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

　　1、
　　羽毛家儿子收到了从大荒寄来的信。
　　羽毛看着信封上的邮戳神游了半天，最后在自家儿子流着口水说爸爸爸爸我们回大荒吧那里有魍魉的声音里回神。
　　随便用一个大荒房价贵我们住不起的借口打发了兴奋过头的儿子，羽毛继续神游。
　　……魍魉……吗。

　　2、
　　羽毛小时候其实是住在大荒的。
　　那时候一个大院里头三个小孩，羽毛魍魉荒火，羽毛飞扬跳脱热爱满院子放陷阱害人，荒火貌似忠厚老实但其实大部分坏主意都是他出，整天隐身神出鬼没的魍魉反倒是他们中安分守己的一个，只是大人们坚信着近墨者黑，结果魍魉也被拖下水背上了调皮捣蛋的黑锅。
　　大院确实是个很容易让人团结的地方，三个小屁孩从小便拉钩约定即使上学了也要在一起胡闹，大人们知道这件事也就是一笑而过，小孩子嘛，谁会当真。
　　只是后来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是这三个家伙还真的做到了。
　　一起小学，一起初中，一起高中，直至大学，然后工作，战场。
　　三个人形影不离。
　　铁三角似的。

　　羽毛不记得从哪里看过一句很装X的话，大概是说每个人都是星球，靠的太近，就是毁灭的时候。
　　他记得那时候的他对这句话嗤之以鼻，大笑着把这句话给魍魉荒火看了，魍魉表示看不懂，荒火呵呵一笑什么也没说。

　　再后来羽毛忽然明白一个词。
　　那个词叫一语成谶。

　　3、
　　魍魉要结婚的消息，羽毛是在战场里知道的。
　　魍魉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我爹娘都这么安排了我反对也没用，干脆就这样吧，反正也不影响我们一起玩，还免得他们烦我。
　　羽毛差点冲口而出那我呢你要我们怎么办，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有些事情不是朋友这个身份能改变的。
　　他转眼看着荒火希望他说点什么，但是荒火看着魍魉笑了笑，很平常地说好了不聊这个，走吧。等你结婚那天我去给你伴郎。
　　魍魉翻了个白眼说才不要。

　　直到一整场战场打完三个人分手回家，荒火都没再说话。

　　那天晚上荒火来找羽毛喝酒，一杯接一杯，酒是白酒，度数不高喝多了总会醉，羽毛眼睁睁看着荒火喝了整整一瓶还没有半点喝醉的迹象，开玩笑说你酒神附体啊，于是荒火露出一个敦厚温和的笑容说我早就醉了，不然怎么可能那么天真。
　　早就醉了。
　　羽毛忽然明白过来，荒火原来是喜欢魍魉的。
　　……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要说？荒火笑眯眯，我说了能改变他父母的意愿吗？
　　不说的话更加不能改变啊！羽毛有点急。
　　荒火这时候已经喝趴下了，一只手拄着酒瓶有些口齿不清，另一只手指着羽毛笑：
　　——另一个问题，即使我说了，魍魉能接受我吗。
　　他跟我们不是一类人。
　　羽毛顿时哑了，想笑又笑不出来。
　　荒火继续笑：如果说出来会让人不舒服，不如不说。当个朋友，够了。
　　说完之后荒火晃晃悠悠站起来：好了，就这样吧……我回家了。

　　门锁咔哒一声。
　　荒火走了。
　　羽毛看着灯光发呆。
　　荒火那一句他跟我们不是一类人在脑内轰隆隆滚过，像二十头大象正步路过一样踩出地震一般的效果。
　　……原来他知道。
　　……我喜欢你啊。魍魉。

　　灯光有点太亮了，刺眼。
　　羽毛闭上了眼睛。
　　妈的，掉泪个毛线。

　　4、
　　羽毛后来逃了。
　　他终究没办法做到像荒火一样对魍魉。
　　所以他在魍魉婚礼之前逃了，离开大院甚至离开大荒，独自一人漂泊在外。

　　他以为自己会一个人到老甚至到死。
　　但是最后他还是娶妻生子养了一个小毛毛，穿着自己小时候的三代毛茸茸的黄衣服走来走去，貌似调皮其实挺乖，性格像极了当年的魍魉。
　　……魍魉。
　　羽毛发现自己想起他的时候已经不会像当年那样痛苦，再深的伤，总有愈合的一天。
　　不知道他怎样了呢。
　　是不是也有了儿子？
　　……荒火还陪着他吗。
　　羽毛不敢去想。

　　儿子第二次向自己提出要回大荒的时候，年迈父母的信也一并来了。
　　父母的信除了问候关心，也提了一件事，回家。
　　羽毛蓦然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起当年不顾一切逃走的自己。

　　5、
　　羽毛回来的时候荒火和魍魉在车站迎接他。魍魉的妻子没来，倒是有一个小魍魉站在自家老爹身后一直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他，一副戒备得要死的样子。
　　魍魉笑嘻嘻上来捶他一拳：怎么现在才回来看老朋友。
　　羽毛耸耸肩说车费太贵。
　　羽毛的妻子温柔的扯着小毛毛不让他扑到小魍魉那边去，魍魉低头一看笑了：你儿子啊？挺帅，就是不像你。
　　哈哈哈哈不像我能像谁，难道像你？羽毛回他一拳笑得飞扬跋扈，走啦回大院去。
　　走着走着。魍魉拎着自家儿子放肩膀上，一马当先往家走，羽毛妻子带着小毛毛跟着。荒火拖拖拉拉走在最后，羽毛故意慢了两步跟荒火并肩，一肘子捅了过去：喂，你现在怎样了？
　　荒火笑：就那样吧。
　　那样是哪样？羽毛白眼。
　　他娶了妻子，有了儿子，很幸福。荒火很平静地看着他，你不是也一样么。
　　羽毛躲开他的眼神，恨不得一个地遁钻到地下。

　　6、
　　战场恢复了铁三角组合。
　　有时候羽毛会想如果当初他没有离开大荒离开魍魉会怎样。
　　只是羽毛看着荒火跟在魍魉身后淡定微笑，看着魍魉家的孩子对着小毛毛翻白眼，忽然间明白有些东西无论如何选择，都不会改变。

　　爱情这玩意，只要爱上了，最终都是杯具。

　　7、
　　魍魉不在的时候羽毛问荒火我老婆带儿子去她同学家里了，你晚上来我家喝酒么。
　　荒火笑眯眯说好啊。

　　结果是那天晚上两个人都喝得有点高。

　　“你一直在他身边？”
　　“嗯，他们都不在的时候儿子都丢我家的。”
　　“……保父啊！我儿子能不能也给你养？”
　　“去，算了吧。”
　　“喂……你打算这样守他多久？你自己呢？”
　　“不知道。”
　　荒火喝了酒舌头有点大，含糊不清地说。
　　“也许明天就走，也许一辈子都不走。”
　　羽毛有点想哭。
　　“……当年，是我懦弱了……退缩了，我没有你的勇气这样继续留在他身边。”
　　“呵呵。”

　　再后来羽毛就彻底喝高了。
　　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自己完全不记得。
　　第二天醒的时候日上三竿，荒火早就不见了，房子里满是酒气，老婆已经拖着儿子回来了，正在一边抱怨着一边整理房间，小羽毛蹦蹦跳跳爬上他的肚子，结果他差点一个没把持住吐出来。
　　挥挥手把捣乱的儿子赶走，羽毛扶着宿醉头痛的脑袋走到窗边，看着魍魉拖着荒火往大院大门外面走，荒火抬头看着羽毛的窗口发现他在，笑眯眯比了个OK的手势。
　　OK你个头。
　　羽毛觉得自己宿醉的脑袋更疼了，于是他蹲下来抱着头。像个罪犯在认罪伏法似的。

　　对不起。

　　羽毛不知道在跟谁道歉。头疼得更加剧烈，像是要死一样的疼。
　　他甚至觉得自己眼前走马灯一样走过一生片段，三个人在一起的画面一段段闪过，鲜明耀眼的少年时代，几乎要闪瞎人的眼睛。
　　麻痹。
　　他揪着头发，缩成一团，最终忍不住哭了。

　　8、
　　生活这玩意。
　　最后大家都得该死的妥协。

　　后来羽毛变成了大叔小毛毛变成了大毛毛，经过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依然被个该死的二世祖魍魉吃得死死，每次看见的时候羽毛都觉得自家儿子确实没用，看看魍魉家的儿子，从幼儿园到小学初中高中都被羽毛吃死，多好啊。
　　羽毛常常对着来自己家喝茶的荒火这么感叹，得到后者的白眼一个。
　　荒火一直没有家室。
　　羽毛知道这是为什么，倒是魍魉一度很好奇，并且妄图给荒火介绍对象，只是后来发觉荒火实在没有兴趣也就作罢了。
　　而私下里，荒火对羽毛说，没有家室，等我哪天要走的时候也方便些，没有牵挂。
　　不过，我怕我到时候走不动了，也就凑合着过这么一生了。
　　荒火笑得忠厚。
　　我羡慕你们，在某些时候。荒火说。
　　羽毛耸耸肩，不说话。

　　后来的后来羽毛魍魉荒火三个人依然经常在一起。喝茶聊天，聊家庭聊孩子，讲大叔的玩笑。
　　魍魉说我们也算是一起走过了半辈子吧，没想到小时候的约定还能执行到现在。
　　羽毛挑了眉毛说你懂什么。
　　魍魉看着他一头雾水，羽毛笑眯眯说你不懂的事情多了，但我就不告诉你。
　　然后被魍魉暴打。荒火微笑不说话。
　　像当年一样。
　　又不像当年一样。
　　有些东西是变回不来的，无论如何都回不来。

　　魍魉不知道的事情很多，比如荒火一直以来都爱着他。又比如，羽毛曾经爱过他。
　　即使后来终于妥协，毕竟是爱过。

　　羽毛真切的意识到那个可以为了逃避魍魉而离开大荒的少年时代已经过去了。
　　离去或者相守，不爱你的依然不会爱你。
　　最终，也不过是一场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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