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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
自儿时起,我就是一个片刻都安静不下来的女孩。明明胆子小得要死,但还是喜欢调皮捣蛋闲不住。
因为是独生女,一个人总是很无聊,我很喜欢混迹在男孩堆里,和他们一起淌河摸鱼,或是爬树掏鸟蛋。
直到邻家院子住进了人,我遇见了一个性格与我完全不同的温婉恬静的女孩——秋末。然而,一直到失去她的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秋末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秋末大我五岁,与调皮的我相比,她总是云淡风轻,乖巧懂事。
第一次见秋末时,她穿着一身浅色连衣裙站在橘子树下,踮起脚,踩着凳子,舒展起纤细的双臂采摘树上的橘子。
那个午后脏兮兮汗涔涔的我,呆呆地站在大门外仰着头看着她。
一时间,我竟有些羡慕荡起她裙摆,掠过她发丝的那阵微风。
秋末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探了探腰身,转过身看到站在大门口的我。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手上擎着一颗刚刚摘下来的橘子向我走来。
我意识到母亲曾经告诉我,未经允许随意向别人家里看,是不礼貌的行为。
窘迫的我想到前几天听到的一则小故事:华盛顿砍了爸爸喜爱的樱桃树,看见爸爸很生气,他心里虽然很害怕会被处罚,但是还是鼓起勇气跟爸爸承认错误,获得了原谅。
于是,我鼓起勇气对她说:“姐姐,你可真好看。”
秋末打开院子大门,微微俯下身,把手里的橘子塞进我的手里,又伸出手,动作轻柔地理顺了我乱蓬蓬的头发。我仰着头看着逆光而立的她。
阳光从她的背后倾泻下来,一时间我已分不清发着光的究竟是那棵橘子树还是她。
我一直觉得童话书里“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是最无聊的故事。可如果书中的公主是秋末,那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她幸福快乐。
那天起,我便不再同男孩们混迹在一起。我开始期待母亲与邻居阿姨聊天的时光,我会带上几本本来觉得很幼稚无趣的故事书,缠着秋末念给我听。
秋末总是挺直腰板坐在秋千上,脚尖轻轻踮在地面上,手背搭在腿上托着书本,声音轻柔地念着枯燥的文字。她总是如风般和煦,满足我所有调皮任性的要求,不愠不恼,温婉娴静。
大概因为那是秋末,所以就连无趣的故事都变得生动。
十六岁那年,我站在秋末身侧扶着秋千吊绳,身子微微前倾,问起关于爱情——所谓“心动的感觉”。
其实我想将手心里的糖果递给秋末,想告诉她,任何时候,但凡我的生命中还有一点点甜,我都将献给她。
阳光倾泄明眸,微风轻拂耳畔。我看见她洁白如瓷的脸颊透着微微红晕,那颜色比我手心里紧攥着的,裹着糖果的玻璃糖纸还要好看许多。
显然,秋末的爱情与我无关。
但当时看着她眼底的光,我只愿她一直明朗安好。
直到很久之后的后来,当我再次想起那天她眼底的光时,我都恨自己不能用命去守护。
十八岁的生日,同融化了的奶油蛋糕一样,让人观感极差。明明很早就说好了会陪我庆祝生日的秋末,迟迟没有出现。
傍晚时分,邻居阿姨说,秋末一大早出门后始终没回来。
我想,秋末也许只是有事情耽搁了,我想再等等她。
那天,我一直坐在窗口向外望着,点点星辰像往常一样带来了夜,却没能将秋末一并带回。从日暮等到黎明,无论是星辰,还是日光都没能将她带到我的窗前。
星星和太阳真没用,许愿也没用,我也一样。
原本我想,只要秋末哄哄我,我就会原谅她食言,然后再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可我最终也没能等到她的安慰。
蛋糕上的奶油随着时间化得粘腻,看起来让人很没食欲。之后的每一年生日,看到蛋糕都让我忍不住反胃。
大人们都在哀痛秋末的失踪,但我讨厌她们那副模样。
胡说!秋末分明是忘记了我的生日,忘记了曾经约定好送我礼物陪我庆生,所以她怕我生她的气,就干脆躲起来了。我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脾气,气什么都不知道的大人,气不够吸引秋末的自己。
秋末就这样消失了,音信全无。她的父母一直没有搬家,也没有放弃。寻人启事到处都是,电杆上、墙壁上,地面上、垃圾桶里。风吹日晒、霜降雨淋,秋末的脸变得残破不堪。路过时,我还是会忍不住抚平她脸上的伤。
我收敛起顽皮和任性,考上秋末曾经就读的大学。我好奇她拥抱过怎样的日光,又亲吻过怎样的晚风。
小的时候,曾听过一个说法——当你丢失了某件东西,只要找来相似的另一件东西,那么它总能帮你找到你原本丢失的那一件。
我想着:人,会不会也是如此。
是不是只要我看着秋末曾看过的风景,变得和她相似一些,我就一定能找到她,终能并肩而立?
褶皱的寻人启事磨损严重,秋末的脸一点一点淡去。我到校史馆翻阅了所有关于她的资料,把她的照片用手机拍照留存。
可偶尔我还是会去校史馆借阅校友簿,只有当指肚附上那双熟悉的眉目,回想着那个夏夜一口未动的蛋糕,感受着指尖传来的触感,才能让我感觉秋末仍是鲜活的。
毕业那年,秋末的父母搬走了。
听母亲说,在海边发现了秋末的尸体。警方说排除他杀可能,所以她们放弃了。
后来,那院子住进了一对年轻的小夫妻。看着拆除、移平的院内装饰,我终于意识到,秋末生活过的痕迹最终还是逃不过被一点点抹去的命运。
隔壁的小楼一砖一瓦地加盖着。偶尔,我还是会停下脚步,站在院门口张望,回想着初见秋末时她的模样,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呆呆地一动不动,恍惚中她还在对我笑。
那里原本有棵高大的橘子树,大树上挂着一个简易的秋千,秋千上原本坐着一个女孩,眉眼含笑便赠我四季如诗。
可现在,那院子和秋末再不相关。
秋末和我之间的关联似乎也要彻底消失了,同那棵光彩熠熠的橘子树,同那架惬意的秋千。
与秋末分别的日子总是平淡无波,就像小时候一个人读的画本故事一样,无聊至极。
我打算离开。
合起捧在手上的《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感受着温特森透过文字传达出的她心底的声音。不巧的是,我和温特森相同却也不同。
对我而言,从与秋末相遇的那天起,橘子就注定是唯一的水果了。
从枕头下摸索出一根削尖了的牙刷,浅笑着刺向脖颈处。
我双眼看向天花板,丧失力气的眼皮开始彼此靠拢:姐姐,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耳畔似乎传来什么声音,很吵闹,像是在说我年纪轻轻却走进了一条死路。
她们不懂。十八岁那一天,我失去了秋末,一并失去的还有星辰与日光,自那天起,即使青天白日我也深陷在黑暗里。
于我而言,这是唯一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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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

好喜欢“唯一”这个词,你是我唯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