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烟波

　　某一日，我饱餐之后行在回家的路上
　　途中，我遇到了美儿，
　　我真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一见钟情。
　　我双眼圆睁，本来已经够大的眼睛几乎要掉到地面，
　　我忘记振翅，
　　于是，我张着可怕的眼睛坠入尘埃。
　　等我回转神来，一缕笑音传至耳际，
　　小姐，你看那只苍蝇，真是好笑。
　　于是，我听到她也在那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她的笑声还在，
　　而我的魂灵早已飞远。

　　我本来不知道她的闺名，
　　最后能够知晓，要归功一名男子。
　　他常在私下双眸含情唤她美儿，
　　我知道，他们是相爱的一对。

　　我扫视自己，通体莹绿。
　　说起话来，没有节拍的嗡嗡声，
　　哪里及得上那男子的清朗迷人。
　　自卑让我不敢现身美儿身前，
　　我知道，自己是被人类不齿的苍蝇。
　　而不巧的是，我还是一只神志清醒的苍蝇，
　　因此，我知道，自己没有做梦的权利。
　　可，我爱她啊，我爱这个玉一样的人儿。

　　雨霏霏，雾袅袅，
　　美儿雨夜跑到凌烟阁，
　　烟波浩渺中，我望见美儿与一人相拥相持。
　　不晓得，苍蝇应否有泪，但那一刻我感受到了锥心的痛，
　　即使早就知道了结果，我依然心痛。
　　为何上天给了我一副丑陋的身躯？
　　赐予我丑陋也便罢了，为何还要给我一颗人类易感的心？

　　拍拍因雾气沁湿的双翅，回转头，
　　但见凌烟阁中的人儿仍依偎成双。
　　抹抹头上的雾水，心知没有力气再飞回去，
　　惟有等待日升晒干我这身皮囊方能再上蓝天。
　　说是蓝天有点拖大，
　　我，不过，一只苍蝇，
　　在世人的眼中，我们是那仅会在果皮堆前聚堆的苍蝇。

　　美儿的眼中没有我，
　　我期待她能注意到我，
　　希望她能知道有只苍蝇义无返顾的爱着她，
　　想让她知道我一直就藏身她的香闺，但未曾不轨。
　　我想亲吻她润白的手臂，粉嫩的娇唇，
　　我本来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在她熟睡的时候一亲芳泽，
　　可，我没有那样做，
　　我明白，今生今世，她不可能属于我，
　　惟其一生她不可能为我展颜露一次笑，
　　除了，那初次的相见。

　　每日每夜，我都在心焦和矛盾中煎熬，
　　我想把自己的爱捧至美儿面前，
　　我想在她身侧跳一曲求爱的舞蹈，然后
　　不顾一切的亲吻她。
　　但我一直没有这样做。
　　我怕美儿会对我不屑一顾，会把我的心我的身弃之脚下，
　　最后，还不忘用玉足力抚，
　　最后的最后，一声尖叫，在晕过去之前吐出一句话，
　　是谁让这只苍蝇进来的！

　　美儿成婚了，
　　婚嫁的当天，美儿垂首低泣，
　　她的泪，是因幸福而流。
　　我心中的泪滂沱却是为了一种苦涩。

　　我不理会家人朋友的劝阻，
　　毅然随同美儿陪嫁到了男方家中。
　　我常想我的命数也真是忒大了，
　　如许的来来往往，竟就无一人发现我这潜伏着的肮脏之物。

　　天知道我活得有多辛苦，
　　每日里，不得不面对新婚夫妇的浓情密意，
　　每夜里，不得不心如刀铰的看着他们相拥而眠。
　　老天，你知道我有多苦吗，
　　你知道有一只苍蝇他生不如死吗，
　　你为什么不能怜悯他，给他一副人类的躯体，
　　或者，干脆就只给他一颗麻木不灵苍蝇的心。

　　曾经有一段时日，过得无比甜美。
　　那时候美儿的良人运送一批绸缎远赴西域，
　　从分离的那一刻起，美儿有无尽的期盼，
　　日日，她依门而立，翘首，站成了一副风景。

　　美儿开始不思茶饭，
　　我还是生熟无忌讳，饱食终日。
　　我以为，这样的好日子会一直延续到良人归家，
　　但，良人一去，音信全无。

　　深夜，美儿披衣息于凌烟阁，
　　一夜露重，美儿风寒染身。
　　草药味中，主仆二人私语
　　夫人，西域遥远，怎可独行。
　　我心已决，莫要劝我，切记，此事不可张扬。

　　将暮未暮的凌烟阁，
　　我惊见美儿的瘦弱。
　　却从何时，丰腴的身子瘦可见骨？
　　美儿，你可知，你之辛酸溶进我之辛酸，
　　你之悲哀揉进我之悲哀，
　　你可知，有只苍蝇的心在为你泣血。

　　一只苍蝇的寿命应该是多少呢，
　　我不知。
　　我心欲陪美儿西行，奈何身已老，

　　美儿离家的那天，我没有送她，
　　我在凌烟阁躲雨，
　　昨夜，我陪美儿在此静处，
　　醒来时，天明雨骤，
　　却看身侧，哪里还有美儿，
　　我很想再看美儿一眼，
　　但我更知定是飞不出这片急雨，
　　徒劳无功还要搭上本已时日不多的命。

　　雨时的凌烟阁如在浩淼的烟气里，
　　迷蒙中，我不禁想起了初次的相逢，
　　我仿佛又听到美儿咯咯的笑声，
　　千里烟波中回荡的依是那句：
　　小姐，你看那只苍蝇，真是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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