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葡萄成熟

　　《待葡萄成熟》
　　文/沈逢春
　　2023/05/31

　　那天他生日，在KTV，我给他买了一个蛋糕，他搂着我的肩膀。
　　点了一首《最佳损友》——
　　朋友
　　我当你一秒朋友
　　朋友
　　我当你一世朋友
　　……
　　多想一天
　　彼此都不追究
　　相邀再次喝酒
　　待葡萄成熟透
　　但是命运入面
　　每个邂逅
　　一起走到了
　　某个路口

　　-

　　桃花街角有一棵参天的桃花树，每年桃子成熟的时候，我与他会来到树下“偷”桃子吃，他爬上树去摘，我在树下给他放风。
　　住在附近的老大爷牵着大黄狗看见我和他“偷”桃子，会牵着狗来追赶我们。
　　他牵着我的手，用衣服兜着桃子，在桃花街那条不宽敞的路上狂奔。

　　我喜欢吃桃子，但是对桃子毛过敏，手一旦触碰到桃子毛，就会起大片的红疹。所以每次去“偷”桃子，他都不让我碰，拿回家将外表的桃子毛洗干净之后再拿给我吃。

　　我与他从小便认识。
　　具体是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
　　在不记事的年纪，他就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我与他幼儿园和小学都是同班。我的身高在班级的女生中还算比较高，所以座位总是在后排，他坐在我的后面。
　　他热情开朗，朋友很多，来到一个新的环境，很快就能和身边的同学打成一片。而我沉默寡言，身边没有什么朋友，只有他一直在我的身边。他学习很好，但是很爱玩，上课的时候时常和同桌打闹，打闹间碰到桌子，我的椅子也跟着晃动。
　　我微微侧头，没有看他，但是他却能及时感受到我的情绪，安安分分继续上课。

　　我上学的时候英语比较好，数学比较差，他英语比较差，数学比较好。所以经常会出现我给他补习英语，他给我补习数学的情况。
　　他嫌弃我听不懂数学题，我嫌弃他英语发音太差。

　　初中的时候分班，他在我隔壁班。
　　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我们都会一起走。
　　放学的时候，他单肩背着书包，靠在门口的墙上等着我放学，然后我们并肩回家。
　　上学的时候，我经过他家门口，他家门口有一棵葡萄树，葡萄树的高度正好长到他房间的窗户那里。
　　我看见他打开窗户，探出头来。
　　他看见我在楼下，然后拎着书包飞奔下楼。
　　下楼之后将手里拿着的那一串洗干净的葡萄给我。
　　晶莹剔透的葡萄上挂着水珠，在清晨阳光的映照下闪耀着光芒。

　　我和他说我期中数学没考好，成绩很差。
　　他说周末的时候给我补习。
　　他和我说学校要举办篮球赛。
　　我说我会给你去加油。

　　他的房间很大，窗前有一张大桌子。我们在桌子上学习，他给我补习数学，我听得云里雾里，他拿着铅笔轻敲我的额头。
　　我微微抬头，看见他无奈的笑。
　　窗外葡萄枝叶繁茂，微风吹拂，沙沙作响。

　　炽热夏天的操场，光是站在那里就浑身是汗。我打着一把遮阳伞，站在篮球场边，看着他打球。他喜欢在篮球服里穿一个打底衫，中场暂停休息的时候，会撩起衣摆擦汗。我打着伞走过去将矿泉水递给他，他喝完之后递回到我的手里。

　　大家揣测我们之间的关系，面对众人的调侃，他总是笑嘻嘻地看着大家，然后说我们是好朋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是青梅竹马。

　　有段时间年级之中有两个同学谈恋爱，几乎是所有的同学都知道了，受到这种氛围的影响，很多人开始写小纸条向喜欢的人表白。
　　那天同桌递给我一张纸条，我展开之后看见上面写了一行字——
　　“杜衡喜欢姜慕荷。”
　　那一刹那大脑一片空白。
　　下意识将纸条塞进口袋里。

　　我清楚地知道。
　　那不是他的字迹。

　　放学的时候似是打探般问道：“最近年级中好多同学都写小纸条表白。”
　　他戴着耳机，听到我的声音，将耳机摘下来，笑了笑：“我知道，不过很多人都是开玩笑的，别太当真，初中生谈什么恋爱，好好学习。”
　　我没说话。

　　他长相上乘，学习成绩好，会打篮球，很多女生都喜欢他。胆子大一点的女生，会直接到他的面前向他表白，比较内敛的女生，会给他写情书，或者是加他的Q｜Q。
　　那些情书，大多数是让我转交。
　　我从来不私自处理那些情书，一开始他会打开看一看，然后笑着处理掉。后来直接不看那些情书，直接让我处理掉。

　　他有很多的朋友，他的那些朋友我都认识。
　　我也是他的朋友。
　　好朋友。

　　高中的时候我没有和他考上同一所高中。
　　他学习成绩比我好，考上了我们市里最好的一中。我的成绩比他差一些，差十几分没有考上一中，考上了一中隔壁的二中。
　　两所学校隔着两条街的距离。
　　我们放学回家的时候会坐九路公交车，他比我早上车两站。放学的时候人比较多，他会在公交车后排坐下，然后给我占一个位置。

　　他在高中也交到了很多的朋友，公交车上经常看见他和同学校的同学打招呼。
　　初中我们在同一所学校，虽然不同的班级，但是我认识他所有的朋友，他所有的朋友也认识我。高中之后，我不认识他的新朋友，他的新朋友也不认识我。
　　但是当有人询问他和我的关系的时候，他还是会想像小时候一样搂住我的肩膀，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文理分科的时候他选择了理科，我选择了文科。
　　他说他想学计算机，去北京读大学。
　　我说我想学传媒，也想跟着他去北京读大学。

　　我的数学还是像初中一样很差，高三学习任务重，压力很大，失眠，长痘，那段时间我很自卑。
　　他还是像初中时候那样给我补习数学，但是他英语成绩现在变得很好，已经不需要我补习了。

　　我们还是在他的房间里，他给我讲数学题。我总是心不在焉，他总是很耐心，他讲了好多遍我才听懂。他无奈笑着拿着圆珠笔敲一下我的额头，叹了一口气道：“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
　　我笑着回答：“反正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他笑一笑没有说话。

　　我看向窗外的葡萄树，高度已经超过窗户了。
　　我问他什么时候成熟。
　　他说等成熟了告诉我。
　　我说别忘了。
　　他说不会忘。

　　高考之前大家都喜欢写同学录。
　　我也跟风买了一个粉色的本子，在班级之中找同学给写留言。
　　那天上学我在公交车上找钥匙，他看见我书包里的粉色同学录。
　　他问我为什么不找他写。
　　我回答说同学录都是以后可能会见不到的同学写的，又不是我们以后都见不到了。
　　他从我的书包里拿走了同学录。

　　放学的时候，他在公交车上将同学录还给我。
　　车上还有他的同学，看见了他将粉色的同学录装进我的书包里，一脸了然指着我说：“原来这是给你写的啊。”
　　他同学说班级之中有好多女生让他写同学录，但是他全部都拒绝了。
　　他同学说他这么讨厌粉色的人今天竟然拿着一个粉色的同学录在写。
　　他同学说是你的那就不奇怪了。

　　高考前一天，我给他发消息，希望他明天考试顺利。
　　他也发消息叮嘱我考试要认真仔细，不要紧张。

　　高考一结束，大家各种聚会。
　　他参加他们学校举办的聚会。
　　我参加我们学校举办的聚会。

　　那次在公交车上听他的同学说，有人在同学会上向他表白。
　　我问：他答应了吗？
　　他同学说不知道。

　　后来他来我家楼下找我，我试探般问他有没有人向他表白，他说没有。
　　他说慌了。

　　他送给我一本书：《追风筝的人》。
　　他说让我回家读一下这本书。
　　他约我周末在公园见面。

　　那天我有些生气。
　　他送给我的那本书我没有看，随便放在了书架上。
　　那天晚上我也没去公园，放了他鸽子。

　　后来他给我发消息，我也是很敷衍地回应。
　　之后他和他爸妈出门旅行，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

　　我当时一模和二模的成绩比较稳定，心想着虽然不能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学，和他在同一个城市也挺好的。甚至是还根据分数选好了报考北京的哪些大学。
　　同桌说这种先做打算的事情往往会不尽人意。
　　我没在意。
　　却没想到。
　　一语成谶。

　　他高考正常发挥，按照往年的分数线，可以考上北京的那所大学。
　　我高考发挥失常，距理想的分数差别很大。我看了北京的很多学校，只有几个符合我的要求。

　　出成绩那天，他到我家楼下喊我。
　　我下楼，他递给我一串洗干净的葡萄。
　　他安慰我。

　　在那一瞬间，我在意的却并不是他那蹩脚的安慰，而是有更加在意的事情。

　　“你谈恋爱了吗？”我这样问他。
　　他回答说没有。

　　我觉得自己很任性，之前没有弄清楚就误会他。
　　我问他那天他约我去公园想说什么。
　　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后来。
　　我没去北京，去了武汉。
　　武汉的那所学校在分数上和专业上都比北京的学校要更好。
　　他说我做的很好，说我不应该为了他放弃这么好的学校。

　　他大学开学比我早。
　　他去北京的那一天我去车站送他。
　　我说我们要保持联系。
　　他说好。

　　我是北方人，到了南方时候，很多饮食方面都不习惯。
　　我在Q|Q里和他吐槽。
　　他的回复并不及时。
　　他上了大学后用Q|Q的次数很少，我们从Q|Q聊天换到微信聊天。

　　我和他说南方的一些饮食习惯北方人真的很难接受。我问他到北京吃了北京烤鸭没有，喝没喝北京的豆汁，真的很难喝吗？
　　他回答说和舍友去吃过北京烤鸭，也喝过豆汁，真的很难喝。
　　我说下次我去北京，你带我喝豆汁，我想亲自尝一下。
　　他说好。

　　我们两个人在微信上的聊天从饮食习惯到社团活动再到专业知识。

　　他听不懂我的人内传播、镜中我、主我与客我。
　　我也听不懂他的Python、Java、数据结构、编译原理。

　　他的学业繁忙，没有时间到武汉来看我。
　　我的学业繁忙，也没有时间到北京去看他。

　　他没有去过黄鹤楼、木兰山、东湖公园。
　　我没有去过天｜安门广场、颐和园、北海公园。

　　他假期要在北京做家教兼职。
　　我假期要和爸妈回老家。

　　我们之间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
　　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

　　渐渐变成了节假日寥寥几语的问候。

　　后来他从北京回来，我在桃花街的转角处遇见他，他笑着和我打招呼，就像是高中的时候，他等着我一起上学，看见不远处走过来的我，朝着我招手。

　　桃树旁边的小卖部现在已经变成了连锁便利店，我和他坐在便利店前的台阶上，说着彼此大学期间的趣事。

　　他问我有没有考研的打算，我说我还在犹豫。
　　他说希望我做一个开心的人，大步向前。

　　我问他想考哪所学校，他说还不确定，考上哪个就去哪个。
　　我说希望他能梦想成真。

　　他说他家里栽的那棵葡萄树被砍伐掉了。
　　我感到可惜，我说我还没尝到这个季节的葡萄。
　　他说他给我买。
　　我说好，你别忘了。

　　他说他要搬家了，家里的生意做的不错，换了一套大房子。
　　我为他感到开心，希望他能够多回桃花街看一看。

　　后来。
　　他每天都很忙，往返于图书馆和宿舍。
　　我也做好了要考研的决定，也往返于图书馆和宿舍。

　　后来。
　　我考上了北京一所学校的研究生。
　　听说他也考上了，不知道是考上了哪所学校。

　　他生日那天，我接到他的电话，说在KTV举办生日聚会，邀请我参加，还有好消息要告诉我。
　　我猜测这个好消息是他顺利考上研究生的事情，我也想把我考上北京的研究生的消息告诉他。

　　我提前给他在蛋糕店预定了一个蛋糕。
　　我逛遍了整个商场，想要给他买生日礼物。最后看上了一个手表，花光了我小金库里所有的现金，将那块手表买了下来。

　　结账回家的路上遇见了他之前的高中同学。
　　看见我手中拎着的袋子，问我现在有没有和他在一起。
　　我有些诧异，不明白他高中同学为什么要这么问。

　　他高中同学说他那年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说要向我表白。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匆忙回到家中，翻找着当年他送给我的那本书。
　　在书架的角落里，我找到了那本《追风筝的人》，这本书我从来都没有看过，现在已经落了一层灰。
　　我翻开书，在书中的第359页里掉出来一张薄薄的纸条——
　　“杜衡喜欢姜慕荷。”

　　是他的笔迹。
　　是他的字。
　　我绝不会认错。

　　低头看见书中第359页的内容——
　　“为你，千千万万遍。”

　　眼泪止不住地流。

　　穿越了多年的时光，仿佛明白了在公交车上他的欲言又止，明白了他得知我没看这本书时的诧异，明白了他对我的感情。

　　我拿着礼物和蛋糕，飞奔着下楼，走到桃花街的街角，伐木工人正在用机器切割着桃树。
　　老爷爷拄着拐杖走到我的身边，他说因为市政道路规划，这棵树要被砍伐掉，如果我要过去的话需要绕路，防止树枝掉下来砸到我。
　　他说完又仔细看了我一眼，像是终于认出来似的。
　　原来是你啊。
　　像是想到什么趣事似的，笑着说——
　　我还记得你和一个小男孩小时候经常到这里来摘桃子。我喊你们要给你们几个桃子，你们吓得拔腿就跑。
　　然后，老爷爷问我经常在我身边的那个男孩子上哪里去了。
　　我说他现在不住在这里了。
　　老爷爷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好多街坊邻居都搬走了。

　　我向老爷爷道别，在我转身的那一刹那，几十年的老树被从根部伐倒。
　　“轰——”的一声倒地。
　　像是那段青春。

　　我来到KTV，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表达我对他长达十几年的喜欢，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我，不知道他对我的喜欢有没有改变。

　　我鼓起勇气推开KTV的门。
　　我看见了许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
　　当然，还有坐在他身边的女孩儿。

　　他看见我，站起来将我迎进去，向包厢里的人介绍我是他的好朋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我将蛋糕和礼物递给他。

　　他接过去，向我介绍那个女孩儿。
　　他说那个女孩儿是他的女朋友，是考研的时候在图书馆里认识的，他们一起学习，他们都考上了上海的大学。
　　上海是这个女孩儿的家乡。

　　原来他想要告诉我的好消息不只是他考上了研究生，还有他交女朋友了，要和女朋友去上海。

　　看着站在他身边的女孩儿，他们那么般配，像是电影里的男女主角。
　　想要说的话哽在喉咙里，我想和他说我也喜欢你，我想和他说我考上北京的研究生了。
　　可是，他有喜欢的人了，他要去上海了。

　　他很高兴，似乎是没有察觉到我的难过。

　　他点了一首歌，要送给我——他最好的朋友。

　　他虚搂着我的肩膀，我强忍着情绪，装作一副高兴的样子。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朋友
　　我当你一秒朋友
　　朋友
　　我当你一世朋友
　　……
　　多想一天
　　彼此都不追究
　　相邀再次喝酒
　　待葡萄成熟透
　　但是命运入面
　　每个邂逅
　　一起走到了
　　某个路口
　　……

　　待葡萄成熟透，我也只能和你做朋友。
　　我们终于走到了，这个命运的岔路口。
　　我们的位置变了，你有了新的队友。
　　只有我这个笨蛋，还站在这个路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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