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棠梨

作者:重安公子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 10 章


      天还蒙蒙亮,客栈中的行脚商人早早起来赶路,一夜未眠的棠梨也走出房间。
      她找店小二要了些热水洗漱,与福顺在客栈大堂一人吃了一碗清汤面,又让店家包了一些饼子馒头酱肉作干粮。
      结清了食宿,赔付了损坏的木门,福顺将马车套好,两人再次上路。

      “阿梨小姐,我们要不要回去?昨晚那些人必定是盯上你了,我们回去找公子拿个主意也好。”福顺心有余悸,将马车赶出客栈不远就试图说服棠梨回苏府。
      棠梨爬进车厢内坐好,摇头道:“不用,我自己会小心些的。”
      福顺无奈,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扬起肌肉鼓鼓的膀子朝马臀挥了一鞭,加快了赶路速度。如今他只求能快点将人送到垄州,好早日返回庄上,将途中遇袭之事告诉自家公子,由他来定夺了。
      雨已经停了,官道更加泥泞不堪,棠梨在马车的颠簸中摇摇晃晃地犯困。
      时下达官贵人们爱用薰香,出行的马车里也会点上薰香,之前不觉得有什么特别,有了客栈床铺上那股怪味的对比,此时车厢内清淡的香味变得格外令人安心。
      棠梨在车厢内躺下,闭上了眼,脸挨着缎面软垫,闻着那股有些熟悉的香味,很快就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又回到了那个无星无月的血色之夜。
      四面八方的杀戮声不绝于耳,棠梨心中充斥着愤怒与恐惧,四肢却陷入漫无边际的冰凉血水,无处着力,无法呼吸,血水寒意彻骨,从口鼻灌入,令她几近窒息……
      此时,一片盈满清雅幽香的衣袖抚过她的眼睛,一双有力的臂膀环过她的背,将她拢入怀中,温热宽厚的胸膛渐渐将她冻僵的身体暖化,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忽远忽近柔声安抚,背上一下一下被轻轻拍抚。
      慢慢的,她的恐惧被驱散,愤怒被平复,眼眶却酸涩起来……

      突然一个颠簸,棠梨从梦中惊醒,眼前仍是狭小的车厢,怀中只有她的剑,车厢内清雅的香味萦绕不散。
      福顺在车厢外大声道歉,说路不好走。
      棠梨没有理会福顺说了什么,她脸颊涨红,心跳如擂。
      梦中苏慈的脸离得太近,眼神过于温柔,让她脑中变成一片浆糊。
      那天晚上,她处于歇斯底里的情绪暴动中,不太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似乎在人前哭过?似乎有人将她从地上抱起来,那一瞬间,他给人的安心感和师父一样,她以为是师父来救她了,就搂着对方的脖子不肯撒手,就跟第一次随师父进山打猎遇到狼群被吓到时一样。对方先是一僵,而后轻抚她的背,低声说了什么,到底也没有把她从身上撕下去。
      等她终于哭完,才发现搂着的人不是师父,而是苏师兄。

      棠梨呆愣愣地按住狂跳的心口,瞬间涌起一股冲动,想叫福顺掉转头回苏庄去。
      被这念头吓住了,棠梨连忙深呼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鼻腔立马吸入一缕幽香,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个马车恐怕是苏慈专用的,所以才薰着他惯用的香。
      棠梨逃也似地打开车门,坐到车辕上,让冷风吹拂自己发热的脸颊。
      山风清新微凉,棠梨发热的脑袋终于清醒了过来,理智逐渐冒头。
      她暗骂了自己一句,而后努力将这份醒悟得太迟的悸动慢慢消化掉。

      盈州与垄州一个位于大汤中部腹地,一个位于泰湖之滨,两地相隔千里。就算马车日夜兼程,途中遇到乡镇就稍作休整喂食马匹,偶尔在行脚店里投宿,大多数时候都在马车上啃干粮将就着休息,如此也要二十多天才能到达。
      一路奔波,棠梨脸上在苏庄养出来的肉又消了下去,福顺即使习惯了走南闯北仍难掩疲态,黑衣贼人倒是没再出现。
      邻近垄州,路上的行路人与马车也渐渐多了起来,不少富贵人家的马车还装饰得极为华美,与提倡风雅简洁的盈州是完全不同的风貌。
      垄州在三十年前只是座普通的南地小县,前朝大修运河导致民不聊生起义不断,本朝倒是因这运河得了极大便利,三皇子更是充分运用了此地发达的水路漕运,将其作为南北商贸的中转站,渐渐将垄州治理得繁盛无比。
      棠梨去过帝京,但只是走马观花,只记得城墙很高房舍很多。
      师父高来高去不走正门,大晚上把她扔到苏慈府上,苏慈连夜处理公务理都不理她,她只好老实呆在书房哪也没去,次日天不亮就被苏慈抓上马背带出了城。
      此时看着眼前与帝京相比也毫不逊色的高高城墙,棠梨心中满是感叹。

      福顺将马车停在城门外不远处,棠梨拿着包袱与帷帽跳下车,抱拳向福顺道谢。福顺坐在车辕上回礼,满脸都是放心不下:“棠小……棠公子,真不用我陪你进城吗?”
      棠梨笑道:“多谢,我自己能行。”
      福顺犹豫道:“要是再遇到贼人……”
      棠梨晃了晃手中的剑:“你家公子都不是我的对手,区区贼人又能奈我何?”
      福顺略微放下心来,又反复叮咛她不要轻信,莫要上了他人的当,这才调转马车头疾驰而去。

      棠梨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走,她能感觉到一道视线隐秘地落在自己身上,这一路过来,受人窥探的感觉没有减弱半分。
      看样子暗中监视她的人并没有随着福顺离开。
      打一开始棠梨就没打算告诉福顺这件事,苏慈敢让他家车夫一人送行,必然是对他的拳脚功夫和人品同样信任,但福顺一路上都没发现异常,只能说明暗中窥探之人远不是福顺能应付得了的。
      棠梨想,既然她能清晰感受到暗中人的窥探,至少表明对方的武力值在她之下,此时她早有防备,暗地里监视她的人想要得手也不是那么容易。
      若是将此事告诉福顺,他必定会努力说服棠梨返回苏庄,苏庄如今的处境比棠梨要危险得多,她不知道苏慈有什么计划,但她显然不在苏慈的计划内,既然如此,她就不能自作主张跑去打乱他的布局,累得苏慈还要分神来照顾她。
      棠梨自嘲一笑,掂了掂手中长剑,将帷帽与包袱甩到背上,大步朝城门走去。

      京城的二皇子府邸,一队端着各色点心的婢女缓步走过游廊,次第进入花厅,不多时,花厅内传出杯盏被摔碎的声音。
      一个尖利的声音娇斥道:“送什么点心,我要的是点心吗?二皇子殿下他人呢?他怎么不来看我!”随即又是一阵摔杯砸碗的响动。
      婢女们垂头拢袖站在原地,噤若寒蝉战战兢兢,被飞起的瓷片划伤也不敢吱声。
      只听得有人慵懒地笑了一声,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姜儿这是在发谁的脾气呀?”
      一双绣着金线的锦缎软靴出现在门外,头束玉冠身着锦袍的高个青年不急不缓地迈进花厅。
      只见他剑眉星目面如冠玉,通身矜贵之气,一进院来就如皎皎明月满室生辉,美中不足的是他手摇折扇故作风雅,面上带着轻佻的微笑,完全是帝京纨绔公子哥儿作派,好在他相貌生得好,这般造作尚不至于惹人生厌。

      一见来人,众婢女连忙行礼。
      花厅中央将盘子高举过头顶作势要摔的女子露出欣喜的笑容,将盘子随手放回桌上,纤腰如风摆杨柳款款走近,对着青年仪态万千地欠身行礼。
      “见过二皇子殿下。” 声音一改方才的尖锐,变得婉转动听,柔情似水。
      女子慢慢抬眸,露出一个妩媚惑人的笑容。
      只见她身姿曼妙弱不胜衣,鬒发如云肌肤胜雪,眉似远黛眼含秋水,唇如点珠梨涡浅浅,实在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二皇子句芒笑着摇摇头,越过满地碎瓷在软榻上坐下,一脸宠溺地对着女子招招手,笑道:“姜儿卿卿又是因为什么事不高兴了呀?”
      前南临州国五公主,如今汤国二皇子宠姬的薛姜儿,莲步轻移走到二皇子身边紧挨着坐下,小嘴一瘪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骄矜,娇声道:“还不是因为殿下总不来看我,该不会是在哪处得了新欢,厌倦我这旧人了?”
      “怎么会?我只是近来公务繁忙,有点抽不开身罢了。”二皇子将薛姜儿香滑的肩膀一搂,调笑道:“今日我好不容易得了空,这不就马上赶来看你了吗?”
      薛姜儿眼波流转,仰起小脸满是好奇地问:“殿下在忙什么事呀?”
      二皇子伸出一指轻点她小巧的鼻尖,笑道:“些许公事,女儿家不懂,莫要多问。”
      薛姜儿乖巧地应声是,螓首微垂,眼底阴霾一闪而逝,随即浮上一朵更娇俏的笑容来,嘟嘴道:“不让我问也罢,反正你今天要陪着我,哪儿也不许去了。”
      “好好好,今日就由姜儿作主。”二皇子浑不在意眯着眼笑,手指漫不经心地轻刮薛姜儿圆润可爱的耳垂,直把她羞得耳根通红。
      两人情话绵绵旁若无人,婢女们习以为常视而不见,快速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而后鱼贯而出。
      最后一个离开的婢女轻轻带上了房门。

      直到日头偏西,二皇子才从薛姜儿的院子里出来。
      二皇子走后,一个小婢悄声进入屋内,关上房门走到薛姜儿身旁,轻声唤道:“五公主。”
      室内一片昏暗,薛姜儿散着一头长及腰臀的秀发,只着单衣呆坐在榻上,夕阳透窗而入,照在她莹白细瘦的手腕上,也照亮了她手中的玉簪。
      薛姜儿的脸上完全没有在二皇子面前的娇俏灵动,一双大眼忧郁阴沉,死死盯着手中的玉簪,木然道:“走了?”
      小婢知她问的是二皇子,轻声回道:“走了。”
      薛姜儿又呆坐了片刻,眼中突然落下泪来,双手攥紧了玉簪抵在唇边,发出压抑的哭声。
      静谧的房间里响起模糊不清地哽咽。
      “母后……父皇……姐姐,我悔不该当初没有听你的话……”
      “五公主,莫要惊动外人。”婢女平静地提醒。
      薛姜儿一噎,哭泣声变得低不可闻。
      婢女低着头,表情没有一丝触动。

      曾经金枝玉叶的公主,国破家亡后不得已隐姓埋名栖身于敌国皇子的府上,只能靠邀宠来求得苟活,沦落到连姬妾都不如的境地,表面上一人独宠,实际上无论二皇子还是府上仆从,心底都对她存了几分轻慢。
      二皇子府的下人个个都是人精,最会看主子的眉眼高低,薛姜儿住到二皇子的后院不久,就有流言自二皇子府传出,二皇子句芒对此却并不加以管束,反而半遮半掩地透露出一些信息,让人相信薛姜儿是个祸国殃民的女人,而他所做的一切狠辣之事,皆出自一片痴情。
      这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明面上褒贬不一,但无疑很合士子文人的胃口,他们向来擅长维护男人,无论对方是成王还是败寇,士子文人们都能找出理由为他们解释开脱,将黑锅推给他们背后的女人,何况眼下就有现成的红颜祸水。
      于是传来传去,南临州国的灭亡与二皇子句芒的暴虐,全成了薛姜儿一人的过错。

      但流言也并非全是假的,薛姜儿在还是一国公主时,就见不得句芒身边出现旁的女人,哪怕那人是她的长姐。
      对于刺杀长姐一事,薛姜儿有悔过之心,但她同样也清楚自己的本性,若有机会重来一次,她恐怕还是会下手,即使在知道长姐对句芒毫无情义只是不得不维护本国利益的情况下。
      而她也知道,初见时那位以春神为名的温润男子,早已变了模样,他的温柔像浮在水面的落花,稍有一点波澜就会沉入水底消失不见,连笑容都带着漫不经心。
      娇生惯养的五公主人生第一次怀疑自己被骗了,怀疑句芒是否真的喜欢她,接近她是否只是为了拿下南临州国。她陷入他编造的深情谎言之中,害死了姐姐,引得汤国大军压境,二哥因而战死,父王母后双双殉国,四哥流亡他乡……而句芒却用献祭她故土的方式,博得了一身功绩荣耀,得到了与大皇子分庭抗礼的权势。
      可悲的是,即使看清了句芒的薄情寡义利欲熏心,薛姜儿也无法恨他,她心底仍然爱他入骨,如今国破家亡的她也不再拥有骄傲的资本,只能更加努力地抓紧句芒,哪怕他一天比一天冷漠疏离。

      好在眼前这个婢女出现了,她带来了她四哥的消息,经由这名婢女,薛姜儿得知曾经的南临州国四王子正在谋划复国,需要她在二皇子府作内应。
      薛姜儿的心底生重新生起了希望:若她重新变回公主,句芒是不是就会像以前那样爱重她?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626663/10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炸TA霸王票
    地雷(100点晋江币)
    手榴弹(500点晋江币)
    火箭炮(1000点晋江币)
    浅水炸弹(5000点晋江币)
    深水鱼雷(10000点晋江币)
    个深水鱼雷(自行填写数量)
    灌溉营养液
    1瓶营养液
    瓶营养液
    全部营养液都贡献给大大(当前共0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更多动态>>
    爱TA就炸TA霸王票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