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竹马绕青梅

　　“喂，臭妖怪，把我的豆子还来，不然我揍你哦！”吸着鼻涕叉腰瞪人的是个七八岁的小道童，长得圆圆滚滚，一双黑豆眼眨巴眨巴，气势汹汹。

　　“切，你说还就还呀！我才是这里的老大！”一边磕豆子一边乜眼看人的小狗尾巴花也不过才化人，六七岁的幼童模样。

　　香喷喷的炒豆子，才出锅的，骆轻风软磨硬泡才向六师兄要了一把，还没入嘴，就被这小妖怪抢去了。骆轻风盯着那狗尾巴草嘎吱嘎吱嚼得正欢的嘴，恨得牙痒痒。

　　“看什么看？有本事你抢回去呀！”小狗尾巴草张嘴不饶人，得瑟地扭着腰。

　　骆轻风气不过，直接扑了上去。他年纪还小，入门最晚，家里的师兄都宠，功课从来不用心，什么御剑术召符法，统统没学成。从来没见过这么赖皮的小妖怪，气急之下只能用牙咬。

　　“哎哟喂！你属狗的啊！”小狗尾巴花也急了，一拳头呼过去。

　　骆轻风捂着鼓起一大包的脑门，咬着嘴唇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嚎啕大哭着冲回了山门。

　　小狗尾巴花不屑，切，这么不禁打，没劲儿。于是磕着豆子也回家去了。

　　骆轻风哭着回到门里，六师兄不在，只见五师兄萧轻尘拎着包袱走出来，像是要远行。见了骆轻风一脸鼻涕眼泪的凄惨模样，弯了弯嘴角，招招手。

　　“五——师——兄——”骆轻风哭着扑了上去，抱着萧轻尘的大腿不松手。

　　“怎么了你？谁欺负你了？”

　　骆轻风抽泣着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萧轻尘笑，“这有什么？男子汉大丈夫，靠武力来解决问题那是野蛮人的行径。你要用智慧，不花一分力气，把人骗得团团转那才叫本事。”

　　骆轻风一知半解，仰着脑袋问，“真的么？”

　　萧轻尘笑得分外好看，“那是自然，师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次日，骆轻风换了一身干净的小道袍，跑到西山脚下骂阵。“小妖怪，你还我豆子！”

　　不多时，小狗尾巴草打着呵欠显了出来，“你今天带什么好吃的了？”

　　骆轻风把下巴抬得高高的，“男子汉大丈夫，靠武力来解决问题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我们来比赛骗人！”

　　小狗尾巴花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道：“喂，小牛鼻子，你背后有条蛇！”

　　哇——

　　骆轻风一蹦三尺高，倏地扑到小狗尾巴花的身上。小狗尾巴花一脸嫌弃地避开了，骆轻风直直摔在了地上，啃了一嘴泥。

　　小狗尾巴花看着那个嚎啕大哭着跑开的背影，无奈叹气。

　　骆轻风一身脏兮兮地回到门里，迎头撞上三师兄云轻音。骆轻风抬头看了眼云轻音，眼泪又涌了上来，“三——师——兄——”

　　云轻音一边小心避开小师弟满身的泥点子，一边检查他的伤口，“谁欺负你了？”

　　骆轻风吸了吸鼻涕，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云轻音皱眉，“这有什么好哭的？明天过去直接把人揍一顿。打架不在于力气，而要讲究气势。谁的气势更高，谁就能赢。”

　　云轻音的法术在门里头可是数一数二的，骆轻风不假思索地就点了点头。

　　次日，骆轻风又换了一身新道袍来到西山脚下。昨晚六师兄点着他的鼻子告诫过他，这是他最后一身新道袍，不许再弄脏了。骆轻风小心翼翼地提着衣摆，避开沾满露水的小野花，把小狗尾巴花喊了出来。

　　小狗尾巴花才吃过饭，正坐在石头上剔牙，漫不经心地问道：“今天又要比什么呀？”

　　骆轻风叉腰，“比谁的嗓门大！”

　　西山头，烈日当空，一个小道童和一朵狗尾巴花叉着腰，对着对面山头喊得撕心裂肺，吓坏了路过的小野猪宝宝，被野猪大娘一顿胖揍，鼻青脸肿地各自回家去了。

　　骆轻风哭得眼睛发胀，回去见了二师兄商重水，不等他问，自己扑了过去，这般那样地全讲了出来。

　　骆轻风说罢哭得稀里哗啦。商重水没回话，拉着骆轻风的手牵他回了房，洗干净了上药。商重水给他包扎好，伸手摸了摸骆轻风的脑袋。骆轻风的胎毛未净，扎成小髻还是毛茸茸的。

　　“二师兄……”骆轻风呢喃着在商重水怀里蹭，带着委屈的鼻音。

　　商重水没说话，摊开骆轻风的小手，往手心里吹了一口气，在骆轻风瞪得滚圆的眸子的注视下，化了一张符。

　　次日，骆轻风没干净道袍可换，带着满头的纱布来到了西山脚下，显得有那么几分狼狈。幸好那小花也是一脸青肿，彼此彼此，倒也不怕笑话。

　　小狗尾巴花看见骆轻风就来气，用手赶他，“去去去！你来就没好事儿！赶紧回家去！”

　　骆轻风哼了一句，“我告诉你，我拿了很厉害的宝贝，今天肯定能打赢你！”

　　小狗尾巴花好奇得叶子都竖了起来，又不想露短，故意别开脸装作毫不在乎，“能有什么呀。”

　　骆轻风骄傲地亮出了“定”字符，炫耀道：“用这宝贝，无论是谁，只要我贴上去念一句咒语，他就动不了了。”

　　小狗尾巴花不信，“我才不信，哪有那么神奇。要不你试试给我看呗！”

　　骆轻风挠了挠脑袋，将符贴在了自己脑门，默念了一声“定”。

　　然后——

　　夕阳西下，小山兔们手牵手回家吃饭，好奇地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小道士。野猪大娘告诫小野猪们，如果不努力学本领，就会像这小道士一样受罚。

　　尹轻衣好不容易回山一次，就看见自家的小师弟立在山脚，看样子也不似是迎接自己来的。走过去蹲了下来，视线与他平齐，就看见骆轻风满眼眶的泪水，要不是不能动，估计这会儿早就哭得震天动地了。

　　“小七，你又淘气了，这是哪门子的游戏啊？”尹轻衣一边笑一边揭下了骆轻风脑门上的符。

　　果然，符一揭下，骆轻风顾不得浑身的酸麻，直接扑到了尹轻衣的怀里嚎啕大哭，“大——师——兄——”

　　尹轻衣笑着听骆轻风哭诉，看他那模样，同情的成分少，好玩的成分倒是多些。“你这个小笨蛋，打架怎么能赤手空拳呢？起码得拿把剑呀，这可是我们道家的不二法器。”

　　骆轻风抽抽搭搭，“可是，可是师父不让我拿库里头的兵器。”

　　尹轻衣牵起骆轻风的手，道：“回去师兄给你做一把。”

　　“真的么？”

　　“嗯，不过你得帮师兄把师父埋在老槐树下的花骨酒给拿两坛出来。”

　　“……好吧。”

　　次日，骆轻风举着尹轻衣给的小桃木剑，神奇地站在小狗尾巴花面前，大声宣布要比剑。小花随手捡了段枯木枝，劈头就冲骆轻风挥过去。骆轻风第一次和人比剑，吓傻了，直接被打成鼻青脸肿。

　　葛山门的掌门殷谦老爷子正捋着胡子痛惜自己那百年陈酿，偷就偷吧，居然还一脚踩坏两坛，这些个败家子。

　　正唏嘘着，小徒儿一脸鼻涕地冲进来，扑到了老爷子怀里。“师——父——哇——”

　　老爷子摸着小徒儿那圆滚滚的小脑袋，心想，最近老六给小孩开小灶加料了吧，怎么脑袋又滚圆了一圈。“谁欺负你了呀？都说了要和小伙伴和睦相处，我们是修仙大家，不能和小花小草小动物们吵架。”

　　骆轻风一把将鼻涕擤在老爷子的道袍上。老爷子黑了一张脸，拎着骆轻风的衣领子将他扔进了澡堂子。一边刷孩子一边反思，也许真是太放纵轻风了，功课门门不合格，连小花小草都打不过。

　　于是老爷子郑重其事地教给了骆轻风葛山门入门法术第一招。据说每一个进入葛山门的弟子都要先学此招，因此又被称为镇山之法。

　　次日，骆轻风前几日弄脏的袍子终于洗干净了。他穿着干净的道袍，默念师父教给的口诀，发誓一定要一雪前耻。

　　小狗尾巴花不信邪，“你再得瑟我还揍你。”

　　骆轻风在胸前划了一个一字符，挥手破势，口中念道：“平地一声雷——”

　　一道亮光劈开云雾，冲着小狗尾巴花直直劈了下去。小狗尾巴花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烧了个焦。小狗尾巴花无力维持人形，忽的一下变回了原型，连叶子都焦得卷边了。

　　骆轻风一时还无法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打赢了，愣在当场。

　　小狗尾巴花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痛倒是其次，羞辱感铺天盖地而来。他抖着身子，气得毛都炸了。

　　“你，你，你没事吧？”骆轻风摸摸脑袋，有些手足无措。

　　小狗尾巴花瞪着他，突然毫无预警地哭了起来。“呜呜呜，你欺负人！”

　　骆轻风一时之间慌了神。欺负一朵小花，虽然是一朵不会开花的花，也实在是令人不齿的。他手忙脚乱地上前去安慰，“你别哭你别哭，大不了你也让你师父教你怎么劈我。”

　　小狗尾巴花闻言，哭得更惨了，大有决堤的趋势。“你讨厌！你故意的！你欺负我没有师父！”

　　骆轻风大惊，“你没有师父吗”

　　“哇哇哇——”

　　“师兄呢？”

　　“哇哇哇——”

　　骆轻风心想，小花既没有师父也没有师兄，一个都没有，多可怜呀，还被雷劈。于是他也伤心得哇哇大哭起来。

　　一个小道童，一朵小狗尾巴花，并排坐在一起，哭得一个比一个伤心。路过的小妖精面面相觑，这两个天天打得不可开交，今天这是怎么了？

　　下山买菜回家的六师兄路过，看见自家小师弟抱着一朵小花哭得正伤心，无奈走过去，一手牵一个给领回家去了。

　　老爷子捋了捋胡子，道：“还是朵刚化人形的小妖精，没什么法术，就留下学学修法之道吧。不过这样的资质要想修仙，有一定难度啊。”

　　骆轻风拉住小狗尾巴花悄悄咬耳朵，“小花，我跟你说哦，六师兄烧的饭菜可好吃了。”

　　小狗尾巴花撇开脸，“真没礼貌，什么小花呀，我可是有名字的。”

　　骆轻风盯着他红彤彤的侧脸看得起劲，“那你叫什么呀？”

　　小狗尾巴花别扭了半天，才用蚊子大的声音嘟喃了一句，“我叫莠无名。”

　　“咦，好奇怪的名字呀！”

　　莠无名怒了，骂道：“关你屁事！”

　　骆轻风很委屈，“你干嘛骂我是屁呀！”

　　莠无名哼了一声，“我骂的是屁，关你屁事！”

　　骆轻风咧嘴，作势要哭，“你又骂我！”

　　六师兄走过来，一人给了个轻轻的脑瓜，“都洗手吃饭去！”

　　知了呼哧呼哧地扇着翅膀，夏夜长，满天星，山中不知年岁短，那年竹马绕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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