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位，我的！

　　苑无缺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只围着苑无妄转的勤劳的小蜜蜂。每天快乐地飞在苑无妄身后，一时兄弟俩竟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只不过角色对换了一番。

　　苑无妄除了双腿无力，身体并无其他症状。苑无缺每天帮他按摩加热敷，即便在老太医说了回天无力的情况下，他依旧感觉苑无妄状态正在变好，对生活充满信心。

　　可能不用一个月，他皇兄就可以恢复如初，他也不去游山玩水了，就留在皇宫陪他皇兄，他皇兄肯定也舍不得让他走！

　　“皇兄…晚安。”苑无缺糯糯的声音传来，下一刻呼吸就均匀起来。

　　苑无妄借着些微暗的月光看着苑无缺熟睡的脸庞。

　　苑无缺最近身体还算不错，少见的没有生病。也经常和他讲他游玩过程中发生的趣事，即使那些事他早就知道，也认真听着苑无缺兴高采烈地重述。他暗中安排了人一路护着苑无缺南行，在不打扰苑无缺的情况下，护他无恙。否则以苑无缺的性子，得罪了人也不知道，若是被人欺负了去怎么办？

　　苑无缺说到那些事的时候经常会说“要是皇兄在就更好了”，语气带着遗憾。

　　苑无妄听着苑无缺的呼吸声，回想着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他和苑无缺，本该也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就算不是，顶多也就是个有所耳闻的陌生人罢了。

　　可命运就是那么莫名其妙，他们俩之间逐渐牵连上无数理不清斩不断的联系，在诺大的皇宫里度过了十二年。

　　嘶嗦——咔嚓——

　　又传过来了，那些声音，那些破碎的、撕扯的声音，这次，他又要失去什么呢？

　　很快苑无妄便知道了，是视觉。

　　上上次是味觉，上一次是触觉，这次，是视觉，时间间隔也越来越短。

　　眼前一片空茫，与他认为的极致的黑暗不同，只有空空荡荡的一片虚无，他看不见了。

　　苑无妄头疼地想，这次瞒不住了。

　　之前两种感知的消失他并未让苑无缺知道，好在通过苑无缺的反应他也能知道该做出什么应对，可内力消失后，看不见这种事，他完全骗不了苑无缺。

　　大概，苑无缺又会哭一场。这次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忽悠过去了。至少，在最终的结局到来之前，他不想让苑无缺再伤心。

　　他和苑无缺之间，算亲情吧。苑无缺本该有着最无忧无虑的未来，他本该大展宏图，励精图治，现在却都毁于这不知来源的东西，实在是让苑无妄难以忍受。

　　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感知都是一瞬间就消失了，就像被人隔空取物了一般，不知时间，不知方式。

　　到最后会是什么样子？他整个人消散在天地间？这方天地还会存在吗？苑无缺又会存在吗？

　　如果他忽然消失了，苑无缺怎么办？

　　苑无妄想了一夜，最终归于沉寂。

　　第二天一早，苑无缺还没完全醒来，睡眼朦胧中听到苑无妄说：“想不想出去玩？就皇兄和你两个人。”

　　苑无缺一下就醒了，可高兴之余又有些失落。

　　“皇兄，我们出去也只能在外呆一天。”根本走不了多远。

　　“那就不管了，你把皇兄偷出去，什么政事，什么责任，皇兄都不想管了。等陪你玩尽兴了，我们再回来。朝中这些老臣也能撑一段时间。皇兄的腿也无碍，带上药方，到了地方我们再去抓。”苑无妄知道苑无缺的顾虑，他的腿，还有国事，都提醒着他不能任性，可现在，去他的。

　　自从二十二岁登基之后，他再也没有陪苑无缺超过半旬，这个说于理不合，那个说国事为重。苑无缺也独自前往江南，不再打扰，若不是这该死的未知，兄弟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呢。

　　苑无妄的脸上浮起年少肆意的光芒，让苑无缺恍了下眼。随即也跟着开心起来，皇兄说什么就是什么，说走就走，走！

　　苑无缺找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又安排了个小厮驾车，假装自己出门有要事，宫门巡逻也没多为难，苑无缺成功把苑无妄“偷”了出来。

　　马车驶出皇宫两里地后，苑无缺打发了小厮，自己驾着马车往南行去。

　　他想带皇兄去他路过的春满堂去看看，那儿可美了！虽然因为干旱，满片花树可能都已经死了，不过没关系，他在那埋了酒，他好不容易学会的酿酒，做出来的第一坛就封在了春满堂的堂前花树下，现在，他要带皇兄去品尝一番！

　　苑无缺现在非常兴奋，那感觉就像小时候，他背着皇兄偷偷和友人翘课去风骊楼大摆一桌，肆无忌惮又潇洒快活。

　　京都地处江北偏东，从皇宫出来一路向南四百里到渭罗江，过了渭罗江后继续向南二百里有余，接着西行不到六十里，就是春满堂。

　　这春满堂说起来和苑无妄还有些渊源。三皇子苑无疾醉心瓦工木匠之事，一心只想逃离官场，更不愿参与当年的夺帝之争。在立冠后，就携妻儿离开了京都，前往江南封地庆庭。

　　当初，苑无疾为了不卷入太子和苑无妄的纷争中，以一机关楼换得了苑无妄的保护，并不是没有想过寻求太子苑无故的庇护，只是苑无故并不信守诺言，在他献上九宫行战车后，苑无故竟派人囚禁了他的妻儿，以望他能为他做出更大的贡献来愉悦皇帝。

　　在寻法不得后，苑无疾求到了苑无妄那里。机关楼对苑无妄来说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东西，只因苑无缺感兴趣，并且苑无疾在之前对苑无缺有所照看，苑无妄帮了苑无疾一把。

　　苑无疾到了庆庭，造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小镇——春满堂。起初，春满堂只是一个小院，随着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小院不再对外开放，在苑无疾那学了些手艺的人，逐渐把整个小镇改造成了与春满堂一致的格局，苑无疾也不常在庆庭，反而经常带着妻儿在江南一带游走，时不时记录一些有趣的建筑或者自己打造一些花活。苑无缺游玩时还碰到过一回苑无疾，只不过都旅步匆匆，彼此停下来喝了碗酒就别了。

　　两人白日行车，夜间休息。苑无缺走的时候从皇宫里顺了不少糕点和干粮，没有小店驻扎的地方，两人就吃这些垫垫肚子。走走停停三日，马车终于到了春满堂门口。

　　由于天灾，往日游人不断的春满堂，此时也难免萧瑟起来。不过景色依然很好，傍晚火红的晚霞映衬着不知名的花树，颜色一个比一个艳。

　　这三日内，苑无妄竭力隐瞒着，因此，苑无缺也仅仅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但没发现苑无妄已经失明了。

　　“哥！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取个好东西！”苑无缺把苑无妄背到床上，兴奋地拍拍手，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两人在路上说好了，出来之后就兄弟相称，“大哥”和“幼弟”，听起来像儿戏一般。可对此时的苑无妄来说，却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珍贵的不能再珍贵。

　　苑无妄听着苑无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伸手摸索打量着四周，他需要知道这附近都有些什么，他不想现在就让苑无缺知道，至少要等他喝完酒。

　　苑无缺抱着酒回来时，苑无妄坐在床上正看着窗外的风景。

　　“哥，是不是很美！这些花树虽然是假的，可正因为是假的所以才没有在干旱中死掉，依旧呈现着美貌。这些都是三哥做的，院子外的那些是他徒弟做的。也不知道那些机关是怎么架构起来的，你看那花花瓣，会随机掉落，连飘摇的方向都和风向一致。”

　　苑无缺不是第一次惊奇了，他对这些精致的小玩意儿都很感兴趣，甚至磨着苑无疾让他教他一些，就是他学不会，于是作罢。

　　“来，哥，喝碗我自己酿的酒！我选了几十种果子，果香浓烈还不醉人，你试试！”苑无缺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苑无妄。

　　苑无妄轻抿了一口，道：“嗯，不错，不过再封坛久一些味道还能更好。”

　　他什么也尝不出来，想象着味道，做了一番点评。

　　“嘿嘿，我太兴奋啦，想让哥尝一尝！我亲手酿的哦！”苑无缺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口，舒出口气。

　　“你不宜饮酒，少喝。”苑无妄出声提醒道。

　　“嗯嗯，我就喝这一碗。哥你现在也不宜饮酒，你那碗喝完就没啦！待会我去给你抓药，今晚休息一番，明天我带你出去玩！哥，我跟你讲，这院子后面有一个小池塘……”

　　苑无妄听着苑无缺欢快的声音，脸上跟着浮现出轻松的笑意。

　　二人洗漱休整一番后，躺在床上闲聊。聊儿时，聊现在，聊二人缺席彼此的时光。

　　“嘶”

　　苑无缺轻呼一声，起身捂着脚揉着。

　　“怎么了？”

　　“没事，可能太久没人住了，床柱上披了些木刺，戳到了而已。”

　　苑无缺揉了揉，发现没有木刺留存后呼出口气。

　　刚要躺下接着聊刚才的话题，却发现苑无妄也坐起了身，可那目光却不知落在何处。不知怎么的，苑无缺心脏狠狠一跳。

　　“哥…我没事，对了，我…刚说到哪了？”苑无缺下意识不去想，可以苑无妄对苑无缺的了解，苑无缺那一瞬间的沉默就发现了问题。

　　“无缺，我……”

　　“皇兄，你不要打断我呀，我刚刚…我刚刚讲到哪里了？哦，对了，讲到我和三哥……”

　　苑无缺没能继续说下去，在苑无妄摸索着捂上他的眼睛时，苑无缺就已经抖的不成样子了。

　　“无缺，不要怕。”

　　苑无缺被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埋没，往日种种的不对劲都涌现上心头，他嫌辣的东西，皇兄吃的面不改色；给皇兄倒的水烫了，直到他伸手去试的时候，皇兄才有反应；还有前几日，皇兄经常走神似的眼睛……

　　苑无妄把泣不成声的苑无缺抱到胸前轻拍着，即使他看不到，也感觉不到，可苑无缺的样子自动出现在脑海，害怕着，不安着，无助着。

　　“皇兄……你…疼不疼…”许久，苑无缺从哭哑了的嗓子里挤出一句话。他怕疼，特别怕，他每次生病都很痛苦。皇兄疼吗？那得有多疼啊？

　　“不疼，真的，无缺，不疼。”苑无妄倒宁愿他痛苦着，让他真实地体会一下，这究竟是不是上天跟他开的一个玩笑。

　　“无缺，生老病死很常见。它并不是一个按部就班的顺序，它只是一种状态。这种状态什么时候到来，会伴随多久，谁也不知。有些人早，有些人迟，无需惊慌。”顿了顿，苑无妄接着道。

　　“皇兄年少时有你相伴，为帝后也算有所为。如若现在就是皇兄需要面对它的时候，皇兄也无甚可惜。只是，难免又要让你伤心。”

　　苑无妄抚摸着苑无缺的头，语气平淡，只是说到会让苑无缺伤心时有所迟缓。

　　“皇兄，我害怕。”

　　苑无缺在苑无妄的教养和溺宠下，除了扎针吃药，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却颤声对苑无妄说：皇兄，我害怕。

　　苑无妄几乎从沉闷麻木的躯体中感受到凌迟般的疼痛。

　　“抱歉，无缺…是皇兄言而无信……没能让你平安喜乐。”

　　苑无缺听到苑无妄的话哭的越发悲恸，几乎要昏厥过去。

　　“皇兄……”

　　苑无妄听着苑无缺的呓语，脑海里又传来撕扯声。

　　苑无妄嘲讽地笑了笑，才过了四日。

　　他马上就会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活死人。

　　“皇兄！”苑无缺像是感知到什么被惊醒一般，喊叫着苑无妄。

　　苑无妄听到了，朝着他笑了笑。

　　“皇兄……别这样，别这样！我害怕！不…不可以！”苑无缺红着眼哆嗦着声线朝苑无妄恳求。

　　不要这样！老天，求求你了！不要！……为什么是皇兄？！为什么？！不是他身体不好吗？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为什么……又要剩他一个人？

　　连让他度过这晚都不行吗？苑无妄苦笑。

　　苑无缺哭喊着，却发现点点荧光从苑无妄身上飘散出来。

　　这奇异的一幕让苑无缺一时静默住了，可发现苑无妄的身体随着荧光的消散逐渐透明时，苑无缺崩溃了。

　　荧光逸散时苑无妄五感恢复，看着苑无缺歇斯底里的样子想再上前拍拍他的后背，再安慰一番，却发现自己触碰不到苑无缺了。

　　抱歉，无缺。

　　苑无缺看着苑无妄在他面前身形消散，没留一丝存在过的痕迹，整个人瘫坐在床上，像一尊忽然风干了的泥像。

　　“呕……”

　　忽然，泥像透出一抹活气，有了神色，然后，轰然倒塌，碎裂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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