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不死

　　在8月末的一个晚上，梁彪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梁发身边的保镖阿Sam打来的。
　　“发叔找你。”
　　梁彪骑着机车赶到柏豪酒店，门口已经停了一排诸如保时捷路虎之类的豪车。
　　穿制服的代客泊车小弟认得他是大老板的侄子，迎上来道：“彪哥好。”
　　梁彪对他点点头，把机车钥匙抛给他。
　　酒店地处本市的黄金地段，一共三十三层，去年刚刚完工，请了政商名流来剪彩，因为内部装修奢华超过五星级，一开门生意就极为火爆。
　　他按电梯上了六层。
　　电梯门打开，两排二十几名穿着高开叉紧身旗袍，个个身高都在170以上的“公主”齐声躬身娇滴滴道：“老板晚上好。”
　　普通男人开了电梯门被如此众多的美女拥着奉承着，早已经心跳加速，飘飘欲仙，不知不觉就被掏光了钱包。
　　梁彪来过几次，已经见熟了这个阵仗。他不动声色地挡开了一名贴上来的“公主”。
　　一名穿着黑色紧身镂空长裙，露出修长脖颈和大片雪白胸脯的高挑女人袅袅向他走来。
　　梁彪对她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叫了一声“金姐”。
　　金雁挥开其他人，笑着挽住了梁彪的胳膊。她画着很深的烟熏妆，深红色近黑色的唇，放在普通亚洲女人身上，这样的浓妆很难压得住场，但是金姐有四分之一的葡萄牙血统，高鼻深目，反而显得气质独特，危险而美艳。
　　她从高中毕业就跟着梁发，如今已经十五年了，是梁发众多情妇中最久的一个，除了没有孩子，几乎跟正室平起平坐。梁彪就是她看着长大的，两人感情似母又似姐。
　　她昵了一眼梁彪嗔道：“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怎么？外面有人了？”
　　这一嗔中也流露出无限风情。
　　梁彪已经很习惯她这样带有风尘气的说话方式，笑笑道：“有一个特别的人，有机会带来见你。”
　　金雁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举着涂了深红色蔻丹的右手吸了一口烟，侧过头吐出烟雾促狭地道了声好。
　　她挽着他的胳膊带他到vip包厢的门口，帮他理了理领口，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今夜里面都是大人物，小心点。”
　　梁彪跟她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点点头，推门进去。

　　包厢昏暗奢华，顶上吊着水晶吊灯，墙板贴着金箔。宽敞的意大利进口沙发上分坐着四个男人，每人怀里都搂着一个艳女，身后站着保镖。
　　梁彪看到魁梧的阿Sam站在梁发身后，梁发身边的女人正在帮他烧雪茄。
　　梁彪走过去：“阿叔。”
　　梁发对侄子比了个手势：“坐。”
　　梁彪在沙发上坐下，立刻有服务生跪着给他倒酒。
　　梁彪暗中打量着，这四人中有一人梳着大背头，穿着白西服牛仔裤，相貌十分凶悍。梁彪认得此人是城西一个帮派的一个老大，叫做李子龙，作风强硬，曾经一言不合当街把人斩到毁容。而后梳的大背头就是他的标志，坊间传言他很注意自己的形象，有一次被警察逮捕，为了不弄乱发型竟然不肯戴头套，任记者随意拍照。
　　梁发接过点着了雪茄抽了一口，对李子龙说：“西边这块地这么大，我看你一个人是吃不下的，不如我们联手开发。”
　　李子龙笑了起来，他搂着身边的女人嚣张道：“发叔，这话怎么说，我年轻胃口好，什么都吃得下。”
　　梁发笑笑，磕一磕雪茄的烟灰，道：“我知道你到手这块地好几年了，但是迟迟得不到一些政府批文，我有一些关系，可以帮你疏通。”
　　李子龙嗤之以鼻：“关系？难道只有你有，我就没有吗？我砸钱砸女人，不信拿不下！”
　　梁发靠在沙发上缓缓道：“白道收钱，也要看人的。”
　　李子龙大怒，抓起水晶烟灰缸一把砸在地上：“是不是你弄鬼？！”
　　梁彪猛地站起来挡在叔叔身前，警惕地瞪着李子龙，两边的保镖都把枪掏了出来。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坐在一旁沙发一个年纪大一些的矮个子中年人出来打圆场：“别动手，有话好好讲。”
　　两拨人马彼此怒视着，梁发道：“阿彪，坐下。”
　　保镖们慢慢收起枪。
　　李子龙不忿道：“丢你老母。难道只有你梁发的钱是香的，我的钱就是臭的？”
　　梁发眯着眼笑笑，没有接话。

　　李子龙见弄不动梁发，就把注意力转移到梁彪身上，怒道：“你是谁？大佬讲话，也有你的份？”
　　又转头对梁发道：“发叔，你怎么调教手下人的？这么没有规矩。”
　　梁发道：“阿彪，你跟几位世叔见礼。”又对坐在沙发上的三人介绍：“我侄子梁彪。”
　　梁彪端起桌上的杯子，跟坐在沙发上的几位江湖大佬一一见酒。除了李子龙外，刚刚打圆场的矮个子中年人也是城西帮派一位德高望重的管事，叫做达叔，只是这两年有些半隐退了，这次被请来做中间人。而14K这边的中间人，是一个胖到几乎连裤子都要买断码的老人，外号肥伯。
　　梁彪见一次礼就灌下一杯酒。喝到李子龙那里，李子龙上下打量他一番。
　　梁彪不动声色地让他看着。
　　李子龙咧开嘴笑笑，然后动动手指，他身后的保镖俯下身来，李子龙说了些什么，保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塑料小包装袋递给李子龙。
　　李子龙把装着白粉的小袋子扔在梁彪面前，笑道：“只是喝酒多没意思。你是发叔的侄子，怎么能不给见面礼。你要是给我面子，就现在吸了它。”
　　梁发的脸一瞬间沉了下来。
　　肥伯看到梁发的脸色，开口劝道：“阿龙，你一个大佬，何必为难后生仔？”
　　李子龙嚣张地打断他：“收声啦肥猪！”
　　他盯着梁彪，梁彪也看着他。
　　在社团里大佬用毒品控制小弟是常见的手段，但是大佬们自己却是碰也不碰的，以梁发对梁彪的爱重，更是不可能让他沾染毒品。
　　李子龙逼梁彪吸毒，不过是在梁发那里受了气，要糟践他在他身上找回场子。
　　梁彪狠笑道：“给，龙哥的面子怎么能不给？”
　　他打开塑料小包装袋，把白粉倒在手背上，另一只手堵住一边鼻孔，把白粉吸进另一边鼻孔。
　　他仰头让冲击的劲力过去，然后拿手指抹抹鼻子，对李子龙森森笑道：“多谢龙哥。”
　　李子龙看看他，又看看梁发，然后仰头大笑。
　　他竖起大拇指道：“好！好！叔叔心狠，侄子心更狠！你要是梁发的仔，14K一定是你的，可惜——”
　　梁发冷冷地打断他：“你不用挑拨离间了，阿彪跟我情同父子，我早有意让他帮忙我打点生意。”
　　李子龙一愕，然后又仰头大笑，带人告辞而去。

　　女人们都被赶出了房间，包厢里只剩下14K的人。
　　梁发一言不发地把雪茄捻熄在烟灰缸里。
　　梁彪走到叔叔面前：“阿叔。”
　　梁发站起来猛扇了他一个耳光。
　　梁彪的脸被抽得偏过去。他吐出一点舌尖血，然后沉默地跪在了梁发面前。
　　梁发沉着脸看着他。
　　肥伯出来打圆场：“阿发，你也不要怪你的侄子，他实在是为了你这个叔叔着想，李子龙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清楚，他正等着一个机会和你撕破脸。”
　　梁发抬起头看了肥伯一眼，眼中流露出的一丝狠意让肥伯感到心惊。梁发很快收束了表情。他从阿Sam手中接过一个厚实的信封递给肥伯，拍拍他的肩道了一声谢。
　　肥伯道：“都是一家兄弟，不用这么客气。”说着就要告辞。
　　梁发送他到门口，突然问道：“你看阿彪如何？”
　　肥伯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梁彪，缓缓回道：“他这份心志和决断很像当年的你。”
　　梁发微微点了点头。

　　梁发在梁彪面前的沙发上重新坐下。
　　叔侄之间长久地沉默着。
　　梁发点起一支烟，抽完了把烟蒂捻在烟灰缸里，对跪在地上的侄子说：“毕业了就来我这里帮手吧。”
　　过了很久，梁彪回了一声“好”。
　　梁发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是想说什么，但还是沉默了，他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长叹一声，带着阿Sam走了。

　　金姐急急推门进来。她塞给他一杯水：“喝水，多喝点，排了尿把毒排出去就好些。”
　　梁彪喝完水，金姐扶他在沙发上躺下。
　　“你怎么样？”
　　梁彪笑笑。
　　药力上涌，梁彪觉得灵魂像是飘了起来，可是他的心却是冷的，像是灵魂被分裂了，有另外一个自己在冷眼旁观着。
　　他感到了深深的虚无。
　　在父母去世后的一段时间他常常感到虚无，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在缓慢地吞噬着自己，而他也并不在乎，就这么冷眼看着。
　　他忽然很想见到陈锦添。想要抱一抱他，想要看他对自己笑，想要听他叫自己的名字。
　　阿彪。阿彪。阿彪。
　　他轻轻叫了一声“阿鬼”。
　　金姐问：“什么？”她俯下身来听。
　　梁彪闭上了眼睛。
　　无数破碎的幻觉像黑暗中蜂拥而来的蝴蝶一样包围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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