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囚影[剑三]

　　我，巴陵油菜花田隐身明教，看着骑着马、狐狸、凤凰的人或快或慢地在我眼前来来去去。

　　常理来说，我应该起手缴械，把十七段破魔击招呼在他们身上，当这些愚蠢的中原人以为自己可以拿回武器逃命甚至反杀我的时候，再贴心的用怖畏暗刑把会伤到他们的武器再次拿走，补上一刀送他们往生极乐，然后拿走他们沉重的负担阵营。

　　明教，才是巴陵商道上的王！

　　但我今天突然感觉这没什么意思。

　　也许是刚刚遇见了熟悉的丐哥，他还是那套松狮发型，还是死活套不到马的技术，他看我也在套马，盯着我看了很久，我“你是刚来中原吗？”

　　我沉默，装作听不懂官话，隐身回到了那片我熟悉的油菜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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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前，我是一只8岁的明教弟子，刚从西域被送到明教总坛培养。“大光明寺事件”天策出手后，圣教成为众矢之的。

　　我逃了，我逃出了那片红色的海。

　　在长安城外游荡，穿着一身圣教的校服，不敢进城，又不愿远离。

　　直到遇到了我师父，一只出师很久的明教。当然，还有我的师兄们，他们都是“明教”弟子。

　　师父带我磨练武艺，教我生活技能，给我买武器装备，带我加入恶人谷。

　　在巴陵商道，她告诉我只要勤耕不辍地诵读大光明典，修行焚影圣决，这片土地就是我们的天下。

　　直到师父和大师兄结为情缘，也是那时我才得知，大师兄竟是天策府的人！

　　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我的师父，一边是认定的亲人，一边是同门干涸的血液。

　　我又逃了，和亲友全都断了联系，回到了圣教的西域新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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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几多岁月，教主派精英弟子去扬州打擂台，张扬明教气魄。

　　赛后，我又飘飘荡荡回到了长安。

　　曾经血流漂橹的大殿如今找不到一砖一瓦，但我得守着。

　　在大殿旧址支了个摊，有时卖点羊肉串，倒是生意不错。

　　大抵是中原人看我西域的长相也觉得羊肉串也会正宗吧，虽然我没在大漠里见过一只羊。

　　有时我也会卖点武器，都是劫镖时缴械所得。

　　劫镖时也会想都是羊，纯阳道士的肉烤起来会不会更香，看我摊位旁边算命的那个就挺好。

　　无照经营当然会引来城管。

　　虽然天策的主人有了更听话的狗，但他们还是那么恪尽职守。

　　我自然不会怕他们，看见他们骑马来了，起手缴械，开了贪魔就走，自在逍遥，明天再来摆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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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我在中原过的很好，就是单纯觉得劫镖没意思了。

　　假的。

　　我想我师父了。

　　坏丐哥让我想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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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一个青绿色的、头上戴着一堆破烂树枝的身影抓取了我的注意。

　　药宗？

　　北天药宗是个北地刚起来的门派，听说之前被灭门了，现在在重建。

　　双刀不由自主地动了，劫镖的连招早在10岁时就化作肌肉记忆，当我反应过来时双刀已经架在小药宗的脖子上了。

　　说是小药宗，其实和我差不多大，只是她应该没经过那么多波折，眼神清澈明亮。

　　大抵是第一次跑商，又没有其他人保护，遇到明教第一反应竟不是逃跑，而是尝试攻击我。

　　但她又是治疗职业没有多少伤害，只是用小刀划人，还不知道解控之后跑远点。

　　我装模作样挠了她几下，像映月湖畔的波斯猫逗弄沙蛇。

　　小药宗也不会续免控，挣扎着，原地上蹿下跳。

　　也许是今天的时间地点不对，我想起师父的次数变多了。当我再一次把双刀从背后架到她的脖子上时，我脱口而出：“拜我为师。”

　　小药宗看起来很高兴，她向我介绍了她宗门的师父完颜祭，我懂得中原人的礼尚往来，我也告诉了她我的宗门师父叫卡卢比。

　　她说人不能有第二个师父，我脱口而出：“可以啊，我就有。”

　　幼时见师父的第一面，师父给我吃了糖葫芦。我翻了翻背包，没有。

　　这不行，没有糖葫芦她就不会拜我为师了。

　　好吃的……糖葫芦……我脑袋放空了。

　　没想到小药宗竟然同意了，我甩了甩头，把糖葫芦的记忆清理出去，坏丐帮，让我想吃糖葫芦。

　　她告诉我她叫陈舞雩，我假装没听懂。

　　“橙乌鱼？”，我尝试拼读，“你为什么叫乌鱼？乌鱼是什么鱼？乌鱼好吃吗？”我问。

　　小徒弟给我解释了她的名字，我不想听，但不重要，我打算就叫她鱼了。

　　第一，鱼好吃。

　　第二，长安那群红彤彤的人一喊鱼，他们的马就会停下来。

　　所以，鱼这个名字非常好，小徒弟叫这个名字也非常好。

　　我告诉她：“我叫赛勒斯，中原名是陆墨池，我师父给我起的。所以我也要给你起一个名，你叫鱼。”

　　她不同意，不同意我也要叫，她已经是我徒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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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要带我去北天药宗见他的门派师父，我同意了。

　　路上我给鱼补了一根糖葫芦，鱼说很好吃，也要给我，我没吃。

　　我是大明教，不吃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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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天药宗建在北国山脉上，真冷啊。我以为只有夜色的西域大漠是最冷的地方，没想到这里更甚。

　　我们明教成男的衣物布料本就少的可怜，长期未归，包中又只有去扬州前派发的几套校服，经过缝缝补补后最厚实的一套也抵挡不住北境的寒风。

　　还好圣教赐予我的深色的皮肤看不出冻红的痕迹，我在鱼面前镇定自若。

　　注意到她一次次看向我的目光，我想，她一定在崇拜我。

　　我本想说点什么，但一张嘴就牙齿打颤，我还是不说了。

　　终于到了鱼的另一个师父面前，那是一个鹿角人，没有我们教主高大威武，也没有夜帝功力深厚，也没有我师父……算了，不想她。

　　这个鹿头人竟然还口口声声着“马路神”。

　　哼，放在20年前，你们就是被剿灭的邪教，还是圣火会引导前进的方向。

　　我气愤地想说话，但打颤的牙齿限制了我的发挥，于是我踢了一脚地面。

　　但肌肉记忆让我闪到了鹿头人的身后，一脚下去，鹿头人从他的台阶上栽下去了。

　　猫真不是故意的！

　　鱼还是很灵敏地把鹿头人接住了。

　　鱼真棒，不愧是我徒弟。

　　我心中还有些遗憾，万一鹿角人的角叉到他的脑袋里，我就是鱼唯一的师父了。

　　不过也没区别，这个鹿角人只会家里蹲。

　　好吧，猫就是故意的。

　　鱼听了鹿头男的话天天喂我喝苦水，鱼关心师父，鱼好，鹿头人让我喝苦水，鹿头人坏。

　　于是我把周边的鹿都杀了。

　　我又记起鱼说鹿头人会把人变成熊，他那么喜欢熊？所以我把周边的熊也杀了，庖丁出来的细碎银两都用来攒着养徒弟。

　　嗯，猫好。

　　鱼说她想带一只小狍子离开，好师父同意了，她要去神农遗迹喂受伤的小狍子，我说：“我带你去。”

　　我拿出齐云狸，那是一个热气球，上面有两个猫耳朵，很好看，鱼一定会喜欢。

　　这是我唯一的奇趣坐骑。两年前我历尽千辛万苦在阴山大草原的湖底找到了金晶岩，又千里迢迢跑到百越的万灵山庄终于换来了这个。

　　明尊在上，让不会游泳的猫潜水寻宝真是太难为您的信徒了。

　　可是我忘了，齐云狸的空间很小，只能容纳一人，当我拉了几次也没把鱼拉上来时，我才意识到这一点。

　　我有点尴尬，想把它收起来，但是那是一个上坡。

　　山坡上北境的青松高耸地挺立着，像一根根矛直插向天空，齐云狸为了接人又飞得很低，果然，齐云狸被挂在了树上。

　　鱼这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我站在热气球上一直没走，问我：“师父，你在干什么呀？”

　　我不想破坏在她心中的形象，顶着高处刺骨的寒风，站在篮框里，不去看她，说：“你先走吧，我在这看一会儿风景，我轻功快。”

　　鱼也许是信了，踏着并不熟练的轻功走了。我跳下齐云狸，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收起来，我决定再也不把它拿出来了。

　　一转身，却看到一头母熊带着一只幼熊正盯着我，也不知看了多久，我愤怒地把她们杀了。

　　鱼的轻功果然不熟，没一会儿我就追上了她，她在等小狍子把草吃完。

　　神农遗迹的路上有很多受伤的霸刀弟子，来的时候我都没注意，鱼给他们治疗的时候我才看到。

　　但依照我二十年的劫镖经验，这些霸刀弟子根本没有受伤，都是在装病。

　　呵，狡诈的中原人。我踢了他们每人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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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天药宗除了冷没别的缺点，作为一名优秀的明教弟子，我自然勤耕不辍地向周边的人传播大光明录，每个人听完后都很开心，我也很开心，但鱼说要带我离开。

　　好师父当然会听徒弟的话，绝对没有长白山上太冷，呆不下去的意思。

　　刚一回到中原，就听说霸刀已经重回武林之巅，但大门被一个养猪的偷了。

　　我没听懂，哪个养猪的这么厉害？焚海剑姬？

　　后来又听说这个养猪的还对我们的圣火天梯下手了。

　　我有点担心，想回圣墓山看看，顺带拿几件新校服，但又不想和徒弟分别。

　　所以我骗鱼说我们那里有巨大的猫爬架，鱼果然信了，一路跟我回到了圣墓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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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遥远绿洲到圣殿脚下常年都是来朝拜的信徒，我给他们送水，他们会感谢地对我说：“谢谢你啊赛勒斯，我已经两天没喝水了。”

　　这种鱼水之情明明很感人，但鱼一直嘟囔着“邪/教”之类的话。

　　明尊的信仰怎么会是邪/教？明明“马路神”才是。

　　但鱼是我徒弟，我大度地原谅了她，让她之后改正。

　　圣殿脚下的圣火天梯还好端端地在，没被养猪的偷走，想必他也没有来我圣教的胆量，我松了一口气。

　　我把鱼带到了祭台上，和鎏金旗掌旗使庄正前辈说：“我们想到大殿去，请前辈帮助我们。”前辈内功深厚，圣火飞腾而起，推着我们向上飞去。

　　鱼惊慌大叫：“师父！我的屁股在着火啊，好烫！”

　　我开心地笑了，傻鱼真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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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我们在教中又待了几天，我带着鱼去打沙蛇、翻罐子、杀马贼，在映月湖畔放飞孔明灯，去三生树旁参加了一场被神赐福的婚礼，我拿出背包里仅有的几个烟花给鱼放了，烟花很好看。

　　教中平静的生活到底不适合我，我已经习惯了长安追逐战，巴陵一击必杀。也许我已经是一个中原人了，但我一直说自己是西域人。

　　我也不知道我在坚持什么。

　　就像坚持在长安的那个地方摆摊，其实换个地方就不会被天策赶跑；

　　坚持用西域的口音说官话，其实我小时就能说的很流利；

　　坚持不联系以前的亲友和厌恶天策府，明明有很多次机会。

　　也许我只是执着于圣火东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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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激明尊赐予我新校服，我不用一直穿之前的破布条了。

　　只是不知道圣教是不是出了什么财务危机，镶金戴银的校服却缺少背后的布料，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带着鱼去龙门跑商，结果鱼被打了，我忘了，她是浩气盟的！

　　我陆墨池的徒弟竟然是浩气盟的！

　　我生气地让她弃暗投明，她竟然不同意。

　　看鱼那么坚持，我妥协了，我只能在路上时不时出手偷袭她，就像师兄们的恶作剧一样，我希望这样可以让她机敏一些，不要在其他劫镖的人手上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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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们刚到巴陵，之前那个丐帮又来了，他认出我来了，但我没承认，他知道我不承认，轻功走了。

　　他会去告诉我师父吗？师父和大师兄还在一起吗？二师兄怎么样了呢？他们会来找我吗……当年不告而别，师父一定很难受吧……可我想又不想见到大师兄。

　　我浑浑噩噩的，一边给鱼烤鱼吃，一边想着。

　　鱼说想要去长安摆摊，对啊，离开巴陵他们不就找不到我了吗，鱼真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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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时摆摊的地方长时间没回来也没被别人占上。

　　只是旁边又来了个紫衣服算卦的，天天念叨着不要水卦之类的，摇着签筒，神神叨叨的，看着没有纯阳宫的道士好吃。

　　天策的鼻子真灵啊，我刚卖了没一会儿他们就来了。

　　鱼还是没有经验，被那群人拿了，他们还要让鱼签卖身契，还好我用义金兰把她在最后一刻拉回来了。

　　这些天和我平时的生活差不多，卖卖羊肉串，打打追逐战。

　　只是多了个鱼，一切又不太一样。

　　可以从她的摊子上薅草药做一些特殊风味的羊肉串，烤的不好的可以喂给她，烤的好的就卖了。

　　她好像以为我给她的都是好的，当年二师兄这样骗我我第二串就识破了，真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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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鱼要去打名剑大会。

　　我拉了拉兜帽，之前我们明教弟子被通缉，我始终没有登上过名剑大会的擂台，这次，就让焚影皇帝之名名扬天下！

　　我真傻，真的。

　　我说我师父为什么不带我来这，只说让我当巴陵商道上的王，原来是名剑大会焚影只能擦地板。

　　面对鱼“会赢吗”的疑问，我只能擦刀，告诉她会赢的。

　　刚一开始，我就倒在对面双天策的马蹄下，刮痧的双刀甚至没让他们的血条波动一毫，只能看着鱼在场内上上下下地挣扎。

　　我也在名剑大会上看到我的同门，穿着金光闪闪的衣服，鱼终于知道了不是所有的猫穿得都破破烂烂，但她没嫌弃我。

　　鱼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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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给鱼换上全套的金光闪闪的装备，但没钱，只能去劫镖。

　　劫镖，熟练工种，自然思绪就会飘向别处。当弯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时，陈年的记忆就会解压出来。

　　大师兄虽然是天策，但真的很好，他和师父差不多年岁，像我的第二个师父。他既没有把我们举报给上级换取荣誉，还跟着师父一起加入了恶人谷。

　　我不知道为什么讨厌他，也许是这个门派给我留下的心理阴影，也许只是我在幼稚的赌气他抢走了我的师父。

　　我隔几天就用劫镖拿到的钱给鱼买几件装备，我知道鱼知道我劫镖，但我装作不知道，她也装作信了我卖羊肉串赚钱的借口。

　　这样很好。

　　其实回过头看我和鱼打打闹闹的这段时间，我一直跟着师父的影子在慢慢成为一个不合格的师父，我想把师父给予我的一切同样的给予鱼。

　　我想，我应该去见见我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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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坏天策！不许抢我徒弟！

　　这是我得知一个天策要强迫我徒弟当他徒弟时唯一的心声。

　　他怎么可以这么坏，我要用最恶毒的西域语言咒骂他。

　　我听见鱼的声音说：“师父我不想跟他走”，我知道，这次我不会再逃了。

　　“走吧好徒儿，看我焚影皇帝去单杀天策！”我对鱼说。

　　单杀不了，我就找师门亲友围殴你，我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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