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道[异羽|古剑奇谭二]

　　高昌都城交河建于两河相交的一处天然高台上，临河的两侧崖壁高约十丈，笔立如削，正是绝佳的天然城墙，整个城池自空中俯瞰犹如一叶狭长孤舟，极为奇特。

　　闻人羽远远望见，不由暗自赞叹：好一处天然的军事堡垒！

　　因为在焉耆耽搁了一阵，两人抵达交河已将近酉时。乐无异依记忆带闻人羽找了家去过的摊铺用了晚膳，就近找了家客栈准备投宿。

　　“无异，狼王来时与我说我们到了高昌自会有人接应，却并没有告诉我其他线索，你认识那人？”

　　“嗯，我认识。”乐无异心道闻人考虑事情还是那么滴水不漏，“不过咱们还是先在高昌城闲逛两日再去找他吧，一被那家伙找上只怕就得不了空了，到时候都找不出时间陪你逛街。”

　　他抱怨的真诚，闻人羽好笑，她此番也是任务在身，又不是真来游山玩水的。饶是如此，心中却也不由生出几丝甜意，暗想乐无异此人委实有种神奇的力量。

　　数个朝代以前，中原战乱，不少汉人为避兵祸从中原迁居到西域，他们在西域定居并且发展出了自己的文明。高昌正是当年那些汉人的后代建立的王朝，其文化、官制、建筑保留了中原风格，也融合了西域胡人特色。这次乐无异选择的客栈外观上颇具胡风，内里则一应都是汉人所熟悉的摆设。

　　“掌柜，要两间房，大小无所谓，一定要干净。”

　　这场景很是眼熟，闻人羽想起他们刚认识的第二个晚上到江陵投宿，那时乐无异还是个当着掌柜面嫌弃客栈房间小的愣头青，如今看来这三年客居西域终是让他改变不少。

　　她却不知，此刻被自己认为长进不少的乐无异正无比想念曾经的桃源仙居图。当年因体恤夷则和阿阮要海角天涯去寻延寿之法，便把那图留给了他们，结果致使这三年来他每次出门行旅都觉得是场折磨，到后来干脆在自己建的小屋中一宅就是将近一年。

　　入夜，乐无异奔波了一天早早地上了榻。

　　正睡得昏昏沉沉，他忽觉手上毛茸茸的，触感温热，心想馋鸡大晚上怎么钻到被窝里来了。

　　又过了半晌，他猛地睁大了眼睛，黑暗中琥珀色的眸子熠熠流光，盛满了不可置信。

　　“唔……”正要出声，却被一只素手及时又精准地捂住了嘴，一粒发苦的药丸顺势滑进了喉管。

　　乐无异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时间完全不能思考。

　　是的，他刚刚摸到的不是馋鸡，而是同行女子腰部的坠饰！重点当然不是坠饰本身，而是它的主人为何此刻会在他的床上！

　　乐无异很是花了些时间才从闻人羽爬了他的床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想到应是生了什么意外的变故，再一转念，忙不迭将刚刚作了案的手缩了回去。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他听到了被压得极轻的开门声，有人慢慢走到了床头。脚步听上去有些武艺，却并不甚好。

　　乐无异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手微微一移却摸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事，是一把匕首。黑暗中闻人羽将那把出鞘的匕首移到了他手中，自己背对他侧躺在床榻外沿，全身蓄力，身体呈弓形，做出随时准备应敌的姿态。

　　来人脚步在床帐外停住，床帐微动，一只手伸将进来，就在其将要掀开帐幔而未掀之际，闻人羽猛地自床上暴起，其速如电迅疾却未发出丝毫声音，一个漂亮的擒拿手干脆利落地将其手腕扭折，同时借拉扯之力附上那人背后，将备好的布条塞入其口中，又将其手臂向后一掰，只听得一声不大的脆响，那人一条胳膊已被生生卸了下来。

　　眨眼工夫，闻人羽已将贼人无声地制服在地。星光下乐无异只能隐约见到她将贼人牢牢压制在地面，那人喉管里不断发出沉闷的呜咽声，未被完全压制的双腿抽搐般的不断扭动，想是痛极。闻人羽身形虽看不甚清晰，周身散发着的气劲不容忽视，黑夜里如同一头凶险的雌豹，却是乐无异极为陌生的一面。

　　闻人羽低头靠近贼人耳朵，压着声音呵斥道：“老实点，一会儿仔细交代清楚了，自能留你一条性命！”

　　又等了一阵，闻人羽估摸那人已经习惯了疼痛，便将堵住其口的布条取了出来。谁知取出的一刹那，那人张嘴就是一声惊天惨叫。闻人羽心中警铃大响，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个手刀将其劈昏，将其一脚踹到了墙角，又一把将乐无异拽下床贴身站在墙柱之后。

　　虽然事出意外，但乐无异十分配合。因多年钻研偃术，他的耳力早已远超旁人，适才在那贼人惨叫时他分明听到窗外响起了一阵极轻机括声。

　　“无异，小心弩箭！”闻人羽手持刚才顺手取下的流光古剑，死死护在了他身前。

　　话声刚落，数支箭矢自门窗外射入，箭簇寒光点点，带着强劲的破空声划破暗夜。

　　失策了！

　　听声挡下射到身边的流矢，闻人羽只觉得掌心微麻，如此劲弩！她心头大骇，随即一阵后怕涌上心头，背脊瞬间凉透。她原先只是注意到了那人身上药味特殊，以为企图不大，不曾料到对方竟不止一人，且组织如此严密，被识破后如此果决地痛下杀手！

　　但她知道现在并非吃惊的时候，趁一轮射击过后，她冲向刚才的贼人身边，一把将他拎起，匕首抵在其喉上，“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在昏迷中肩上受了一箭，早已痛醒，此刻被拿住咽喉要害也无力挣扎，只狠狠瞪着闻人羽。半晌，竟然头一歪，断了气息。

　　闻人羽心中越发惊异，对方凶悍老辣不输中原职业杀手，是谁竟与无异结下了如此大仇。手一松，将尸体扔到一边。

　　“闻人，我们跳窗走。”乐无异压着声音喊她，刚才所有的箭矢都自门的方向射入，料想另一边邻街的窗户应是无人。

　　“不可！”闻人羽否决，“围三阙一，必是陷阱！”依目前形势判断，对方绝非易于之辈。不说别的，制弩之法繁复，且多涉国家机密，即使民间私下仿制也会受制于其高昂造价不可多得，对方只为杀无异一人就一次拿出数架，有如此大手笔的组织如何会允许他们这般轻易逃出生天。如今之计只能等到对方按耐不住性子进房，弩箭齐射人力不可抗，但以她和无异的武艺若能近身搏斗则胜算就大了许多。可是若对方放火或者放毒……

　　正这么想着，鼻尖就闻到一股异味。

　　“捂住口鼻，待在这里！”闻人羽心里一沉，转瞬间便做出决断。适才听声估算，门外至少有四把弩箭，说不得，只能硬闯了。

　　“闻人，你要干什么？！”乐无异见势不对，也不顾闻人羽嘱咐，一把拽住她往墙边死角带。

　　“你放开！”闻人羽一不留神被他拖住，自觉当下并不是心平气和讲大道理的时机，手上用力挣扎不脱，低喝道：“他们已成包围之势，只有我先冲出去，这局才能破了！”

　　“你等一等！他们在说话！”乐无异也知她武技惊人，怕抓不住她，情急之下干脆双臂齐上，将她整个人紧紧锁在怀中，自己则闭目凝神去听那些人的交谈。

　　闻人羽几番挣扎不脱，又不敢真的用尽全力怕伤了他，只能放弃挣扎，等他先听清楚局势再说。

　　然而很快闻人羽觉出了一些不对劲，此刻她的躯干被整个箍在乐无异怀中，四面八方皆被年轻男子的气息围绕，哪怕身为天罡的觉悟再高，哪怕正身处敌人环伺的险局，她也无法再强迫自己忽略那令全身都感到不自在的微妙悸动。她犹豫要不要让无异先放开她，微微仰首，入眼即是他在微弱星光下明明灭灭的脸庞，明明看不分明，但那年轻轮廓隐不去的柔和和精致无端让她觉得美好至极，一时心中若有所动，身上诸般不自在感悄然间消失无踪，突然便有些希望让这一刻延续地更长一些。

　　自来都是她身先士卒保护他人，此刻虽是被他制住，但这被人保护、有人依靠的滋味……似乎，也不错。

　　半晌，乐无异手臂松了松，带着几分欢欣的语气说道：“他们撤了，是高昌的金吾卫到了。”

　　闻人羽不敢大意，也侧耳去听，果然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和呼喝声，明显是另一方人马。她心弦微松，倏地注意到乐无异臂上劲头已卸，现下正虚揽在她身侧，而她因没有挣扎保持着原来的动作，这情形颇似是她不舍他的怀抱。想到这里，闻人羽只觉一股热气涌上脸来，一边庆幸着天还未亮屋内晦暗不明，一边不着痕迹地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我们再等一等，看情况再说。”闻人羽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粒药丸塞入乐无异手中，“这是我们天罡所制的避毒药丸，既能强身健体又可化解寻常毒物，他们刚才放了少量药烟，保险起见你再服一颗。”

　　乐无异有些恍惚，他莫名觉得胸膛处有点空，浑不似前一刻感受到的温暖和圆满，他想了想，顺势握住了她递过药丸的手。

　　闻人羽此刻感官甚敏感，一惊，“你干什么？”

　　乐无异没做声，过了好半天才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台词：“你什么时候才能有点女孩子的自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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