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天下第一背后的女人后

　　（一）

　　我叫做殷绪绪。
　　殷家是个名门望族，除了特别有钱以外也没有别的优点，而我除了是殷家唯一的大小姐以外，还有一个更为赫赫有名的身份——

　　那个武林天下第一，名叫蒋冉的男人。
　　是我的夫君。

　　更为难得的是，在这个男人凡是有点财力地位就要三妻四妾的当今——
　　我是他唯一的妾。

　　有人曾问他，世上好女人无数，听闻那殷绪绪只是一悍妇，为何只执着于她不放？

　　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他们在房内，我在房外，当即我冷冷静静地把手里已经洒出来不少的茶轻轻巧巧地往地上一搁，挂起一个笑容，就准备撸起袖子冲进去，便听我那夫君答道：

　　“绪绪极美，我有她一人已足矣。”

　　我停顿了一秒，我放下了袖子，我慢慢地把刚刚散落的一丝头发夹在耳后，我重新端起了茶，微笑着轻轻推开房门。
　　“夫君，公子，请用茶。”

　　对方在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能称作公子，他净重就能抵上我两个夫君，那油头大耳之下一双小眼睛看到我进来，竟能出人意料地变大两圈。
　　我就看着那油头大耳紧紧盯着我的脸，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在我慢慢收起笑容后，他才连连使劲儿点头：“妙哉，妙哉。”
　　（二）

　　我怀疑，我殷绪绪无双的美貌就是由这位公子传出去的。
　　于是世人知道我为悍妇以外，还开始说天下第一沉迷美色，不过是贪图我的脸而已。

　　但我知道我夫君不是这样的人……
　　他只是贪图我的钱而已。

　　殷家极其有钱的原因是这天下一半的谷庄都在我父亲手里。
　　他每年除了给家里添上一个个年轻俏丽的妾室以外，就是数钱数到手都能抽筋儿。

　　而我的夫君作为天下第一，也不得不开了一个帮派，名字自然也朴实无华，就叫做‘天下第一派’。
　　然而这整个门派都不太争气，除了我这个夫君，养着的不过是一堆米虫，而天下第一达则兼济天下，处处行善却从未收取钱财，眼看着门派已经在危急存亡关头，他只得找上了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格外欣赏我的夫君，表示极其愿意供给他整个门派无尽的钱财，而唯一的要求则是要他娶了我，不封妻给个妾也行。
　　我相信我父亲当时提这要求，不过是客气客气，但是不曾想到蒋冉还真就毫不犹豫地把我低成了妾。

　　由此我主母咬着帕子，哭了整整一晚上，而我夫君在隔日过来看看我，顺带着就拜访了我那肿着整张脸的主母，他颇为关切地询问了是何人将她打伤，又是否需要他为她讨个公道。
　　主母：“……”

　　我在旁边蒙着个帘子看着，听到这里不由地没忍住笑出了声，于是蒋冉朝我这里看了过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蒋冉。
　　仙子都穿白衣服，话本诚不欺我。

　　蒋冉那时候就穿着一身白衣，剑眉星宇，但是眼神却很温和，看上去有一股高人身上特有的从容。
　　我从未想过这么好看的男人竟然是那个传闻里五大三粗拥有绝世武功无双的天下第一，他对着我这边的方向微微歪了歪头，我就马上不敢出声了，但是嘴角的笑却则怎么也收不住。

　　当天晚上我就告诉我的父亲我愿意当妾。
　　殷家唯一的大小姐竟然要屈居当妾，就算对方是武林天下第一，父亲依旧还是非常不舍，然而要求是他提的，人是他找的，我哀求的模样也同样如泣如诉，所以他松了口。

　　再过了一天，我就被八抬大轿抬出了殷府。
　　蒋冉骑着马走在轿子边上，永远是不远不近的距离，我却总觉得他已经在我身边，只会傻乐。

　　我以为自己会被蒋冉带入他那已经破落的门派，不曾想，他却指挥着轿子到了一处郊边的庄子，这个庄子的规格甚至比不上我家下人的避暑圣地，但是我还是对此充满了好奇，兴奋得左顾右望。

　　“你是叫殷绪绪吧？我可以叫你绪绪吗？”
　　我还记得夫君和我说的第一句话，也记得因为我点头点得过于用力以至于直接把大红的罩子直接甩了下来。

　　在新郎官掀盖头前，盖头掉下来，便是大大的不祥之兆。
　　作为一个信命的俗女子，我在无数真真假假的神棍那里都听说过关于我夫君未来的厄运，他们都会说这场厄运来自我和他的结合。

　　而我永远会怪那个不听话的红盖头。
　　（三）

　　蒋冉死了。
　　天下再无天下第一。

　　而我是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个人。
　　那时候的我拿着剑，慢慢用锦缎擦去上面的血污，蒋冉在我面前慢慢地倒下去，他的身后同样躺着一个白衣服的女人。

　　他们说，仙女都穿白衣服，那个女人的长相确实也称得上仙女，她是蒋冉唯一的小师妹。
　　简而言之，作为一个称职的小师妹，蒋冉被她说服了，今晚两人正准备私奔。

　　我跑死了两头快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追上这两位武力深厚的大侠，看着两人均是一袭白衣，谈笑有加，女人随随便便的一句话都能把蒋冉逗得开怀大笑。

　　他其实年纪不大，但是身上那股沉稳的气质却一直让人把他理所当然地认作一个男人。
　　然而在那个女子面前，他那灵动的神色以及手舞足蹈的动作，才让我真真切切地第一次意识到他今年其实虚岁也不过只有二十，确确实实只是一个少年。

　　而我殷绪绪，虽然在外界被传为一届悍妇，但是同样地有一颗大度之心，他娶了我四年，四年中不曾对任何美貌女子动心，也从始至终对外宣称只有我这一个妾，我便觉得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近年来，我殷家庄逐渐没落，我的父亲死于非命，我的母亲天天只会哀哭却不会管理家产，这使得大批家财都落入了外姓手中，确实已经无力供着蒋冉的‘天下第一派’。
　　我和他的姻缘，也许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这次追上来，也许也不过只是想看看，那个能让他真正动心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然而我未曾想到，跟着他们，我逐渐得知他所谓的急需钱财供养的‘天下第一派’根本不存在，所有的钱财不过都是到了那个女子手里，他们武功绝世，早就定下私约，我不过是计划里的一个小小意外，从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中，而他年复一年地向我的娘家索取钱财一事却从未断过，也为我娘家雪上加霜……

　　我一个个地听，慢慢地点点头，然后我提着剑，在深夜的客栈里，杀死了蒋冉和那个我甚至不知道姓名的女子。
　　对方倒下去的时候不可置信并没有让我觉得任何舒心。

　　我在后悔。

　　殷绪绪从小练武，在武桩前从寒冬腊月站到来年春暖花开，被无数武师称赞天赋有加，一直有个做天下第一的梦想，怎么就成为了天下第一背后的女人呢？
　　我蹲下身来，蒋冉仍有一息尚存，张着嘴似乎努力想要说话。

　　我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清楚他在叫我的名字：“绪绪……”
　　我惊于他竟然还有力气说话，于是抬手又给他补了一刀。

　　蒋冉真的死了。
　　我站在他的尸体旁边有一炷香的时间，确认了这个事实，这才离开。
　　（四）

　　作为一个俗女子，我的夫君死后，我觉得颇为悲伤。
　　……就算正是我杀了他也一样。

　　天下第一已死的消息很快被传了出去，我听着满城风雨，又开始思考一个更俗的问题：
　　他爱过我吗？

　　我知道答案，但是我多少有点不甘心，于是我就把所有剩余的钱财都拿了出来，去看看那个所谓‘天下第一帮派’的门牌地址。
　　到了地方以后我才惊讶地发现，天下第一帮派不仅真的不存在，按个地址竟然还是个窑子，名字还正叫做‘天下第一窑’。

　　窑子最外面接客的姐姐好生面熟。
　　我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天，直接出了剑。

　　她长得和那个小师妹一模一样！

　　姐姐看到我出剑了，沉思片刻，坦然自若地压下了我的剑：“我有个妹妹。”

　　我的剑一动不动：“……”
　　然后‘姐姐’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不骗你。”
　　因为她的声音成为了一个男人，完全不能与那个笑声像杠铃一样清脆的小师妹比，我这才迟疑地放下了剑。

　　但不曾想这个比我还貌美不少的男人看看我，然后说：“我见过你。”
　　我：“？”

　　然后她带着我进到窑子的后台，一路上，无数个油头大耳的男人伸手去摸她的细腰和白白嫩嫩的手，都被她轻轻松松地躲过，而我满脸杀气，同样把所有人逼退三里。
　　到了后台，我又见到了很多美貌姐姐，逐渐开始思考蒋冉到底是不是只有小师妹一个，还是供养着这整个窑子的女人。

　　男人东翻西找，给我拿出了一幅画。
　　“你看，这是不是你？”

　　我眯着眼良久，还是没认出画上那个张牙舞爪的黑乎乎一团是个人，倒是看清楚了左下角龙飞凤舞的签名：
　　白无情。

　　我问：“你妹妹画的？”
　　“对，”男人爽朗地点头，转而惆怅道，“我妹妹说这是她的意中人，她有朝一日要八抬大轿把她从无耻罪人的手里把她抢回家。”

　　“……蒋冉？”我看了很久那副画，道。
　　比起相信她的意中人是我，我宁愿相信我就是那个无耻罪人。

　　然后那位哥哥一拍手：“对，无耻罪人就叫这个名字，你不愧是我妹妹的意中人。”
　　（五）

　　我的手微微颤抖。
　　不知道是还没来得及接受那个黑不溜秋看不出人样的东西是我，也不知道是一时间无法接受带着我夫君私奔的人暗恋我的事情。

　　“我……”我张了张嘴，对方又等不及一般地打断了我的话。

　　“你既然找到了这里，那想必是准备接受我妹妹了？”
　　“听说你很有钱，那……”他戳了戳手，我终于从他那张浓妆艳抹仍旧看得出姿色不俗的脸上嗅到了奸商的味道。

　　啊，对了。
　　不论他们是什么身份，亦或者那个女人对我如何如何，他们都只不过是在贪图我的钱，把我的娘家往绝路上逼而已。

　　我人一下子清醒了，再一次出剑，直直地指向男人。
　　“哎哟哎哟，看你这暴脾气，”男人轻轻巧巧地挑开了我的剑口，我能感觉到他武功深不可测，不由皱了皱眉头，“亏我还一直帮你说话。”
　　“你说了点什么？”我下意识地问他。

　　“哦，我说，也只有蒋冉能受得了你这悍妇的脾气，我妹妹也是个小炮仗，一点就炸，你们俩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什么意思？”
　　“蒋冉脾气好也是真的好，他全天下就你一妾，真心待你不假，但是同样也在这儿……”

　　他充满暧昧意味地笑笑，环顾了一下四周，我看着那些花团锦簇的女子们说说笑笑的，心里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不过，这个窑子这么多年来，也攒下了不少金银，嘿，可都是你的。”他挤眉弄眼了一番，只留的我瞠目结舌。

　　“那他们为何私奔？”我几乎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此又问道。
　　“私奔？”男人终于不解地皱起了眉头，“我只听闻他们约了决斗，不曾听闻私奔。”

　　“那我……”我一时间思绪全无，只能呆呆地放下了剑。
　　但只见那男人往后看去，颇为不耐道：

　　“行了，白无情，看戏看够了，总该出来了吧？”
　　（六）

　　我又抽出了剑。
　　这时候倒是准备把自己杀了。

　　然后我就看到那个白衣仙子一样的小姑娘走出来，对我笑得羞涩，我听她叫我‘绪绪姐姐’的时候，差点就当场暴毙。
　　然后我看到，我的夫君在那边走出来。

　　他看上去确实受了挺重的伤，腰部被我刺的地方缠着厚厚的纱布，这时候脸色苍白，但是还是对我笑：“绪绪。”

　　我……
　　我想死。
　　（七）

　　天下第一不愧是天下第一，我这个门外汉确实不够他看。
　　然而他还是硬生生地被我狠刺了三剑，硬是用真气护住了经脉，没死，但是经如此大创以后，他全身经脉尽毁。

　　别说是天下第一，就连练武都成了难事。
　　对此，白无情高兴万分，她得知我的梦想曾经是天下第一以后也口出狂言：
　　“反正现在师兄这个天下第一已经废了，那我就把这天下的高手全部给杀了，然后自毁经脉，这样绪绪姐就成了天下第一了！”

　　我：“……倒也不必。”

　　我感觉得到，她是真的喜欢我，但是在现在的情形下，她除了天天来殷家庄转悠转悠，倒也没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
　　因为天下已传‘天下第一已死’，我便成为了寡妇，回到了殷家庄。

　　但是好歹有美名在外，那些名门权贵似乎选择性地遗忘了我同样还有个悍妇的头衔，踏破殷家庄的门槛求得见我一面。

　　蒋冉对此很无奈。
　　但是同样地，他也甘心开始着手隐居幕后，开始管理起殷家庄的经营，窑子赚得的钱被他用作经营，到最后，殷家庄的经济链重新妥善运转。

　　天下第一放下了他从不离手的剑，拿着账本，同样有模有样。
　　我站在院子里，拿起了他的剑，他翻翻账本，时不时抬头温声提点我两句，两人倒是悠然自得。

　　他从未再提那晚我意图杀他，而我也再也没有把剑尖指向他。
　　一切太平。

　　直到有一天，我舞剑朝向木桩，他抬手叫我停下，我不明所以，同时还是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他就微微一笑，我听到男人和我说：
　　“绪绪，世上再无如你这般的剑客，你已是天下第一。”

　　我抬眼，看到男人日渐消瘦的身躯，他慢慢地站起，转而走到我身边，然后蒋冉摔了下来，但是在摔之前，他拉住了我的手。

　　我被他整个人的重量往下一拉，整个人蹲下来。
　　我听到我自己手里的剑掉在地上的声音，他的手冰凉，我泪眼朦胧，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我凑的那么那么近，却再也听不到那一声‘绪绪’。
　　转而静默了几秒，我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哭声。

　　那么绝望，同样又那么悲伤。
　　（八）

　　蒋冉真的死了。
　　他是被我杀死的。
　　在他死前，他把他毕生所学一样一样教给了我。

　　殷家庄再一次成为了天下第一的钱庄。

　　同样我殷绪绪也成为了天下第一的剑客。

　　我把殷家庄所有的一切留给了白无情的哥哥，他是个奸商，同样也是个头脑机灵的聪明人。
　　而我自己提着剑，带着同样喜欢打抱不平的白无情，去各地行侠仗义，嫉恶如仇。

　　被救济的人们说我就像我的亡夫一般，像是天上赐给地上的神仙，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我听到了这样的夸奖，想了很久，终于说：

　　“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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