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新槐

　　淳道十二年，夏大雨，旧枢密副使兼镇远军指挥使王祚锡见赐帛，死南郑。

　　同年冬，枢密使卢雾川请乞骸骨，帝再留，不从，还闽州。

　　淳道十三年，夏，闽州槐安山。

　　盛夏浓荫，花衣裳小姑娘一眨不眨地瞪着斗鸡眼，小脸通红地蹲在庭院里。

　　她鼻子上正停着一只漂亮的枯叶蝶。

　　“……咿呀！”

　　憋气憋到了顶点，她骤然蹿起身来，两手一合，展开，空空如也。

　　朝上一看，才发觉蝴蝶早就扑腾着飞到了槐树枝头。

　　小姑娘失望地垂了手，巴巴朝着枝头蝴蝶嚎，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蝴蝶不喜欢花伢子吗？花伢子可喜欢你了！下来玩呀！”

　　可惜人家蝴蝶依旧悠哉悠哉，偶尔微振两下翅，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

　　花伢子在烈日下头丧了半天气，终于肯回到屋里。她跑进书房，矫捷一跳便撑坐上桌沿，边翘脚，边看桌前头发半白的男人写字。

　　此人面庞其实不能算苍老，甚至称得上清俊，只是无端透出股沉沉死气，黯淡无光，配着一头白发，更显枯槁。

　　小姑娘却乐意亲近他，不过安静半晌便坐不住，反身要去将半砚浓墨捉了去，往人鼻子头上抹。男人腾出左手将她猪蹄一拍，右手顿笔落下最后一字。

　　花伢子见他写完，也不再闹，满爪墨汁往裙上一抹，两只乌溜溜瞳珠子盯着桌上新墨瞧。

　　“眼中故旧……青常在,鬓上光阴……绿不回？”

　　花伢子虽然聪慧，但毕竟学文时间不长，读得还磕磕绊绊，大意理解亦囫囵吞枣。她手指诗句前仰后合笑出声来：“绿！头上怎么会是绿的！卢先生莫不是搞错啦，头上长绿，哈哈哈哈！”

　　男人无奈，提手用另一把洁净笔头在她头上不轻不重地戳了好几回：“你个小妮子懂什么东西，下去，搁一旁凉快着。”

　　花伢子冲他吐舌扮了个鬼脸，从桌上跃下，一溜烟又跑去庭院里捉鸟逗鱼了。

　　只剩下卢杨一人站在窗前桌边的浓荫里，垂眸凝望方才写下的两句诗。

　　盛夏的小院从来不安静，只是喧闹都从外头来，光亮与热意也都被锁在外边。院子里花伢子的银铃似的笑声与蝉嘈杂的鸣叫夹杂在一起，忽远忽近，阳光从树叶罅隙中落下，斑斑点点，映照在米白色的半生宣纸上。

　　“眼中故旧青常在，头上光阴绿不回。”

　　窗前人喉头滞塞片刻，片刻后才重新出声，目光已渺不知所踪。

　　“若许他年重寓旅……野村新宿伴山槐……”

　　读莫砺锋教授《脱胎换骨辩》，见黄山谷改老杜二句，忽而兴起，作此篇。

　　恰逢日前随师评陆游诗，考究宋诸官职地名，借以敷衍稗官杂说，于是凡宋人经历，自觉合适，皆加以揉吧便往上套，至于年号，更是直接取乾道淳熙，拼凑了事；末了空荡荡一联又不完整，又寻章摘字勉强补上，虽意味不足，然兴至乐结，已然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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