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息的鱼

　　“传说，鱼跃龙门就可以摆脱凡鱼的身份，成为呼风唤雨的龙族。”

　　它眉飞色舞的对着面前的鱼们说道。
　　可惜，它的听众们兴致缺缺的摇起了头，随后一哄而散。

　　“哎哎，鱼还是得要有梦想的，万一真成了呢？”它不甘心的喊道。

　　“得了吧，你还是现实一点吧，自己都说是传说了，没边的事儿。想想觅食，想想产卵。”最后游走的鱼听见它的呐喊，回头丢下一句肺腑之言，很快跟随鱼群参加下一餐的觅食行动。

　　它愣愣的望着离它越来越远的鱼群，半晌，默默地游回自己的小窝。
　　经过一夜的失眠沉思，在阳光还未完全照亮水域时，它决定迈上了化龙的征程。

　　虽然这里是它从小长大的水域，但它是个无依无靠的鱼，吃着鱼群的残食长大，至今融不进团体。
　　它的童年唯一的快乐，则是听着水域里最年长的鱼婆婆的神话传说度过的，其中，鱼跃龙门就是让它最为着迷的传说。

　　决定离开时，看着沉睡在微光中的故乡，它突然有点伤感。
　　于是它打算先去鱼婆婆的居所留下他唯一的财产，一颗小小的粉色珍珠。

　　当它到了鱼婆婆居住的水草外时，小声哽咽道：“婆婆，待我化龙归来……”
　　“孩子，你在我门口干嘛？”一句苍老的声音从它背后传来，带着微微诧异。

　　它被惊吓得蹿过身，对哦，老鱼都习惯早睡早起……最后，它老老实实地在水草屋里，交代了自己的决定。

　　鱼婆婆长叹一口气，道：“好孩子，想去就去吧。无论结果如何，婆婆都在这里。”
　　它心酸的猛吸两口水里的氧气，把粉珍珠一推，道：“给婆婆。”

　　鱼婆婆却放回它的鱼鳍里，像幼时一般亲亲抚摸它的额，慈祥道：“往东方鱼乡游吧，传说龙门在那。”
　　它重重的点头。

　　别了婆婆后，它毅然决然的出发了。
　　按照婆婆所说，一直往东方游，期待找到传说中鱼乡里的龙门。

　　初出茅庐的它，一路跌跌撞撞，不是被鱼群冲撞得失去方向，就是被大鱼追杀。
　　所幸，每一次追杀都在快被追上时被它逃脱了，凭借着从前的准备，它浮到水面靠星星找回了方向。可能是游走海洋的经验多了，它对于危险的处理愈发得心应手。
　　又一次在礁石后窃喜的看着一条鲨鱼匆匆游走的背影，心中暗暗鄙夷现在的大鱼素质低下。

　　继续自己的行程，它游了一程后，忽然听见周围有嘈杂声。
　　它小心翼翼的掩在一片水草后面观察，发现居然是刚刚追杀自己未遂的鲨鱼正在和一只伤痕累累的鱼对峙。

　　它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条鱼，即使它已经见识过了各色的鱼，但它发誓这只绝对是见过最好看的，即使面对比自己大好几倍的鲨鱼，即使狼狈的处于下风，可身上有一种华丽的威严感令人无法忽视。然而，处于下风是不争的事实，鲨鱼得意洋洋的发起了总攻，在千钧一发之时，鲨鱼却猛然惊吓的逃走了。

　　“唉，真是条没用的鱼。”它挡在好看的鱼前面目瞪口呆的叹道。
　　“你是谁？”被它护在身后的鱼冷冷的问。

　　“啊，不用谢，哈哈，其实我叫……”它回过身刚想威风凛凛的自我介绍时，那条鱼却惊呼一声：“龙珠！”
　　“咦咦咦？你是指这颗粉珍珠？”它顺着目光低头看着被水草系在身上的粉珍珠。

　　“什么粉珍珠，我们族里仅有一颗，明明是珍贵的龙珠！你怎么会有？”面前的鱼威严的审视着它。

　　它不知所措的说：“我不知道哇，是小时候我在水底挖沙挖到的，老蚌说是粉珍珠。”

　　那条鱼呆了一瞬间，问：“你带着这颗珠子是不是总不会被大鱼靠近捕食？”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那条鱼复杂的看着它，说：“这就对了，龙珠带有逢凶化吉的功能。”

　　“原来是这样呀，怪不得，我还奇怪为什么现在的大鱼怎么这么没用哈哈。”它笑逐颜开的打了两个圈，接着道：“话说兄弟，你叫什么啊？”
　　它是真心很喜欢眼前这条气质非一般的鱼。

　　“我叫东鲤。”东鲤迟疑了一下回答，目光不离龙珠，问：“这龙珠……”
　　“走走走，你受伤了，我带你去找药。”却被它一把揽着带去疗伤。

　　接下来的日子，它很快活，因为旅程多了一个伙伴。
　　它积极的捕食给东鲤，欢快的围着东鲤聊它听过的神话传说，认真的谈论自己鱼跃龙门的梦想。

　　刚开始，东鲤并不太理会，默默的跟随它前行，常常目光深沉的望着它身上的龙珠。
　　直到有一天，它第一千遍的说起鱼婆婆的鱼跃龙门的传说时，东鲤终于不耐烦的说：“鱼婆婆，鱼婆婆，你只有鱼婆婆了吗？”

　　它微微一怔，道：“从小到大真的只有鱼婆婆会陪我，我没有父母。”
　　东鲤愣住了，静默了一会儿，轻轻道：“对不起。”
　　它第一次见到其他鱼的道歉，一时手足无措的说：“我跟你说啊，其实，其实我为准备跃龙门学会了看星星找方向哦，很准的，我指给你看。”
　　东鲤沉默的跟着它浮在水面，听着它的滔滔不绝。

　　深夜，星子漫天，海面倒映着天上的银河，天地间星光点点。

　　东鲤看着在一边熟睡的鱼儿，一排泡泡缓缓的从它的嘴边冒到水面。
　　东鲤慢慢伸出鱼鳍向那微微发光的珠子，眼中闪过犹豫与挣扎，静默些许，扶了扶有些歪斜的珠子，长叹一口气，收回了鱼鳍，倚着熟睡的它入眠。

　　它发现东鲤对它越来越好了，虽然还是傲气满满的看着它一路忙活，但有时候居然会主动与它说话，还会纠正它的路线。
　　它想，东鲤也是把他看作是朋友的。于是，它更加的殷勤的为东鲤觅食。

　　不知道走了多久，但是越来越多来自五湖四海的鱼开始汇集到同一个方向。
　　它只是一条不起眼的杂鱼，东鲤却引起了不少鱼的瞩目。

　　一日，它照常去觅食，却听见了其他鱼的牢骚：
　　“看见了吗？那条鱼。”
　　“那条叫东鲤的鱼啊？”
　　“可不是吗，它可不是普通的鱼，它是来自那个赫赫有名的鲤族！”
　　“啊，就是那个出过龙的鱼族！那我们……”
　　“唉，我看咱们这些杂鱼是没希望了，龙门一年只能化一条龙，今年可不就是它了吗？”
　　“唉……呵，它身边还有一条天天念着要跃龙门的傻鱼，真的是……”
　　对话在一阵讽刺的笑声中结束。

　　它隐在水草中过了很久很久，直到被焦急的拉出来。
　　它回过神来，仔细一瞧，正是出来寻它的东鲤。

　　它不禁委屈的放声大哭，咸咸的泪流在咸咸的海水里，只余细微的水纹。
　　东鲤被它的哭泣震惊住了，半晌，一言不发的抱住了它，它哭得更厉害了。

　　那天之后，它和东鲤的角色忽然调换了。
　　它任何事都不理会，任凭东鲤怎么哄都不说话。
　　东鲤则无奈的陪着它，去觅食，主动找话题说话，但气氛却一直僵着。

　　一直到了它们的目的地，东方鱼乡的龙门。

　　成千上万只鱼前仆后继的奋力向那泛着金光高耸在水崖边的龙门踊跃，成者，脱胎换骨，成为高高在上的龙族，败者，跌入深不见底的水渊粉身碎骨。
　　那天，它仿若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一方面是因为它真的见到了传说中的龙门，梦想触手可及，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从那天起，心里憋着一股气，它必须是那唯一的成功者。

　　但竞争者太多了，它被其他鱼挤来挤去，回头一看，发现东鲤更可怜，许多鱼有意识的用力排挤东鲤。

　　它咬咬牙，回过头，继续奋力游向龙门。
　　拼着一股劲，它很快脱颖而出，成为了最接近龙门的几条鱼之一。

　　同行的几条鱼边游边撕咬，渐渐地，只剩下一条威猛巨大的鱼和它，那条鱼看见了身边的小小的杂鱼，不屑的用力甩尾，把后面追赶的鱼弄得东倒西歪，最受影响的它纵然有龙珠护体，也被掀翻了两圈。
　　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剧烈的水流使绑着龙珠的水草断了，龙珠随着水流向后流去，“不！”它惊慌的看着龙珠远去。
　　失去了龙珠的它更加稳不住身形，随时都会被水流刮下水渊。

　　东鲤好不容易摆脱了群鱼的纠缠，向龙门用力游时，发现前方一片混乱，一个粉红色的东西朝它砸来，连忙抓住，定睛一看，正是熟悉的龙珠。
　　东鲤怔了怔，把龙珠紧握在手，拼命游向龙门。
　　有了龙珠，虽然落后，但很快赶超其他鱼，到了第一线。

　　看见突然冒出来的东鲤，本来稳操胜券的巨鱼愤怒的朝东鲤扑去，东鲤一边游走，一边迎战，冒着被鱼鳞刮伤的威胁撕咬下巨鱼的一块块肉。
　　巨鱼由攻击变得怯弱，东鲤展开鱼鳍的尖锐把它的眼珠子挖落，巨鱼惨叫着坠落向深渊。

　　东鲤气喘吁吁的环顾四周，龙门前的水域被血浸染成粉色，即使身上伤痕累累，但东鲤依然游到了龙门前，仅有一线，它就能越过龙门成为龙了。
　　但东鲤却立在龙门前不动，转过身，背对龙门，俨然龙门的守门者。

　　淡淡粉色的水域里终于等来了鱼，东鲤绷紧了神经，在发现是熟悉的身影时，松了一口气，倨傲的一扬头，笑道：“还不过来。”

　　它这辈子永远都忘不了的几个场景里，有两个场景何其相似，都是东鲤受了重伤。
　　那天，龙门触手可及，东鲤把从小到大庇护它的珠子重新放在它的掌心，然后把它推向龙门，自己则开始滑往深渊。

　　它想，它是真心把东鲤当成朋友的。
　　但是，听到那场对话后，它明明又是非常的愤怒和决绝。

　　看着越来越近的龙门，它离那个灿烂的梦想只有一步之遥啦。
　　成为了龙，它可以呼风唤雨，可以自由徜徉，可以威仪堂堂的回到偏僻的故乡，接受当初看不起它、讥笑它的鱼的膜拜。

　　但是，为了成为龙，它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年迈的鱼婆婆，看着东鲤坠落依然扭头奔向龙门……成为这样的龙实在让自己恶心自己了。

　　使出十二分力硬生生的止住了向前的势头，在毫厘之差时停下来，迅速向下奔向那个即将滚落深渊的身影。
　　它好害怕，害怕赶不上，害怕失去东鲤。
　　它的好朋友。

　　它的眼盯着东鲤涌出了泪水，它不禁大喊：“东鲤！”
　　东鲤滑向深渊的身体微微一颤，却依旧无力停下来。
　　它离东鲤尚有一段距离，很难赶上。

　　惊慌之间，它看向了掌中的粉色的珠子，用力一跃，珠子被投掷在了东鲤滚落的身躯上，东鲤的身子在触到龙珠的一瞬间渐渐停歇了滚落的势头。
　　它连忙上前抱住了伤痕累累的东鲤，哇的一声哭道：“对不起，我不该不理你的，我应该马上抓住你的，我不要做龙了，东鲤你别死啊。”
　　被它紧紧抱住的东鲤一动不动。

　　它放声大哭，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声嘶力竭。
　　这时，一句带着鄙夷的话从怀里传来：“不做龙了？你这条没出息的鱼。”
　　它惊喜地低头，东鲤笑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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