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

　　我叫白辞，既白的白，辞别的辞。
　　前几天吧，我被确诊为肝癌晚期。医生遗憾地告诉我，没有什么治疗的必要了。
　　那天我在医院走廊上站了好久，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伫立了半天。
　　原来直到生命的尽头，才能发觉生命的弥足珍贵。
　　走马观花似的俯瞰我的人生，才发现最让我牵肠挂肚的，还是我的爱人周既白。

　　在没遇到他之前，哥可是情场浪子，各色帅哥我都睡过，情场我称第二没人称第一。
　　怎么就栽在他手上了呢？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每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可能是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可能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睛。
　　我爱人的眼睛不像太阳，不像星星，像贝加尔湖的湖水，藏着万千情愫，深不见底。
　　我不敢告诉周既白。他刚入职一家大公司，拥有风光无限的前途。我不想掏空他的积蓄，耽误他的前程，更不愿面临生离死别的场面。
　　不行，我得甩了他。

　　这是我不知道第几次提分手了，既白又充耳不闻，目光闪躲，温柔地问我吃什么。
　　我开始频繁地和别人约会，在朋友圈里发与别人的合照，把充满暧昧信息的手机摆在客厅。
　　但他从来不质问我，喝得烂醉会来接我，大半夜会因为我饿了起来做饭，下班后总会买一捧漂亮的小雏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可我真的等不下去了，我能明显感到生命的流逝，感受身体机能的衰微。如果再拖下去，我怕既白察觉出什么异样，再瞒下去便更不好办了。是我对不起他。

　　我约了多年前熟识的一个床伴，至于他叫什么，我是真的不记得，也不在乎了。
　　他把我压在身下，似笑非笑道道：“你不是金盆洗手，浪子回头了吗？”
　　原来我以前痴恋的身体，与那腐烂的行尸走肉无异，我感到无比的恶心，又尽力压制住了这种情绪。
　　“帮个忙”，我疲惫地睁开眼睛，“算我求你”。

　　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我轻轻地打开灯，才发现沙发上蜷着个人。既白见我回来，才缓慢地坐起来。彼此沉默了半晌，他拿出手机，上面是我和那个人翻云覆雨的模样，他缓缓开口道：“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吗？”
　　“没有。”
　　“为什么？”
　　我轻飘飘吐出两个字，“腻了”。
　　他仍是不死心，“如果你有什么苦衷……”
　　“没有”，我不耐烦地打断他，“我玩腻了”。
　　他自嘲地笑笑，又突然崩溃起来，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五年了！这五年你把我当什么？”
　　我愣住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而我只能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任由黑夜吞噬着所有的光明。
　　他砸碎了茶几上摆的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也伴随着他的怒吼：“滚出去！”，又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挤道：“贱人，婊子！”
　　一瞬间，我的眼眶也盈满了泪水，但我使劲不让它落下来。从家到楼下只有几步路的距离，我却感到如一生那么久。
　　我终于甩掉他了，虽然我一点也不开心。

　　我给自己挑了块墓地，
　　依山傍水，山青水秀，最重要的是碑旁开了很多漂亮的小雏菊。
　　想起还差点什么，我又跑去好哥们亮子家。
　　我给了他一笔钱，托他等到既白结婚的时候送出去－以亮子的名义。
　　他翻了个白眼：“妈的傻逼”。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过奇异。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到肚子疼我才停下，点燃一根烟，望向窗外一只落单的小鸟，“就当是我娶他的聘礼吧。”
　　如果我不能陪你走到最后，那我希望有人能替我爱你。

　　在我生命的最后几天，我还是忍不住去偷偷看他。
　　我坐在他公司对面的咖啡馆，注视着进进出出的各色男女，寻觅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我从下午等到傍晚，既白才从大门出来。他进便利店买了些面包，又匆匆往地铁口赶，连一秒奢侈的背影都不肯多留。
　　我刚想骂他不好好吃饭，又忽然想起我好像再也没有资格管他了。
　　也罢，这半天也算没有白等。见了他最后一面，倒也能安心地死去了。
　　今夜扁舟来诀汝，死生从此各西东。

　　我也算是个唯物主义者，不过死到临头，还是会期盼来生。
　　倘若我们还叫这些名字，倘若再没有什么能把我们相隔。
　　我一定会牵起他的手，微笑着说：“我叫白辞，既白的白，不辞的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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