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商生存指南

　　跑商生存指南

　　暴风雪来临的时候，清心正站在一棵光秃秃的老松树下，思考着自己短暂人生中犯过的错误。

　　最严重的那个错误，大概就是在一个时辰前，拒绝了师姐们同去扬州的热闹邀请，坚持要独自完成第一次跑商任务，以证明自己作为纯阳弟子虽年仅十五，却已能独当一面。

　　现在她裹紧身上蓝白相间的道袍，望着漫天飞雪，只觉得脸疼。

　　“师父说得对，江湖险恶，连天气都险恶。”她小声嘀咕，把被风雪打湿的拂尘塞回腰间，这东西在暴风雪里还不如一根烧火棍有用。

　　视线所及尽是白茫茫一片，来时路早已被新雪覆盖。清心凭着记忆往商路方向走，却在风雪中越走越偏，直到看见那座隐在松林深处的木屋。

　　木屋门口站着个人，撑着一把绘着蝶戏花的油纸伞，身着万花谷标志性的墨紫服饰，在风雪中站得稳稳当当，仿佛不是在挨冻，而是在赏景。

　　“哟，哪来的小羊羔迷路了？”那人看见清心，眉眼弯了起来。

　　清心冻得发僵，还是强撑着行了道礼：“纯阳弟子清心，见过万花前辈。贫道并非迷路，只是...暂避风雪。”

　　“从官道拐到我这儿得走三里地，你这避得有点远啊。”万花弟子笑得更深，“进来吧，小咩萝，再在外头站着，你就成冰雕咩了。”

　　“贫道不是咩...”清心还想辩解，一阵狂风卷着雪片砸来，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只好乖乖跟着进了屋。

　　木屋内炉火正旺，与外头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花间月——那位万花弟子自我介绍道——给清心递来一碗热姜汤。

　　“所以，你是第一次独自跑商？”花间月打量着清心那身湿透的道袍，“你师父也真放心。”

　　清心捧着姜汤，小口啜饮：“师父说，雏鹰总要离巢...”

　　“然后一头栽进雪堆里？”花间月笑眯眯地接话。

　　清心憋红了脸，半天说不出话。

　　花间月不再逗她，起身从里屋取出一个包裹：“正好，我有件事拜托你。我这儿有两个小徒弟，也该历练历练了，你带她们一起去跑商如何？”

　　清心刚要点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前辈不一同前往吗？”

　　“我？”花间月摇摇手中的笔，“我还要在此处等人。放心，我那俩徒弟虽然年纪小，但机灵得很。”

　　话音刚落，里屋门帘被掀开，两个小脑袋探了出来。

　　“师父，你叫我们？”穿着五毒教服饰的小姑娘怯生生地问，她身后站着个持着伞的蓬莱弟子，同样小心翼翼。

　　“铃兰，云袖，来得正好。”花间月招招手，“这位是纯阳宫的清心师姐，你们随她一起去跑商，路上要听师姐的话。”

　　名叫铃兰的毒萝眨巴着大眼睛，小声说：“可是师父，外面下着好大的雪...”

　　“所以才要现在出发，锻炼意志。”花间月说得理所当然。

　　清心看着这两个比自己还矮半头的小姑娘，突然明白了什么。这哪是给她找帮手，分明是让她当保姆。

　　一刻钟后，清心站在风雪中，左边一个紧攥着她衣袖的毒萝，右边一个不停打喷嚏的伞萝，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比华山还重。

　　“那个...前辈，我们走哪个方向？”清心回头问。

　　木门已经关上，窗内传来花间月悠悠的声音：“一直往南，到了岔路口往西...或者往东？记不太清了，你们看着走吧！”

　　清心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半个时辰后，预感成真。

　　“我们刚才是不是路过这棵树三次了？”云袖小声问，手里的伞转了一圈，抖落些许积雪。

　　清心盯着那棵歪脖子老松，嘴硬道：“松树都长得差不多...”

　　铃兰蹲在地上，用笛子戳着雪：“师姐，我饿了。”

　　清心摸摸干粮袋，里面的饼已经冻得能当武器用。她叹了口气，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不小心得罪了花前辈，才被这样报复。

　　“先休息一会儿吧。”清心找了处背风的山岩，三人挤在一起取暖。

　　铃兰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我这里有师父给的药，不知道能不能吃...”

　　清心赶紧按住她：“别乱吃，万一有毒呢？”

　　“我是五毒教的呀，”铃兰一脸天真，“不怕毒的。”

　　清心扶额，觉得带孩子的日子比练剑难多了。

　　云袖默默撑开伞，挡在风口，忽然说：“我好像听见猫叫声。”

　　三人屏息凝神，果然听见细弱的“喵喵”声从树林深处传来。铃兰眼睛一亮：“是小猫！这么冷的天，它们会不会冻着？”

　　清心还没来得及阻止，铃兰已经循声跑过去了。她和云袖对视一眼，只好跟上。

　　拨开覆雪的灌木，眼前的景象让三人都愣住了。

　　十几只野猫围成一圈，中间蹲着只虎斑纹的大猫，正用爪子拍打着一个小布包，周围几只半大的小猫认真观摩。大猫叼起布包，灵活地跳到路中间，然后冲小猫们“喵”了一声，仿佛在演示什么。

　　“它们这是在...上课？”云袖小声问。

　　清心还没来得及回答，那群猫突然齐刷刷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盯上了她们三人——准确地说，是盯上了清心背上的货物包裹。

　　虎斑大猫一声令下，猫群瞬间散开，呈包围之势向她们逼近。

　　“它们要干什么？”铃兰紧张地抓住清心的衣袖。

　　清心突然明白了：“它们是在教小猫咪如何劫镖！”

　　话音未落，猫群已经发起了进攻。这些野猫训练有素，分工明确：有的专门挠腿，有的跳起来抓头发，有的试图咬断包裹的带子。三小只顿时手忙脚乱。

　　清心拔剑，又怕伤到这些小动物，只能笨拙地用剑鞘驱赶；铃兰手忙脚乱地翻找药瓶，结果撒出一把引蝶香，反而引来几只蝴蝶在混战中翩翩起舞；云袖撑开伞想挡，却被几只猫当成攀爬架，顺着伞骨就爬了上来。

　　“救命啊！我的包裹！”清心眼睁睁看着那只虎斑大猫已经咬住了她的货物包裹，正使劲往外拖。其他小猫有样学样，开始围攻铃兰和云袖的小包。

　　三小只狼狈不堪，偏偏对这些毛茸茸的“劫匪”打不得骂不听，只能眼睁睁看着辛苦带来的货物被一点点拖走。

　　“怎么办啊师姐！”铃兰快哭出来了，“师父给我的毒经还在包里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粉色的身影如风般掠过。

　　“闪开！”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

　　紧接着，电光四射。

　　不是比喻，是真的电光。细密的电蛇在空中织成一张网，精准地笼罩了猫群。野猫们被电得毛发倒竖，“喵呜”惨叫着一哄而散，连到手的包裹都顾不上，瞬间消失在树林深处。

　　三小只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

　　那是个七秀坊的少女，身着粉白衣裙，手持双剑，剑尖还有细微的电光闪烁。她收起剑势，歪头看了看三个惊魂未定的小姑娘：“你们没事吧？”

　　清心最先回过神，赶忙行礼：“多谢姑娘相助！我们是...”

　　“跑商的？”七秀弟子打量了一下她们的装扮和散落一地的包裹，“第一次？”

　　三人齐齐点头。

　　七秀弟子笑了，眉眼弯如新月：“我是七秀坊的绣春风，刚好路过。这些野猫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劫匪’，专门挑落单的商队下手。”她边说边帮她们收拾散落的货物，“你们三个小不点，也敢单独跑商？”

　　铃兰崇拜地看着绣春风：“姐姐，你刚才那招好厉害！是七秀的武功吗？”

　　绣春风得意地一扬下巴：“那是，雷电法王，听说过没？”她手指一捻，指尖又蹦出几个小电火花。

　　云袖小声问：“真的...能放电？”

　　“特效，特效啦。”绣春风眨眨眼，“主要是气势要足，你看那些猫，不都被吓跑了吗？”

　　清心收拾好包裹，郑重地向绣春风道谢：“若不是姑娘相助，我们今日就要血本无归了。”

　　绣春风摆摆手：“顺手的事。你们要去哪儿？我陪你们走一段吧，免得再被猫打劫。”

　　有了绣春风带路，接下来的行程顺利了许多。这位七秀弟子不仅熟悉路线，还是个话痨，一路上给她们讲了不少江湖趣事，把三小只逗得咯咯直笑。

　　“...所以啊，跑商最重要的不是武功高强，是眼睛要亮。”绣春风传授着经验，“哪些路不能走，哪些人不能惹，哪些猫特别凶，都得记在心里。”

　　清心认真记下，只觉得这比背道家经典难多了。

　　傍晚时分，她们抵达了目的地小镇。交了货物，领了报酬，三小只执意要请绣春风吃饭表示感谢。

　　小镇酒馆里，热腾腾的饭菜上桌，铃兰饿得差点把脸埋进碗里。云袖小口吃着，不时偷看绣春风那双流光溢彩的剑。

　　清心以茶代酒，再次感谢绣春风：“今日若不是遇见姑娘，我们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绣春风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江湖相逢就是缘分。不过你们三个小家伙，下次跑商最好找个大人带着。”

　　清心脸一红，点了点头。

　　饭后，绣春风与她们道别，粉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回程的路上，月色皎洁。有了来时的经验，清心带路稳妥许多。铃兰还在兴奋地比划着绣春风放电的样子，云袖则默默记着路线。

　　临近花间月的小屋时，天已蒙蒙亮。木屋门口，花间月依然站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过。

　　“哟，小羊羔们回来了？”她笑着迎上来，“一路可好？”

　　清心正要回答，铃兰已经扑过去叽叽喳喳讲起了路上的经历，特别是如何被猫群打劫又被七秀弟子所救那段，说得眉飞色舞。

　　花间月听得连连点头，最后看向清心：“辛苦你了，小咩萝。”

　　这一次，清心没有纠正那个称呼。她只是端正地行了一礼：“多谢前辈信任。”

　　花间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是信任你，是相信她们。”她摸了摸铃兰和云袖的头，“也相信江湖。”

　　清心似懂非懂，但心中有什么东西悄然生根。

　　当晚，清心留在花间月的小屋过夜。睡前，花间月递给她一本小册子。

　　“这是什么？”清心问。

　　“跑商生存指南，”花间月眨眨眼，“我年轻时写的，现在用不上了，送给你吧。”

　　清心翻开册子，只见第一页写着：“第一条：迷路时莫慌，风景总在歧途。”

　　她忍不住笑了，继续翻看，里面密密麻麻记载着各条商路的注意事项、天气识别、江湖人士识别与应对方法等等。在“特殊危险”一栏，她赫然看到了“训练有素的劫镖猫群”的字样，旁边还画了只龇牙咧嘴的猫。

　　“前辈...您早知道会有猫？”

　　花间月但笑不语，轻轻带上了门。

　　清心躺在榻上，翻看着那本手册，在最后一页发现一行小字：

　　“江湖路远，幸得同行。”

　　她合上册子，望向窗外。风雪已停，明月当空，照亮着这个既危险又迷人的江湖。

　　次日清晨，清心收拾好行装，与花间月和两个师妹道别。

　　“师姐，下次我们再一起去！”铃兰抓着她的衣袖，依依不舍。

　　云袖默默递上一枚小巧的海螺：“吹响它，我能听见...如果不太远的话。”

　　清心郑重接过，放入怀中。

　　回纯阳宫的路，她走得很稳。山门前的石阶上，早课的钟声刚刚敲响。几位师姐看见她，纷纷围上来。

　　“清心师妹，昨日暴风雪，你在何处躲避？”

　　清心微微一笑，拂了拂道袍上的尘埃：“遇见了一位花师傅，两个师妹，一群劫镖的猫，还有一位会放电的七秀姑娘。”

　　“然后呢？”

　　清心想起这一路的惊险与温暖，轻声道：“然后我们一起，走了很长一段路。”

　　师姐们还想再问，清心却已行礼告退。她快步走向藏经阁，怀里揣着那本《跑商生存指南》，心中已开始计划下一次的行程。

　　江湖路远，但若有人同行，便也不觉得远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