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窗

　　一

　　夜。
　　寂寥。
　　窗外淅淅沥沥一片爽飒秋雨。

　　他喜欢这样的夜，这样的雨。
　　缠绵耳畔，若绵长细语，像是沉淀许久的情愫，剪不断理还乱。
　　静默靠在被风轻抚透凉的窗沿，他视线涣散地望着窗外那晶莹一片，脸上没什么特别情绪。
　　缓缓伸手探上窗面——
　　指尖能感到来自夜的孤独。

　　病服的领口有些紧致。
　　他缓缓伸手扯开一个扣子，轻轻将窗户打开。
　　瞬然，天际冷意彷徨而入，泼洒在他平静面容上。
　　潮湿雨露包裹着皮肤泛起片片粘腻，他浑然不觉地坐上窗台，单膝支起，侧首遥望。

　　平日的夜，他能看到黯淡星光。
　　而如今，那片片光点隐匿在天际厚重浓云后，不见踪影。
　　微微蹙着眉，他抬手看了眼表，神情恍惚。

　　指针正在一点点逼近零点。

　　就那么凝视着表面，他唇角浅浅勾起一抹弧度。

　　——那个人……就快来了。

　　二

　　“我儿子真的没问题吗？”病房门外，中年女人透过门上隔窗向内张望。
　　“没事的，他刚吃了药，这会儿正在休息。”护士凑到窗沿向内看了一眼，平静下结论。
　　“可是我每次看他都呆在窗口——我就想问问我能不能进去和他谈谈。”
　　“叶太太，抱歉，您儿子现在的状态还不是特别稳定，我们不能让您进去。”
　　“……可是我……”
　　“太太，您放心吧，我们在尽最大可能帮助他。”

　　……

　　三

　　窗外缀满晶莹的树梢上，那个人静默而坐。

　　“炎……”兀自喃喃着，他伸手重新打开窗户。

　　那个人——穆炎，此刻正对他温柔笑着。

　　坐上窗沿，夜风毫无阻拦地拂过，拨动他额前细软发梢。
　　静默盯着那人英俊面容，他苍白的脸上也忍不住慢慢浮现一抹久违灿笑。

　　——叶轩。——

　　穆炎似乎动了动唇角。

　　他愣怔。

　　——对方……在唤他的名字。

　　就那么和对方对视了一会儿，他眼角倏然滑出克制不住的萧瑟泪滴。
　　脸上却没有哀伤情绪，他满面泪水地淡笑着，盯着对方喃喃：

　　“炎，我想你。”

　　对方坐在树梢冲他淡淡点了点头。

　　“明天……你还会来么？”

　　对方点头。

　　“好。”顿了顿，他伸手攀着窗沿，真挚点头，“我等你。”

　　四

　　“喂，他情况怎么样？”新来的小护士站在病房门外向内张望。
　　“不知道，还那回事吧。”老护士推着工具车，慵懒地伸手理了理发梢。
　　“他为什么老不动？”歪着脑袋，小护士皱眉，“——今天我来看过两次，他一直呆在窗户跟前。”
　　“谁知道。”老护士长长叹了口气，“要是精神病人干的事儿咱都理解，那咱不也神经了。”

　　继续向门内抻着脑袋，小护士有点无奈：“不给他梳梳头吗？”叹了口气，她继续踮脚盯着窗户，“我看他资料上蛮帅的，现在披头散发简直就像两个人——”
　　“脑袋出问题了还要那张脸有什么用？”老护士把工具车上最后一沓器械收拾好，“行了别瞎看了。”
　　“哎，感觉好可惜。”撇了撇唇，小护士有点遗憾。

　　“你们现在的小姑娘，遇到长得俊的脑袋都不知飘哪儿了。”老护士责备地盯着她，“行了别絮叨了，抓紧干活。不马上轮你换班么？”

　　“哦。”

　　五

　　垂眸看表，零点二十。
　　他坐在窗沿，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穆炎迟到了。

　　平常的对方，会正点抵达。

　　有些焦躁地推开窗户，任夜风侵袭而入，他左右张望着，心下有些慌乱。
　　就那么四处寻找了许久，侧眸瞬间，他突然看到那个每日盼望的人此刻正安静地飘在窗外。

　　错愕撑眸，他看着对方温柔的眼，视线渐深。
　　沉默片刻，他微笑着开口：“你来了。”

　　穆炎浮在空中朝他露出那一向沉稳的笑。

　　“今天怎么会迟到？”他不解。

　　穆炎静默了好一会儿，缓缓向他伸出一只手。

　　盯着对方的手，他愣怔了片刻，淡笑：“你——是让我跟你走吗？”

　　对方点头。

　　唇角笑意愈深，他将窗户开得更大了些。

　　“好。”

　　六

　　“病号293，姓名叶轩，男，25岁。”凑到接待台护士身后，新来小护士眯着眼慢慢读着对方面前的签到簿，“哇，来看他的人真多。”
　　吓了一跳，接待台护士侧头，伸手顶了下小护士太阳穴：“叫你吓唬我！”
　　“这个人就是那个天天坐在窗户上的男人吗？”小护士吃痛地侧开脑袋，伸手揉上太阳穴，却没忘记询问。
　　“嗯？你说这个叶轩？”
　　“嗯。”
　　“对啊。”叹了口气，接待台护士耸肩，“就是那个。”

　　“他……是怎么进来的？”小护士不解。
　　“怎么进来的？脑袋崩溃了呗，还能怎么进来。”
　　“我就问你他是因为什么神经出问题了嘛！”小护士不爽地伸手推了推接待台护士肩膀。
　　“听说啊，我只是听说——这个人好像是同性恋。”
　　“啊？……”脸上覆上一抹意外，紧接着慢慢被一抹失落替代，小护士黯淡道，“那、然后呢？”
　　“他喜欢的那个人好像跳楼自尽了还是怎么的——”
　　“跳、跳楼？”
　　“对，好像是被叶轩家里人逼的。”

　　“啊？你是说叶轩喜欢的人被叶轩家里人逼死了？”
　　“对。”
　　“就因为他是同性恋？”小护士有点挫败。
　　“……哎。”
　　“这也太没天理了吧——多大点事儿能被逼跳楼啊？”

　　“据说那个跳楼的人死前得了绝症吧，这个叫叶轩的非要守在他跟前，然后他家里人就觉得叶轩不该把大好青春浪费在一个男人身上，而且这男人还快死了——”
　　“……”小护士缓缓睁大眼。
　　“好像他家人找叶轩喜欢的这个人谈了谈——然后对方好像不愿意再连累叶轩了，所以跳楼了。”

　　“……好、好过分……”
　　“呵，你以为。”接待台护士嗤笑一声，“这世上多得是强势逼弱势的例子，精神病院怎么可能会少。”
　　“可是……这压根就——”
　　“我说怎么的，你还同情起他来了？”接待台护士无奈叹了口气，“你那几个病人都帮他们换药了吗？抓紧时间，别耽误了。”

　　“好好，我这就走。”小护士一脸不情愿。

　　七

　　“你接下来想去哪里？”望着穆炎一如既往温柔的眸子，叶轩勾起唇角。
　　“随便，哪里都好。”单手揽过叶轩腰畔，穆炎探首吻上他额角，“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行。”
　　回拥住穆炎胸膛，感受着那久违的温暖，叶轩露出一抹欣慰的笑：“炎。”
　　“嗯？”
　　“好不容易才和你在一起。”把对方抱得更紧了些，他闭眸，“这次我无论如何不会再放手。”
　　垂眸浅笑，穆炎凑到对方发梢，细腻地吻着：“我也一样。”

　　八

　　入夜。

　　“他的病房……清空了。”小护士推着工具车路过293房间，脸上露出一抹黯淡。
　　“哎。”老护士叹了口气，苦笑，“迟早的事。”
　　“……真的好可惜。”摇了摇头，小护士眸中覆上一抹悲伤。
　　“那孩子能撑这么久，我已经觉得很惊讶了。”老护士停在病房门口，望着那敞开的窗沿，语重心长，“现在——大概能去找他思念的人了吧。”

　　闻声，小护士沉默着没回应。

　　老护士推着工具车远去，清脆的车轮哒哒声微微泛起，飘荡在狭长回廊。

　　小护士在门口站了许久，慢慢踱入门去。
　　走到窗前，看着那随风浮动的雪色窗帘，她脸上洋溢着愈多悲怆。

　　“叶轩。”

　　“虽然不认识你，不过我希望——”

　　“你一路走好。”

　　又在房间默哀了3分钟，她才探身向前，打算把窗户关上。
　　然而伸手瞬间，窗外树枝却陡然一动。
　　被那动静惊吓，她缩了下肩膀，放开了扳住窗户的手。

　　沉默望着那深沉的夜，她又站了几分钟，才苦笑着重新把窗关上。

　　长长叹了口气，她微微点了点头。

　　“希望你见到那个人了。”

　　“我……祝你们……幸福。”

　　九

　　穆炎和叶轩相依着站在树梢，互望一眼，淡然一笑。

　　——谢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