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针一线，一生一世

　　“哥，我回来了。”唇红齿白的少年推开门走进屋里。
　　向天笑“嗯”了一声，没有抬头，他正举着自己新设计的大船图纸仔细地看，看是否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延枚看向天笑正忙着，没有再出声打扰他，自己走到柜子旁收拾散落地上的工具。
　　“我说兔崽子，你裤腿怎么破了？”延枚正弯腰去捡地上的锤子，向天笑突然就嚷了一句。
　　“今天钉木板的时候不小心被钉子挂到了。”延枚知道自己大哥是看见裤子上那一道口子了，起身把锤子扔进箱子，才说。
　　“哦，那你自己去补补。”向天笑没在意，把视线转回图纸上，随口说道。
　　延枚愣了一下：“嗯。”

　　晚上吃完饭，向天笑又叮叮咚咚地做了点东西，才回到卧室。
　　延枚换了身衣服，正坐在桌子边盯着手里的裤子发呆。
　　“咋地了？”向天笑脱了外袍搭在一边椅背上，手撑着桌子站在延枚面前，皱着眉头问。
　　延枚脸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红了：“哥……那个……”
　　“别啰啰嗦嗦的，老子最烦这个，说。”
　　“你会补衣服不？”
　　“……”向天笑闭嘴了。
　　延枚向上勾起眼睛，看着向天笑，眼神中带着疑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哥？”
　　“……老子也不会。”向天笑难得脸红。
　　“那……怎么办，这条裤子还挺新的呢。”延枚把裤子放在桌子上，起身拿了剪刀来剪了烛花。
　　“你难道也不会？”
　　“夔牛在海里又不穿衣服！”
　　“……”

　　整日抡锤子拿斧头的有力大手捏着一根绣花针，怎么看怎么别扭。
　　向天笑脑袋上隐隐冒出汗来，瞪着裤子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刚刚花了好大力气才把线传进针孔里——什么？你跟老子说穿针引线不用力气？老子信你有鬼，这玩意比锯木头费劲多了！弄了老子一身汗！
　　自己跟自己较劲，没法不累！
　　延枚静静坐在一边，看着自己大哥跟自己的裤子奋战，眼角微微抽搐，忍不住问：“哥，你以前都不补衣服吗？”
　　“以前在船上都是一个小弟给补的，老子还真没动过手。”
　　向天笑一边说一边试图缝合裤子上的裂口，延枚看了一会儿实在有点儿看不下去，伸出手道：“哥，还是我试试吧。”
　　“你？”向天笑一脸不信任。
　　“是。”延枚暗自叹气，再不济也不会比你更糟糕了。
　　“那……你就试试。”裤子被丢了过来，上面还扎着一根穿着线、明晃晃的绣花针。
　　延枚接过衣服，一边回想自己从前还没遇到向天笑的时候看到大婶们怎么补衣服，一边小心地拿起针在裂口处穿行。
　　最后，还是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歪歪扭扭地补上了裤子，然后把裤子扔到柜子上嘟囔说：“难看死了，这条裤子我不穿了。”
　　“嘿嘿，那就别穿，一条裤子老子还是能给你买得起的。”
　　延枚送了他个白眼：“累死了，睡觉！”

　　日出东方。
　　延枚把被子蒙在脑袋上，不肯起床。
　　“起来啦！”粗犷的嗓音在被子外面响起。
　　延枚哼哼两声，不肯动弹。
　　“太阳要晒屁股啦！”向天笑伸手拍拍被子卷。
　　被子卷晃动了两下，里面传出闷闷的声音：“不要，我还困。”
　　“再不起老子掀你被子了啊！”
　　“你敢！”延枚终于把脑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你再不出来老子就敢。”向天笑抱着胳膊站在床前。
　　延枚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向、天、笑！昨天要不是给你缝衣服，我至于睡那么晚么！你倒是精神的很！”
　　“是，哥知道错了，赶紧起来吃早饭，吃完了咱们去小渊那里看看。”
　　延枚撑着眼皮点点头，开始穿衣服。

　　“哎，你也长白头发了？”
　　延枚自顾自穿鞋，没抬头：“早该长了，不看看都多大年纪了。你不是三年前就有白头发了么。对了，衣服缝好放柜子里了，别又找不到跟我发火。”
　　“老子……老子哪跟你发火了……”
　　“自己说话都没底气！”延枚终于站起来走到向天笑面前。
　　“嘿……嘿嘿……”昔日的船厂老板干笑。
　　“衣服破了还不都是我给你补！好意思冲老子嚷嚷！”延枚端起桌子上的凉茶，漱了漱口。
　　“……那不是，我不会补么——对了，厨房还烧着水，我去看看。”
　　两鬓已有银丝的魁梧老头迅速溜出了卧室。
　　延枚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眉眼含笑。
　　阳光从窗棂里照进来，在地上画出方方的格子。

　　傻哥哥。
　　为你补一辈子的衣服，延枚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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