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女人

　　1.
　　她是个很奇怪的女人，整个住院部医护人员公认的奇怪。
　　如果她像别的病人一样突然狂怒又摔掉自己周围的一切东西，那她们可能不会觉得她奇怪；如果她像别的病人一样在大早晨唱歌，那她们可能不会觉得奇怪；如果她像别的病人一样满脸傻傻的笑问别人的问题第二天就忘，那她们可能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她都没有。
　　她做了很多次MECT。被推进那间房间的时候静静的，束缚带对她而言只是每一个人在做MECT的时候的必需品。被推出来的时候也是静静的，坐在住院部的随便一个位置静静地吃属于她的那份饭。
　　那为什么说她奇怪呢？
　　因为她总写信，平常也写，做完MECT也写，在医院好不容易的娱乐活动——看一场电影的时候也写。
　　可是从来没人来给她送过东西，没有一份院外的礼品署有她的名字。
　　在一个精神科住院部，医护人员见了无数人。有的人只会笑，有的人很乐观看起来根本不想得了病的样子，有的人只会哭，偷偷地哭，嚎啕大哭。
　　而她似乎只会写信。
　　小护士进门查房，她就坐在床上靠在柜子上用笔写着一封信。写完之后，她把它托付给医护人员，双手地、虔诚地、平淡却似恳求地说：“拜托了。”
　　医护人员也会八卦说这是写给谁的信，但出于职业道德却还是寄出。
　　过了几天，寄出的信被退回，邮递员说根本找不到那个地址找不到那个人。
　　寄出，退回，寄出退回，寄出退回寄出退回寄出退回。
　　一个死循环。
　　小护士也试图告知过怪女人她的信被退回，小护士刚到她的面前，怪女人就转过身看着她，那种渴望的眼神让小护士不忍心告诉她这种真相。
　　……唉，就这样吧。全体医护人员保持着莫名默契的缄默。
　　一个精神病人的吊索，那点希望谁能忍心收回。
　　怪女人？
　　怪女人。
　　2.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照例询问完女人的状态，在照例安慰完她后决定加药。
　　一次，两次，三次……十次。整整十次的MECT，她还是一如往常。
　　她依旧在写信，写一封，写两封，写下一封，写下下一封，写下下下一封信。
　　退回，退回，退回退回退回退回退回退回退回。
　　哦。
　　忘记了。
　　根本没有寄出去，何来的退回。
　　怪女人又在写根本寄不出去的信了。
　　小护士又去看她，看她形销骨立的侧身，看她蜷缩在床上手止不住地发抖，看她写信。一米七的身高，胳膊好像一碰就会断，小护士看着她的背影默默流泪。
　　她就这么写啊写啊，似乎写没了一支又一支笔，似乎写完了一张又一张的纸。
　　她也不说话，就那么写。她到底写给谁，谁也不知道。
　　后来。
　　她低血压昏倒在卫生间，身下失禁了一块。
　　后来。
　　小护士偷偷拆开了一封信，满脸泪痕地写下来一封回信。
　　后来。
　　她看着那封回信，说她可以出院了。
　　后来。
　　她跳楼了。
　　3.
　　医护人员知道了这个消息，她们拆开了那一封又一封的信。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只有几封信写满了字，写满了颠三倒四的话，后面的几乎空白。
　　4.
　　——第一封信
　　你好，H，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但是我永远记得你，记得你陪伴我的那些日子。
　　我总跟你说我在寻找我的故乡，后来我们因为现实离别，我也不告而别。
　　其实是我在住院。
　　我做了很多次MECT，其实大多数的记忆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简单的字母，和一个词语。
　　我猜这个字母是关于你，所以给你写了信。我想说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总是会累，开口却是缄默和流泪。
　　我很痛，所以我总在想你。
　　住院只允许我带一个电子设备，我带了手机，但是手机里没有你的号码，我也早就因为MECT忘了你是谁。
　　我好像记得之前我们一起听过歌，我好像记得之前喝醉酒问你要不要重新在一起，但是你的电话总是占线，我好像记得别的。
　　对不起，我的头很痛。
　　这封信就写到这吧。
　　——第二封信
　　你还好吗，我的妈妈，是你为我交付了医药费吗？
　　我住进了医院，只是我好像一直在找我的故乡。
　　你是吗？
　　你是吧。
　　妈妈，我只记得这一个词语了，为什么我还没开口却已经哭？
　　我记得你带我去检查，那天好热，你为了我跑前跑后，我看着你只会哭。
　　我好痛，我的胳膊上好多疤。
　　妈妈。
　　你还好吗？
　　——其他几乎空白的信
　　早上好H。中午好H。晚上好H。
　　H？……你是谁？
　　妈妈我好痛妈妈你能不能救救我妈妈妈妈对不起我好累
　　5.
　　永远无法寄出的信。
　　换了住址的他。
　　已经死掉的妈。
　　6.
　　20XX年X月X日，今日我市有一女子在十七层的烂尾楼上跳楼，当场死亡。
　　7.
　　怪女人？
　　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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