而浅蓝,时而深绿。
梁彪在一处山坳处停下机车,他摘下头盔,又帮陈锦添摘下头盔。
陈锦添被眼前的景色所打动,惊叹了一声。
山坳正对着一片蔚蓝大海,山下有小渔村一直延伸到海边,海的远处有点点的白色竞技帆船。
有风吹过,空气中有淡淡的海水的气息。
他们来的路一直沿着山势延伸,鲜少有车经过,四下安静,偶尔传来海鸟的鸣叫声,还有风吹过树叶的哗哗声。
陈锦添向四周看看:“光头和长毛他们不来吗?”
梁彪笑笑:“只有我们。”
他们一起站在山坳处看海。
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梁彪指着山下的小渔村道:“我就是在那里出生长大的。我阿公是渔民。我阿公的阿公也都是。还有我爸,他原本也可以是。”
陈锦添静静地听着。在他的记忆中,梁彪几乎从来不开口谈家里的事。
“我第一次到这里还是我阿妈带我来的。那时候还没有修柏油路,她背着我走小路上山,她说这里站得高可以看到整个海港,就可以知道有没有渔船回来。她去世以后,我就经常自己一个人来。”
“我常常想,如果我爸妈还活着,我一定跟现在很不同,我大概也会当一个渔民,生活会很简单,捕鱼,卖鱼,闲下来了就到镇子上去找朋友喝酒,然后找一个看得顺眼的人过一辈子,我会对他很好,就像我阿爸当年对我阿妈那么好。”
梁彪目光一直望着大海,语气平静。
陈锦添一眨不眨地看着梁彪。
梁彪对他笑笑。
“阿鬼,你以后想做什么?”
陈锦添想想,低头道:“我其实没有什么远大的目标。我就想考大学,然后出来找工赚钱养我妈,让她过得好一点。”他停一停,问:“阿彪你呢?”
梁彪笑笑:“我大概不会上大学吧。”
两个人又沉默下来。
一阵猛烈的风吹来,山上的树木簌簌作响,树枝顶端被吹得东摇西摆。
风过了,一切又平静下来。
陈锦添慢慢开口道:“其实,我已经快要不记得我爸的样子了。他去世的时候我才七岁。我小的时候,在他心情好的时候,会让我骑在他的肩膀上带我去买棉花糖吃。我那时对他又爱又怕,因为他喜欢喝酒,喝醉了就会打我和我妈。我那时不明白为什么平时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喝醉了会变得那么暴力可怕。说起来好笑,我小时候一直以为他是被魔鬼附身,还跑到耶稣堂去找牧师帮他驱鬼。后来有一天他喝了很多的酒,他砸光了家里的东西,然后说他要去睡一会儿,让我记得叫他起床,可是他躺下去就再也没起来。”
他沉默下来,然后转过头去看梁彪,发现梁彪也在看着他。他对梁彪微笑了一下。
两个人一起望着远处的海。
过了很久,陈锦添突然开口:“阿彪,我一直想问你,你以后会走你叔叔的路吗?”
梁彪微微有些吃惊,却没有显露出来。
他们对望着。
梁彪沉默着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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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