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有感情的刺客

　　【明唐】一个没有感情的刺客
　　1
　　唐孤鸿是唐家堡里排名前三的顶级刺客。
　　他的价格高得离谱。
　　这个价格不单单是指请他出手的价格，也有他项上人头的价格。
　　大师姐拿着赏金令开玩笑：“师弟你的命可太值钱了，要不我们暗中操作一下，这个赏金对半分？”五千两黄金都够养一支私军了。
　　唐孤鸿懒洋洋地擦着自己的弩箭，连个眼神也不给：“想得美。”
　　大师姐很失望：“明明小时候那么可爱，现在怎么这么凶。”
　　唐孤鸿说：“因为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刺客。”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好路过大师姐身边，弯下腰顺手把攀着师姐腿的熊猫幼崽给掳走了。

　　2
　　排名前三的刺客生意就是好。回堡休息没两天，唐孤鸿又接到一个单子。单子的价格直逼他的赏金，任务却很简单，护送商队回京。
　　负责发单子的小师妹正值中二期，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满脸惊讶：“我们不是黑暗冷酷唐家刺客堡吗？护送商队这种事情不应该找霸刀山庄或者镖局吗？这也太拉低我们格调了吧。”
　　一群中二期师弟齐齐点头。
　　小师妹说：“师兄要不咱别去了？”她扯出另一张单子，上面的金额同样高得令人发指，小师妹兴高采烈：“师兄这个单子好，你要是去东海的话，珍珠能帮我带几盒吗？”
　　黑暗冷酷唐家堡刺客，本质和代购没什么区别。
　　唐孤鸿的视线落在护送商队那张悬赏令上，任务起始点在金水镇，落款的印泥并不是中原常见的朱砂印，红中透着一丝橙色，倒像是西域那边的红土。
　　他接过护送商队的悬赏令：“就这个了。”
　　小师妹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往本子上填上唐孤鸿的名字，从兜里扯出一个护身符塞给他：“这次的护身符找少林大师开过光的，保平安。”
　　唐孤鸿无语，同样的护身符他已经攒了一百来个，每次都是一样的话。
　　脖子上的护身符已经磨的有些破损，上面平安二字都摩挲得模糊了。但是他依旧没舍得换掉。
　　小师妹义正严词：“这不是敷衍，虽然这东西确实是找少林大师批发，但是这上面满满都是同门的关爱。这可是唐家堡传统。”她挠了挠头，“像西域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劈丝安得老虎？”
　　PEACE AND LOVE。
　　唐孤鸿失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唐家堡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3
　　他出发那天，唐门久违地下了入秋以来第一场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雨丝细细绵绵连成线，落在人身上软绵绵，就像唐家堡的人一样，骂人都带着叠词。背包里东西不多，除了更换的两件衣裳，一些暗器和解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了一袋泡菜。
　　红彤彤的辣椒，单是看着，唐孤鸿就觉得自己的胃不大好。
　　抵达金水镇那天，金水镇也下了雨。
　　按理说更南边的地方天气应该会更暖一些，可才入秋，金水镇的凉意就迫不及待地从衣服缝里窜入肌肤。
　　这不是他第一次到金水。
　　三年前，唐孤鸿第一次出任务，就是到金水镇。三年过去了，金水镇丝毫没有变化，但是又似乎悄悄地变了些。
　　镇长的家门口贴着的两个红双囍有些褪色了；捕快还是忙碌着，身上的衣服皱旧了些；风吹过竹林落了一地的黄叶，也没有夏日的葱郁；卖布匹的王婆婆还是那副样子，她家三年前被撞坏的门换了扇新的，不过依旧在门檐上留了一道猫出入的缝。
　　唐孤鸿第一次的任务就是保护王婆婆，避免王婆婆被混混寻仇。王婆婆原本是蜀中人，做的一手香辣鲜的水煮鱼，把唐孤鸿生生养胖了四斤，脸都圆了一圈，脸上酒窝被肉挤得更深了。

　　他想到了背包里的那袋泡菜，索性从猫出入的缝里溜进王婆婆的家，蹑手蹑脚地把泡菜放在厨房。正想离开的时候，背后传来喵的一声，王婆婆养的两只猫热情洋溢地扑上来。

　　“你还是这么惹猫喜欢。”王婆婆说着，给他倒了一杯茶。“吃点东西再走吧？”两只猫躺着他膝盖上争着露出肚皮，嗲着嗓子喵个不停。
　　“前些日子做了些不辣的风干肉，正好路上带着吃。”王婆婆把肉干用油纸包好递给他。“附近有些奇怪的人，你自己小心一些。”

　　临走的时候，又被王婆婆叫住了。
　　王婆婆说：“身上背得太重了，走不轻快的。”老人家上前，把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包里的三花猫拎出来。
　　三花猫有些不满地喵了一声。
　　他低头道了声谢，摸了摸三花的头。

　　4
　　连王婆婆都发现的古怪，那就是真的有鬼。
　　和商队碰头的第二天，正行至洛道荒村，变故就发生了。
　　荒村里突然放出数支冷箭，箭头上淬了毒。
　　毒是唐门特有的，叫孔雀翎。
　　一行十三人，除去唐孤鸿，仅存活一人。那人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指着唐孤鸿惊叫不已，口口声声唐孤鸿要侵吞商队的财产。
　　这是个圈套。
　　唐孤鸿看着将自己慢慢包围起来的人群，不动声色地握紧怀里的暗器。
　　“好久不见。”为首那人道。他蒙着脸，口音古怪，不像是个中原人。
　　唐孤鸿瞥见他脖子上隐约若现的一丁点纹身，眼熟得很，像是西域的圣火纹。
　　“没想到荻花宫一别，唐大侠功夫长进不少。”
　　唐孤鸿神经骤然紧绷。
　　那人道：“三年前我奉法王之命追捕侵吞教内藏宝图私逃的叛徒，只可惜带回去的藏宝图是假的。当年唐大侠也是同行之人，想来应当是那人将真正的藏宝图交予唐大侠。"敌人步步逼近，尖利的锋芒直指着他。为首之人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将藏宝图物归原主，我等奉上原价的赏金，就当此事没有发生。"
　　唐孤鸿不动。
　　"若是不满意，价格我们可以再商量。唐大侠该不会想毁掉唐门辛辛苦苦攒出来的口碑吧?"
　　唐孤鸿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设下的机关骤然发动，包围的人群步步逼近的同时不知不觉间也踏入天绝地灭的陷阱中。机关连弩接连发动，炸裂声震得远处的山上的碎石纷纷滑落。炮火硝尘弥漫，再一转神，唐孤鸿已经失去了踪影。
　　"给我找!他躲不了多久也走不远，一定就在这附近!"话音未落，一支弩箭从背后插入心脏。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突然间地动山摇，荒村的牌坊摇晃欲坠。天地颤动间，只感受到一股凉意掠过他们身后，寒意所过之处皆无声息。
　　鲜血染红了荒村的土地。
　　致命伤来自身后的叉型伤口。

　　唐孤鸿现出身影，他眼神冰冷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将刀收回袖口。
　　"果然是你。"荒废许久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人，看着唐孤鸿轻笑了一声，"看来东西还是在你手上。"

　　唐孤鸿对上视线，舔了舔下唇，笑容带上几分邪气:"那又如何?三年前你拿不到，现在你还是拿不到。"
　　“唐家堡鼎鼎有名的刺客，还真的没有传闻中亲切呀。就是不知道功夫像不像传闻中那般。”
　　“你要试试吗？”唐孤鸿说，指尖藏着暗器，时刻准备出手。
　　那人不慌不忙，指了指挂在天边的残月，语气轻松，似乎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听说西域有一种奇毒，若是没有触及曼陀罗花，就是强身健体的神药，若是不小心碰到了曼陀罗花，每个下弦月的夜晚都将遭受噬心之苦。我听闻下弦月之时，你从来不肯出手。这倒是和西域奇毒很像呢。”
　　也不知道秋天荒村里哪儿来的花香，唐孤鸿后知后觉闻到花香后，想闭气已经来不及了。一运动身体就仿佛被火烧灼一样疼痛。
　　“我也就是赌一把。”男人一步步逼近，从怀里掏出一束被压到蔫萎的曼陀罗，“你看，我赌对了。”

　　5
　　荻花宫有个圣水池，圣水池边上种满了曼陀罗花。圣水池在山崖底下，圣水腐蚀筋骨废除功夫忘却前仇。

　　6
　　唐孤鸿的第一个任务实在简单的有点放水。
　　大概是大师兄心疼他，特意给他挑了个简单的任务。机关一出就吓得混混屁滚尿流，还顺带被王婆婆用水煮鱼喂得肚子滚圆。
　　除了王婆婆的猫老是让他过敏之外，这个任务实在太过美好。
　　他就在这时候认识了逃难来的陆昭。
　　陆昭当时浑身是血狼狈不堪，跌跌撞撞晕倒在后院，惹来猫咪喵喵乱叫。王婆婆心地善良，把人救回来。
　　陆昭还在昏迷期间，唐孤鸿叼着辣味小鱼干蹲在床头细细打量他。身形和自己差不多，但是睫毛居然是金色的。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陆昭，想起唐家堡里三师姐喜欢骗师弟们女装的癖好，觉得要是把陆昭带回去一定很受师姐欢迎。
　　正想着，陆昭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画面的唐孤鸿吓得松开牙齿，小鱼干砸到陆昭脸上。
　　很尴尬，很僵硬。
　　陆昭刚醒来，看谁都觉得人家不怀好意，一开始还有警惕心，但是实在架不住王婆婆的投喂、猫咪的撒娇还有唐孤鸿的唧唧歪歪。
　　唐孤鸿话很多。
　　一点也不像个冷酷无情的唐家堡刺客。
　　“你功夫是不是很差啊。”陆昭面无表情一筷子抢走唐孤鸿的小鱼干。唐孤鸿一脸欣喜：“昭昭你怎么知道啊！你真聪明。”陆昭想说因为你话很多，话多就是菜，可唐孤鸿嘴巴和他的连弩似的叭个没完：“我人生理想就是成为唐家堡排名前三的刺客，像我大师兄一样，刺客报价很高那种，三师姐说等我回家她再教我一些别的功夫。”
　　唐孤鸿一脸得意：“虽然我硬功夫不大好，但是整个唐家堡只有我机关做的最好！师姐说了，我可以靠武器取胜。我算数也是唐家堡最好的！”王婆婆的猫欺软怕硬，看他身手不好，大着胆子跃上膝盖轻巧夺去唐孤鸿新摸出来的小鱼干。
　　唐孤鸿连连打了三四个喷嚏，看着跑到陆昭身边撒娇的猫，一脸不平：“它们为什么不抢你的！”
　　陆昭挠头，站起身：“因为我是个没有感情的刺客，她们怕我。”
　　“是吗？我不信。”唐孤鸿以猛虎扑食之势扑上去药挠陆昭痒痒，但是只来得及抓住陆昭衣摆，若不是陆昭反应快接住他，险些摔倒。
　　唐孤鸿趴在陆昭身上，抬起来冲他笑：“你看你这不是有感情嘛。”酒窝很深，笑起来很甜很耀眼。
　　就像是西域的烈日，烫得人只能匆匆移开视线。

　　唐孤鸿很喜欢跟着陆昭。
　　陆昭说：我冷酷无情。
　　唐孤鸿说：你是小甜心。
　　陆昭说：我杀人如麻。
　　唐孤鸿说：你杀鸡都怕。
　　陆昭说：我心狠手辣。
　　唐孤鸿说：你从不吃辣。

　　陆昭伤一好谢过王婆婆就要离开，没走出村子，唐孤鸿骑着马乐呵呵跟上来：“等等我等等我，一起走一起走。”
　　陆昭脑壳痛。

　　明教打算趁机成为大唐国教，壮大势力少不得需要资金。陆昭家族手握血衣魔鬼城的藏宝图，但是又不想入侵中原，以此遭到了法王的迫害。只剩下陆昭一人拿着家传藏宝图逃到中原江南避难，路上也遭遇里伏击。他听闻和明教同出一派的红衣教圣地里藏有能解开藏宝图秘密的圣水，打算前去寻找圣水，但是这一路危险实在太高，又怎么忍心把无辜的唐孤鸿也拉进这滩浑水。
　　但是架不住唐孤鸿跟屁虫似的走到哪跟到哪。

　　最后实在甩不开这块牛皮糖，陆昭带着唐孤鸿在枫华谷附近客栈落了脚，叮嘱他在外头接应：“如果过了四个时辰我还没有出来，你就带着它赶紧跑回唐家堡。这附近是有唐门分舵的，出了事一定要去找你师兄师姐。唐门势力大，她们不敢为难你。”
　　唐孤鸿从脖子上解下一个护身符，踮着脚戴到陆昭脖子上，小小声：“这是特意找少林大师开过光的护身符，很灵的。给你，保平安。”

　　可是谁也没想到荻花宫是一个圈套。陆昭被困在崖下。
　　他算着时辰，唐孤鸿应该知道自己出事了，应该已经回唐门了。但是没想到头顶上突然探出一个长着酒窝的小脑袋。唐孤鸿一脸得意：“没想到把，我偷偷进来的，她们都不知道。”
　　他按捺不住要和陆昭分享：“我一看地形就知道你被困在这里，我可是唐门算数最好的人。”
　　陆昭急的上火，咬紧牙关：“赶紧走，这里很危险。”
　　唐孤鸿难得板起脸：“我们唐家堡是言而有信的，从来不置人险境自己离开的。我是来救你的。”

　　唐门有个功夫，叫子母飞爪。唐孤鸿以前爬山都是靠师兄用爪子把自己拉上来。
　　他算好了受力点，勾住陆昭，用巧力将陆昭拉上来。受力的地方似乎就是为了克制唐门而设计，陆昭的重量一上来，山崖轰轰作响，整面崖壁居然向两侧裂开，两人被突如其来都大风狠狠甩向裂出来的山谷。
　　山谷底下长满曼陀罗花，中间是一汪银色的水。
　　碎石块不慎落入其中很快就被腐蚀得只剩下青烟。
　　唐孤鸿眼看陆昭药落入池中急忙勾住他往边上甩，但是惯性之下，他自己反而摔入池中。

　　7
　　“所以你顶替了唐孤鸿的身份，成了唐家堡弟子。难怪我怎么都找不到你。”那人说。他站在跟前，摘下唐孤鸿脸上的面具，“就没有人摘下面具看看吗？虽然蒙着脸有几分相似，但是我记得你没有酒窝吧。”
　　“好侄儿，交出藏宝图，我就把解药给你。”

　　8
　　唐孤鸿这辈子的心愿就是成为唐家堡排名前三的刺客。
　　但是他这辈子都没有杀过人。
　　他功夫不算好，运气也不算好，第一次出任务摔断了腿，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了。
　　五毒教空气清新，也不知道陆昭花了多少钱才让五毒教同意给自己疗养。
　　唐孤鸿想，反正唐家堡的腿迟早都要断的，现在断了师兄就不会逼自己练功了。
　　我可是要做个靠脑子杀人的人。
　　他在椅子上昏昏沉沉，只觉得最近的自己和怀孕的师姐一样格外嗜睡，没一会儿又犯困了。他强撑着在等陆昭，终于看见陆昭的身影。可是还没等到陆昭走到身边，就又睡过去了。

　　圣水忘前仇。
　　会让人渐渐地忘记很重要的事情，最后如同一个痴儿，这时候得到红衣教的秘法就能续命。这是红衣教一贯操纵人的法子。

　　唐孤鸿总觉得自己脑子变笨了，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给他治病的五毒小姐姐那里偷来的医术，看了半天只觉得上面的字生涩难懂，费了半天劲儿才理解清楚。原来会忘记很重要的事情。
　　陆昭又来看他，唐孤鸿忧心忡忡：“你说我要是把你忘了该怎么办。你还没和我回唐家堡见师父呢。”
　　“不会，我们会一起回去的。”陆昭说。他弯下身子悄悄握住唐孤鸿的手。
　　原本纤长好看的手被水腐蚀得皱皱巴巴。唐孤鸿惊惶无措，想要抽回手，反而被握的更紧。陆昭把唐孤鸿给他的平安符物归原主。唐孤鸿连连摇头，“你在外面危险，平安符给你。”
　　“我以前可被人称作圣猫，夸我功夫好呢。猫有九条命的，你放心。我会平平安安的。你……你想养猫吗？”
　　唐孤鸿一本正经：“可是我猫毛过敏怎么办？”陆昭语塞，正想说些什么，掌心被轻轻挠了一下。
　　眼前人笑的眉眼弯弯，脸上酒窝绽开：“没关系，吃个鸳鸯锅就好了。”

　　9
　　陆昭本来是想求生死蛊的，替唐孤鸿受过。但是五毒说生死蛊要从小炼起，只能勉强保住唐孤鸿的命。
　　圣水之毒，无药可解。
　　没有红衣教的秘法，只能看着人一点点痴傻，最后如同一个木桩老去。
　　唐孤鸿说自己有几个心愿没有完成。
　　他担心太久未归师门担心，让陆昭扮成他的样子；他说想吃王婆婆的手艺，陆昭大老远替他带了王婆婆亲手做的干粮；他说想吃鸳鸯锅，要教陆昭吃鹅肠，等吃的时候却忘记了到底是七上八下还是五上六下……
　　他说自己没事情做，决定向好朋友五毒学习制毒。一年只给陆昭两个礼物。
　　一个在除夕给，一个在陆昭生日十二月给。

　　10
　　第一年礼物是鸳鸯锅和开过光的平安符。
　　陆昭变成唐孤鸿，开始接单。
　　第二年礼物是一件做好的衣服和可以折叠起来的弯刀。
　　唐孤鸿是唐家堡前三的刺客。
　　第三年礼物还在路上，是能解陆昭身上西域奇毒的药和一袋小鱼干。路途挺远的，还有四个月就可以送到了。

　　11
　　猫哪有九条命啊。
　　收到平安符那一刻，所有的命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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