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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人
「旦,我是给大唐殉葬了。」
太子贤在离开长安时这么说,那时,他被废为庶人,一乘马车,载走了他和他的妻儿,往两千六百里外的巴州去了。
相王旦无法忘记送别时,太子贤的那一笑,出现淡淡鱼尾纹的眼角泛着温情,粗糙而厚实的大手揉揉他的发,登上马车,一挥衣袖,马车的烟尘掩盖了大道,也掩盖了太子贤的文采英华。
于是,贤的声音就此沉寂。
那是相王旦最后一次见到太子贤,三年之后,先帝驾崩,紧接着,从巴州传回了太子贤的死讯。
三十一岁,年华正盛、意气风发的年纪,太子贤却消失了,像是一蕊枯萎的花,在巴州静静落下,成为太庙中冷冰冰的一尊牌位。
他的死,开启了女皇对李唐王族的杀戮,腥风血雨四起,许多人跪在相王旦面前,求他担当起一个皇帝、一个李家人该有的责任,但是相王旦只是跪在佛像之前,喃喃地念诵着经文。
某一天,女皇给他一个卷轴「这是贤的唯一遗物了。」
「我们,终究是失去他了,是吗?」转着佛珠,相王旦平静地问。
「是的,旦,我只有你了。」女皇跪在相王旦身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请你、请你回到朝堂!」
「母后还有我,可是我只有贤…」相王说着,垂下眼,经文又翻过了一页「没有了贤,也就没有旦,可母后还是母后…」
女皇的手压住经文,急急地说「旦…」
相王飘忽地笑着,制止了母亲的所有辩解,从怀中拿出一枚小小的印玺「一切,都由母后裁决吧!」
于是,大批大批的李氏宗亲死在那枚印玺的同意之下,包括太子贤的长子光顺、也包括了同样流放巴州的常乐公主,太子贤嫡亲的祖姑母,只因为李氏诸王谋反时,曾经连系过早已变成农妇的她。
常乐公主支持谋反的态度什分坚决,她高傲地对使者说「替我谢过诸王,就说我只许他们进,不许他们退,诸王若是男子汉,就不该等到现在才出手,从前杨氏篡了北周,尉迟迥只是北周姻亲,还知道联合突厥讨伐,名动天下,更何况你们是堂堂的李唐王族,不舍身取义,还能做什么?身为人臣,只有共赴国难是忠,绝无退缩助逆的道理,以此勉诸王。」
二十年过去,常乐公主也好、光顺也好,都已尸骨难寻,而那个卷轴,还藏在相王内室那个小小神龛里,每日晨昏,以香供养着,作为太子的替代品。
现在,相王颓然坐在内室的一片狼籍里,神龛被打翻了,里面滚出太子贤的小小牌位,卷轴静静地躺在地上。
早已把卷轴内容熟记在心,相王闭上眼,卷轴里,太子贤留下的话语在他心中流淌着,他能想象贤的表情,甚至是身材英挺的贤在巴州矮小的房中振笔疾书的样子。
在太子死后,相王唯一积极去做的,就是拼凑出他的最后时光,千里之外的巴州,出身王室、长于宫廷的太子,要怎么去面对不得不从的庶人生活?
有人告诉相王,太子过得很凄凉。
「可想而知…」相王点点头,早在预料之中。
那人叙述着巴州的穷山恶水、满地瘴疠,太子贤必须要自己开荒来种植食物,闲暇时则替县衙抄写一些文书换取银钱。
孩子们每天捡柴、养鸡,夜间由太子教授学问,但是点不起烛火也负担不起书钱,于是坐在星光下,太子讲一句、孩子们背一句。
「多亏太子学问好,要是换了别人,还做不来呢!」那人望着相王说。
「那太子妃呢?」相王问。
「女人家,也就是做点针线,不过毕竟是宫里人,手艺总是跟乡下不一般,一些州县里倒有人慕名来买,只是巴州地方穷,出钱的不常有就是了。」那人叹了口气,结束话题。
也有人说,太子过得很幸福。
「这样啊…」相王又点点头,并没有太惊讶。
巴州确实贫瘠,但是这个被选进宫为奴的巴州少女所描述的太子,却异常安然自得。
虽然从来不曾做过劳务,但是太子很快就成为一个熟练的农人,巴州的鸟鸣猿啼之间,太子贤吟诵着千年前的古诗,却唱和得异常融洽。
几乎不曾碰过泥土的孩子们,则学会了异于皇宫的一切,好奇的村童,在一开始的观望之后,也将太子的孩子们拉入了行列,太子贤晚上讲书,篱笆外围着几个孩子,太子总是微笑着「进来吧!我给你们讲故事。」
「房妃,怎么样呢?」
「太子妃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又漂亮、又识字,手工也巧,我们那里的女孩都跟她学针线。」女孩笑了,指着头上的一根簪子「我要进宫时,太子妃送我的。」
于是,相王拼凑出太子贤在巴州的时光,虽然觉得少了什么,但是已经足够让他理解卷轴里的话语。
那是太子贤的遗书,写下卷轴后,就自缢于房中。
太子贤的文笔一向华美,但是这卷轴却写得朴实,彷佛只是兄弟之间平静的谈心,用词遣句之间,太子似乎跃然纸上。
相王小声地背着卷轴的内容,慢慢的,他的声音,与回忆里太子的声音渐渐重迭,就连那些文章所用的词句都消失,变成了二十年前太子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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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乐公主:
高祖李渊幼女,应是高祖晚年所出,性格强悍,与侄子高宗年龄相当,感情和睦,但与武后不合,常乐公主下嫁京兆赵瓖,生女中宗和思赵皇后,赵皇后按辈分是高宗的表妹,但是降辈嫁为周王哲(即后来的中宗)王妃,因为原本应是表妹,深受高宗疼爱,却因常乐公主与武后向来不合而被厌恶,所以以王妃之尊关进内侍省,武后将常乐公主夫妻贬出长安,拒绝公主入宫,赵皇后的处境越发难堪,某日,被人发现住处没有炊烟,劈开门进去,尸身已经腐烂,死时应该还不到二十岁。
中宗即位,追封为和思皇后,但尸骨已无处可寻,中宗死后,韦后被追降为庶人,没有资格入定陵附葬,所以招赵皇后魂入陵。
赵皇后死后,常乐公主夫妻贬往巴州,高宗死后,越王贞、韩王元嘉等高祖、太宗之子要起兵匡扶李唐,派人联络公主,后来越王贞起兵失败,公主也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