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剑

　　一把剑
　　主角：叶笃，季潇，

　　春日，江南。
　　一场雨过后，就浮了满眼的嫩绿。
　　每年的春天，叶笃都会抱着一把无名的剑，坐在这江南小镇的茶楼里等一个人。
　　茶楼里说书人总是唾沫横飞的讲着那传说中的江湖，最常提到的几个名字里就有他等待的那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季潇，传说他有一把很神的剑，锋利无比无坚不摧，他人称“天下第一剑”，却不知道这个名号是在说他还是在说那把剑。
　　听着说书人在一脸亢奋地说季潇如何如何的时候，叶笃总会从茶楼的窗户遥望远方的官道，看那边是否有个熟悉的人骑着一匹瘦马晃晃荡荡的过来，就跟季潇这个人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一样。

　　季潇第一次找到叶笃的时候，他还不是天下第一剑，而叶笃也还称不上一个铸剑师。平生没有造过一把剑的人，不配自称铸剑师，就算他是天下第一铸剑师叶凛的独生儿子。
　　季潇找到叶家，是为了要一把绝世好剑。他说他能让那把剑闻名天下，但当时叶笃只能指着自家的一片素白，悲痛地对季潇说，“先父的灵堂在那边。”
　　其实叶笃本没想过子承父业的，从小看爹守在炉前没日没夜就为打造一把神兵，他就觉得累的慌。结果当时季潇缠了他七日，愣是把叶笃缠到愿意为他试试看。
　　叶笃打造的第一把剑很糟糕，就算用上了家传的配方，也没让剑变得比普通的宝剑来得锋利坚韧。
　　十天后，季潇左手缠着白布捧着断剑来找叶笃。看着他一脸特内疚地说“抱歉我把你的剑用断了”，叶笃突然觉得一阵心虚，二话没说又燃起了炼剑炉。
　　第二把剑让季潇用了半个月。
　　然后就是第三把，第四把。
　　也不知道季潇怎么那么喜欢跟人比试，每次断了剑过来找他的时候，都受了各种各样的伤，好几次叶笃都怀疑他到底是怎么把命给捡回来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叶笃有次忍不住问他。
　　季潇当时躺在草丛里，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听见叶笃这样问，顿时打起呼噜开始装睡。叶笃当时差点就把烧红了的铁往季潇那张懒散的脸上砸去了，不过好歹是忍住了，为多少深闺佳人留下了一个囫囵的梦中情人。
　　每个人大概都有一段不愿意提起的过去，叶笃这样想，也就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看着季潇那张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的脸，他仍然会猜想那个让他这种人变得执着的理由。
　　可是过了很久，他都没有猜中答案。

　　季潇变得有名，是在叶笃给他打了第十五把剑之后。江湖传言，有那么一个剑客，他的剑极利极快，他想取什么人的性命，就算那个人穿着所谓的金丝甲也毫无用处。因为从始至终叶笃只会打一个模样的剑，所以江湖人也就误以为季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把剑。
　　当时在给他打第十六把剑的叶笃听到这个传闻，只能笑了笑，目光看向远处的花园，猜想什么时候季潇又会懒洋洋地向他走来。
　　那个时候季潇已经是叶府的常客，因为太熟了，以至于他都懒得敲门了，总是翻墙，好几次都把叶笃给吓了一跳。后来叶笃也就慢慢习惯了，习惯了三四个月季潇会跑来一趟，等着他打造一把新剑，顺带养个伤。叶家的家门其实挺隐蔽的，叶凛离世之后更是没人愿意来找他，加上叶笃不打喜欢出门，久而久之叶笃发现自己好像只有季潇这一个朋友——如果那种单方面的纠缠算是一种友谊的话。
　　后来慢慢的，季潇要隔半年才来一次了。他的剑变好了，季潇的剑法也变好了。有天叶笃难得出次门，听见有人用“天下第一剑”来称呼季潇，并把他吹得天花乱坠，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叶笃忍不住摸了摸下巴，觉得那个人真的是他所熟悉的季潇么？
　　江湖中传闻的季潇是一个冷酷的杀手，跟剑一样锋利一样冰冷，他本身就像一把剑一样。
　　而叶笃认识的季潇，是那个会为了一把剑缠他缠七天，甚至连撒娇都用上了的混蛋；是一个问了他什么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就立马闭上眼睛装睡，就算当时是大白天，前一刻他还在吃饭的混蛋；是一个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他面前，懒洋洋地把他的房间当自己卧室睡，把叶笃挤去睡客房的混蛋。
　　季潇就是一个混蛋，叶笃每次热得满头大汗，抹得满脸污迹地打造新剑的时候，都会在心底一次又一次的骂。
　　其实叶笃是个懒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心有点软，看见季潇受了伤，想想他受伤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剑不够好，就会默默地在炼剑炉前忙碌三天。更可恶的是，在好多次他炼剑炼到狼狈不堪的时候，老是会有个闲人突然出现，端详着他东边一块黑西边一块灰的脸，然后取笑他：“叶笃你这样还真好看啊，哈哈哈，哈哈哈。”
　　当时气愤之下，叶笃很想用手中的锤子砸他那张据说是很好看的脸，不过还好他都忍住了，为多少仰慕天下第一剑的武林中人留下了一个人模人样的剑客。

　　当时季潇总是说这句话，叶笃都认为他是在取笑他。后来想想，叶笃又希望季潇说的是真心话。而那时，季潇已是每隔一年才会在叶笃面前出现一次。
　　没有季潇的日子，叶笃承认是有点小寂寞。不过那只是非常微末的一丁点，往往之是在听说季潇的新消息时，才会偷偷发作一下。
　　后面那几年，江湖中冒出了很多个剑客，他们的剑法很像季潇，又快又锋利，只要他们想要杀一个人，就算那些人穿着层层金甲也没有用处。他们也都像江湖中传闻的季潇一样，像一把剑一样又冰冷又残酷。他们都号称自己是天下第一剑，但是季潇只有一个，因为只有他有那把看似普通却“独一无二”的剑。
　　那些想成为独一无二的“天下第一剑”的剑客，开始打听到底是谁为季潇铸了那把剑。幸好叶家藏得隐蔽，却也开始有人出钱查叶家的下落。

　　叶笃最后一次见季潇的时候，他们喝了酒。
　　以往季潇来了的那段时间，就是叶笃最繁忙的日子，哪有时间观星赏月把酒言欢？结果这次季潇没来跟他要剑，却嚷嚷着要喝叶家藏了多年的状元红。
　　那天季潇说了很多话，甚至说了他为什么要当天下第一剑。其实那个理由叶笃应该可以猜到的，早在第一天他们相遇的时候，季潇就用那个理由说动了他。
　　当年季潇对他说，若是他能打造出天下第一的宝剑，就能把叶凛“天下第一铸剑师”的名号继承下去，只要那个名号还在，也就好像他爹依旧活着。
　　季潇也是一样，他也只是想让他那个“天下第一剑”的师父，以这种理由继续活下去而已。
　　当天晚上他们喝了烂醉，也不知道是谁扶谁回了房间，叶笃生平第一次和季潇挤了同一张床，当然烂醉如泥的他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当第二天叶笃撩起袖子打算给季潇铸剑的时候，却被季潇拦住了。
　　他说，以后都不用为他铸剑了，他不会再来了。叶笃知道，季潇是怕连累他。
　　分别的时候，叶笃认真的说，他还会为季潇铸一把剑，这次绝对是天下第一的宝剑。
　　季潇笑了，“你这个笨蛋，你以为你的剑真有那么烂？”
　　叶笃突然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的意思，于是正愣神回味，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张好看的脸。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一跃不见了。叶笃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个人的零星温度。

　　叶笃还是继续为季潇铸剑，铸那把举世无双第一无二的绝世神兵。有时他会想起那些季潇总是在他身边晃荡的日子，那个带着懒洋洋微笑的混蛋，那个总是喜欢招惹他的混蛋，那个会用各种方式打探他口风的混蛋。
　　那个说了不出现就死活不再出现，让他等到纠结的混蛋。
　　剑铸好的第二年春天，叶笃去了江南的一个小镇。季潇跟他描述过那里，他总说起那里的春天，他还说要是有机会和叶笃一起去看那里的桃花。
　　叶笃开始坐在小镇的茶楼里等季潇，一个春天，再一个春天。
　　他常从说书人嘴里听到季潇的事，当然那些人说到的总是“天下第一剑”。叶笃也知道，未必每个天下第一剑都指的是季潇。只是按照季潇的歪理，只要“天下第一剑”这个名号还存在于江湖，他都还算是活着的，所以只要听到“天下第一剑”这个名字，他都会没来由的安心一下。
　　虽然他也知道，只要这个名号还存在于江湖一天，季潇大概都不会回来找他。

　　春日，江南。
　　叶笃抱着那把没有名字的宝剑还在等待那个人。
　　茶楼不远的桃树已然含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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