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月

作者:伊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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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阿川最终发动了郑胜利在内的四人,起义当天,天色暗下来后,他们穿戴整齐,大摇大摆地走向停机坪。可能是他们太过坦荡,哨兵甚至没有怀疑,就放他们进去了。经过检查,只有三架飞机符合起飞标准。事不宜迟,他们跳进机舱,驾驶飞机一路向北,终于在凌晨一点多,在石家庄机场降落。面对热情的解放军战士,他们也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
      江宁月趁着夜色溜出医院,与在门口等候的常锦绣汇合,两人驾车赶到接应地点后,坐上了前来接应的车辆。经过一天的赶路,他们终于在翌日日落前进了徐州城。
      一个多月后,南京解放。百姓们走上街头,自发地庆祝。江宁月好像终于看到了一点点曙光,自从分别后,她就没听到有关丈夫的任何消息了,如今南京解放了,是不是很快就能回上海了?
      “常大哥,岱宗怎么还没来找我呀?”
      “南京解放了,接下来就是上海了,何先生的职位应该不低,他要在城里做接应呢。”
      江宁月点头,很快换了话题:“你陪我去街上逛一逛,买一些特产带回去,岱宗他应该还没来过徐州呢。”
      5月21日下午,江宁月忽然疲惫不堪,便和衣而卧,半梦半醒之间,她看到一个人影向自己走来,在床边静坐许久。那轮廓分明是何岱宗,江宁月却被魇住了,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影子起身走远。
      “何岱宗!”她惊叫一声,坐了起来,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江小姐!我来了!”常锦绣冲进来,也扫视一圈,“怎么了?”
      “我看到岱宗了,是个影子,他……不行!我要回上海去!”说着,她胡乱地顺了把头发,掏出床下的行李箱。
      常锦绣把手按在箱子盖上,正色道:“江小姐,何先生特意嘱咐过,上海没解放,你不能回去。”
      “我只是回去看看,不会做别的事情的,我只要知道他安全就好了。”
      “江小姐!何先生的工作容不得一丝差池!你不能回去让他分心!我也不会允许你回去的!”
      江宁月瘫坐在床上,无声地掉着眼泪。常锦绣终究是于心不忍,安慰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你才会梦到何先生的。何先生那么厉害,是个老革命了,不会出事的。”
      她吸吸鼻子,在脸上抹了两把:“是,一定是这样,我要冷静一些,不能给他添麻烦。”
      可夜幕降临,她的心又悬起来,开着窗户,坐立难安。直到街上已经空无一人,江宁月再也忍不住了,把行李一股脑扔进箱子,拎起来就要走。
      “常大哥?”
      常锦绣辗转反侧时,听到她的房间还有动静,再开门一看,还亮着灯呢!便穿上衣服,想要敲门,结果正巧江宁月也出来了,手上还提着行李箱。尽管她的手一直往背后藏,可那么大一个箱子怎么挡得住?
      “江小姐,你还是要回上海吗?”
      她沉默着点头。
      他盯着对方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妥协了:“罢了,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
      “路上太危险了,万一遇到交火的部队怎么办?我也想早点回去见到何先生,跟他好好告你的状。”
      江宁月感激涕零,又哭又笑地道了谢,和他一起踏上回家的路。常锦绣以身相护,两人才终于逆着人流,挤进上海的城门。可好不容易回了家,屋里却只有贵叔一人。
      他焦急地直拍大腿:“少夫人!少夫人你可回来了。”
      “岱宗呢?他在哪呢?”
      “少爷没回来过,可是那天来几个当兵的,把少爷和您书房的东西都搬走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紧接着腿一软,跪坐在地,口里机械地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
      “江小姐!”“少夫人!”
      江宁月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攀住了常锦绣的胳膊:“常大哥,你陪我去找一找,好不好?”
      “好好好,江小姐,你先起来,地上凉。”
      她豁了出去,如果能用自己把何岱宗换回来也是值得的,便往最危险的地方去。可天不遂人愿,她用钱买通了守卫,却也没发现丈夫的下落。终于熬到了27日,天蒙蒙亮,她就出了门,可街上的景象让她震惊:一个个穿着黄布军装的解放军士兵,靠着墙、沿着街,席地而睡。
      常锦绣开车来接她,继续和她寻找何岱宗的下落。
      她隔着玻璃,看着这群熟睡的少年人,心情也不自觉轻快起来,何岱宗一定也迫不及待要看到这个场面了。她听闻解放军在警察局及宪兵队的监狱都放出了大批共产党,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她见到了很多终于团聚的家庭,也胆战心惊地辨别了每一具遗体,可惜,都没有丈夫。她心中也默默给自己打气,岱宗不在这里,可能会在下一个地方,也可能在医院,或是回了家,总之,再找一找,会有结果的。
      时间过得很快,眼看太阳又要落山了,她从卢湾警察分局走出来,坐在路边捶了捶酸胀的双腿。
      同样,周围还聚集着一些同样没有找到家属的人,都站在警察局门口,思忖接下来的目的地。可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句“宋公园那里发现了好多人”,大家又骚动起来,迫不及待地往那边去了。
      “常大哥,咱们也去看看吧。”
      “要么你在这里等着我,休息休息,我去看看,何先生要是在,我直接带上他会来接你。”
      她站起来,跺了跺脚,又小心地甩了甩头:“没事,休息好了,我们快去吧,别是他遇到什么事情,不方便自己回去,还眼巴巴地等着我们呢。”
      常锦绣心中凄凉,何先生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回家呢?但转念又想,他的身份复杂,八成需要家人来作保的,所以等着江小姐去接也正常。想到这里,便笑道:“好,我们去宋公园。”
      江宁月下车后,她和常锦绣兵分两路去找人,据说这里全都是被秘密处决的地下党,没有活口。她的心简直悬到嗓子眼了,祈祷不会在此见到何岱宗,可既然来了,总要找一找,便挨着棺材看。
      她很快速地,查看每一具遗体,等一下!刚刚那个……
      她退了回去:棺椁中的人开始肿胀,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丈夫,身上的灰色羊毛呢西装已被鲜血染成了深褐色,她还抱着一丝侥幸,翻开他的上衣口袋,内侧缝了一轮小小的圆月。确认是他无疑了。
      “岱宗……岱宗……”她恨不得爬进棺材,可四肢根本不听使唤,只能胡乱地使劲。
      常锦绣那边找了一圈,没发现何先生,还没来得及高兴,远远地就看见江宁月正往一具棺材里翻,于是三步并作两步,抓住她的衣服,把她拽了出来。
      江宁月背靠着木板,瘫坐在地,瞪着眼睛,只知道落泪。
      他终于看清了里面的人,也不禁潸然泪下,这群挨千刀的东西,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常大哥。”
      “我在呢,江小姐。”
      她空洞地望向常锦绣的眼睛,哀戚道:“你回去告诉贵叔吧,让他来看一眼吧。”
      “江小姐,我们一起回去。”他不敢把江宁月独自扔在这里。
      “你去吧,我想和他单独待一会儿。”
      “江小姐……”
      江宁月轻笑一声,打断他:“常大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
      “江……”
      “常大哥你快去吧,我真的想静一静。”
      常锦绣拗不过她,只能同意,但他依旧不放心,只能请看守的解放军卫兵多留意几眼。他以最快的速度把贵叔接到了这里,回来时,江宁月正伏在棺材边沿,一只手伸进去,似乎在抚摸何岱宗。
      “江小姐,江小姐,我们回来了。”
      “少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呀?”
      阿贵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几岁,佝偻着身体,脚步蹒跚地挪过去。
      “贵叔,”江宁月的情绪又激动起来,“我们往后见不到岱宗了。”
      “少爷啊,我的少爷啊!”他摩挲着何岱宗变了形的脸。他是看着少爷长大的,从他出生,到家里的变故,再到少爷结婚,怎么如今竟要送他走了?!他几乎是痛不欲生,拍着棺材,仰天长啸:“司令、老爷!你们!你们怎么不保佑保佑少爷啊?!”
      “贵叔,你别哭了,注意身体。”江宁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在安慰他。
      “少夫人,少爷他对不住你,何家对不住你啊!”
      “别说了贵叔,别说了……”她掩着面,失声痛哭。
      常锦绣看不下去,哽咽道:“江小姐,你快决定何先生的去处吧,回去我们还得同阿岩兄弟说呢。”
      “二少爷去台湾了。”贵叔的眉头皱成沟壑,“4月初的时候,他来了信,和二少夫人、孩子们一起走了,这个家,让国民党拆散了啊!”
      最终,何岱宗被安葬在烈士陵园,江宁月说,他为了新中国献出生命,就该和同志们一起见证这个新世界,他这辈子除了为自己出头,确实没做过什么“何少爷”该做的事。
      那几天的何家又热闹起来,他们留在大陆的亲戚朋友们,何岱宗的战友们,还有新的政府领导都来参加他的葬礼了。
      “少夫人……”
      江宁月身着黑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哀伤,道:“贵叔,上海已经解放了,不要再用这个称呼了。岱宗用生命换来的新世界里,没有等级。”
      “是……是我考虑不周了,江小姐。”
      何岱宗的后事解决完,江宁月就搬回了江家老宅,贵叔也没有阻拦,他知道少夫人在这里,只会睹物思人。
      福利院经过美军的事已是元气大伤,老师们走的走、散的散,好在剩下的老师还能保证孩子们的基本生活。就在江宁月一筹莫展之际,政府伸出援手,接管了福利院。
      她去进行交接工作的时候,小孩们围在她腿边,异口同声地问:“何老师去哪里了?我们好想他。”
      江宁月摸了摸她们的头,透过窗户,望向天空:“何老师出差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呀?我还想看他展示魔法呢。”
      “嗯……”她抿着唇,思忖片刻,“我也不知道,可能等你们长大了,他就回来了吧。”
      “江老师,那我们什么时候长大呀?何老师怎么知道我们长大了呀?”
      “他有魔法,无论在哪里,都能知道你们是不是已经长大了。”
      接着,小姑娘们又七嘴八舌地发表自己认为的,长大的标志:“长大会变高!我们多吃一些,长高了,何老师就回来了!”“长大是会写字!”“不对不对,我看姐姐们毕业了就是长大了!”
      江宁月看着这群生机盎然的孩子,躲进空教室里暗自落泪。
      江宁实业公司没有太大的损失,打扫、整理过后就重新开业了,江宁月也迅速投入到工作中,在生意场上谈笑风生,就好像……从来没遇到过何岱宗一样。
      可贵叔和常锦绣知道,这不正常,可这事儿谁也劝不了。就这样过了两个月,支撑不住的江宁月昏倒在办公室里,经查,她竟患上了严重的营养不良。可即使是躺进了医院,她还是废寝忘食地工作,气得医生差点甩手不干。
      常锦绣没办法,只能不顾江宁月的“禁令”,给北平的阿川发去电报。党内十分关心江家姐弟,火速批准了阿川的请假申请,他得以连夜赶回上海。
      “阿川?你怎么回来了?遇到事情了吗?”江宁月从财务报表中抬起头。
      他看到姐姐眼下的乌青,又看了看她手里的夹子,不仅怒从中来,把东西抢过来,狠狠掷在地上,咬牙切齿道:“江宁月,你真是疯了,你要做什么?啊?你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姐夫牺牲的消息你要瞒着我?我们都在关心你、关照你,你能不能振作一点?难道你要作践死自己吗?”说着,他不受控制地泪流满面。
      江宁月看着满地的白纸出了神,一眨眼,泪珠就砸在床上,似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回答阿川的问题:“我也不想,可我没有办法,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何岱宗的脸,他就那样看着我,可他不理我,我说什么他都不回应,我想摸也摸不到,手指一下就穿过去了,你能明白吗,阿川?我……我只能逃避,只能睁着眼睛等天明,只能把这些纸翻来覆去地看,我才不会想起他。”夜以继日的思念和崩溃终于有了宣泄口,她干脆一股脑都说了:“他死在宋公园,闸北的宋公园!那是闸北啊!十七年前,外公在那里抵抗日本侵略者,十七年后,他们居然在那里枪毙了何岱宗!他答应过我,会等我回来的,到时候他就听我的,我们生个小孩,可是他没告诉我,如果是双胞胎,该叫什么名字呢。他为什么骗我啊?!”
      阿川听她字字泣血的哭诉也是心如刀绞,只能用力把她抱在怀里。“姐,姐夫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你一定要好好的,替他看看这个新世界,好不好?”
      “好……好……”她大哭着点头。
      经此一事,江宁月的情况终于有所好转,过了几天吃饱睡足的生活后,就出了院,和阿川一起去了北平,她要去看阿川在开国大典上驾驶飞机,要把北平现在的样子,说给何岱宗听。
      常锦绣和贵叔当然乐意看到她的改变,每人都举双手支持江宁月去北平,他们甚至给她布置了“作业”,让她回来的时候,带些特产回来。
      等他们到了北平,阿川的上级也笑眯眯地递上一封电报:金琬到了青岛,他已经派人去接了。最迟后天就能和他团聚了。
      果然,翌日傍晚,阿琬就回来了,她虽然梳洗过,可眼神中的疲态是掩盖不了的,肚子里的孩子很顽强,竟然和母亲一起跨越山海回到了父亲身边。她同江宁月打过招呼后,就哭倒在阿川怀里。
      江宁月知道他们夫妻此时此刻定有很多话要说,也默默退出,回到了自己房间,展纸提笔,写下:岱宗,见信如唔……
      后来她又去拜访了沈崎姐妹,她到时,只有沈峻和一个男人在家。
      “这位是莎莎的父亲,方敬。”
      江宁月愣了一下,他们两个还能生出莎莎这个混血儿吗?可是听她的介绍,这其中定有什么端倪,她既没主动说,便是不想让人知晓,就很快调整了表情,伸出了手:“方先生,你好。”
      沈峻把她往屋里让,一边让一边说:“我姐今天本来请了假,要一起迎接你的,没想到有一个十分紧急的产妇,把她叫去做手术了,她让我给你道歉。”
      她笑道:“沈医生干的是救死扶伤的事,是积德,你快别打趣我了。”
      “那你今日多留一阵子,等她回来,若是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好,那我就多多叨扰了。”
      莎莎从学校回来,听到江阿姨来的消息,掸了掸衣服上的土,快步跑进屋里,可真的见了面,却有些羞怯,半个身子躲在沈峻身后。她已经13岁了,亭亭玉立的,比江宁月走时已经高了一个头。
      “你这孩子,早上不是还问东问西的吗?怎么这会儿倒蔫儿了?”沈峻用肩膀碰了碰莎莎,又同江宁月说笑起来,“她听说你要来,今天特意穿了身新衣服,还跟我讲,‘我有很多话要同江阿姨说呢’,结果现在成哑炮了。”
      江宁月笑起来:“我们也三年没见了,她有些陌生是正常的,再熟悉一下就好了。不过既然穿了新衣服,就让我看看。”
      莎莎红着脸,迈着小碎步蹭了出来,微微张开双臂:“江阿姨……”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穿了一条嫩绿色的布拉吉,白色的娃娃领上掐了一圈蕾丝边,上面缝了两颗黑扣子,脚上一双白色蕾丝边的小腿袜,搭配一双白色的皮鞋,散发出无尽的青春与活力。
      江宁月赞不绝口:“真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啊。”
      “瞧你这话说的,你也不老啊。”
      “跟莎莎一比,我可不就是老了吗?”
      “你要是老了,那我和姐姐岂不是都要入土为安了?”沈峻直爽地笑起来。
      “江阿姨,何叔叔呢?”
      听到这个问题,江宁月的笑僵在脸上:“他……他没来。”
      “真遗憾,我还想见见他呢。”
      她依旧温和地笑着:“你为什么要见他呀?”说这话时,还将莎莎的搭在肩头的一缕头发,拨到身后去。
      莎莎两眼放光:“妈妈说何叔叔可好了,说我爸爸连他的头发丝都比不上,告诉我以后要找何叔叔那样的男朋友。”
      江宁月嘴角挂着笑,目光变得复杂,她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只能保持缄默。莎莎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无措地看向沈峻。
      “那个……莎莎,你去爸爸那屋写作业吧。”她赶忙支开女儿。
      “抱歉,我刚刚只是没想好怎么答复你。”江宁月忽然开了口,“何叔叔确实是很好的人,你是个好孩子,一定会遇到比他还好的人的。”
      一条腿已经迈过门槛的莎莎转过身来站好,点点头:“谢谢江阿姨,那我先去做功课了。”
      “去吧。”
      沈峻本来也想问何岱宗的事情,可见她的表情,没敢多问,换了话题。
      “其实莎莎不是我的孩子,是方敬和一个俄国人生的。她刚满月,生母就回了国,我就抚养她了。此时说来话长,细说的话,怕是要出一本书了。”
      “那你可得细说,我记录下来,说不定编成小说还能大卖呢。”
      “好好好,那江大作家届时可别忘了让我当你的第一个读者。”
      “没问题,不过前提是,你得先讲给我听,容我汇总一番。”江宁月摇头晃脑的,活一个私塾先生。
      两个人谈笑风生,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等来了沈崎。
      她远远地就听见了两人的笑声,敲了两下就开门进去了。见到江宁月后熟稔地打招呼:“我临时有事,现在才回来,对不住啊。”
      “好了好了,莫要这样说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工作性质,你们姐妹两人这样客气,明显是把我当外人了呀。”
      “怎么会呢?你可是我们的小妹呀。”说着话,她的目光扫视一圈,“何先生呢?怎么没见他?他居然放心你一个人到北平来吗?”
      沈峻心中警铃大作,自己刚刚聊得太过开心,完全忘记让方敬提前去和姐姐打招呼了,只能屏着呼吸望向她。沈崎见妹妹的神情,直觉告诉她不对,可话已然出口,收回是不可能了,也只得观察她的动作。
      江宁月回眸看了看窗外,又转回来,指了指紫水晶一般透亮的夜空:“他啊,说不定在那里看着我呢。”
      “这……”沈家姐妹面面相觑。
      “他牺牲了,死在上海解放前几天。”
      沈崎连连道歉:“对不起小月,我不知道,哎呀,真对不住啊,你别难过,节哀。”
      “我已经好多了,所以才想来替他看看北平现在的样子。之前我们就是在这里结婚的……”她陷入那段如梦似幻的回忆中,可很快抽离,“算了,不说了,都过去了……”
      沈峻越过桌子,握住她的手:“小月,你在北平多待一阵子,我陪你好好逛一逛,散散心。”
      “好。不说我了,大姐,你怎么样?和那位赵医生如何了?”
      “分开了。”沈崎垂下眼帘,“我们的追求不同,他向往家庭,我向往事业,自然而然就分道扬镳了。”
      “不管他人怎么说,但我永远支持你的选择。”江宁月也握住她的手,“女子也要有一份事业,才能没有忧患。”
      沈崎看三个人以奇异的姿势组成了三角形,开怀地笑起来:“江总经理说得对!”
      三个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干脆让方敬去金家回话,就说江宁月今日在沈家住下了。
      由于阿川一直在为开国大典排练,实在抽不开身照顾金琬,只能把这件事拜托给岳父岳母和姐姐。江宁月本不愿麻烦两位老人,想回自己的房子去住,无奈他们二人十分热情,同时也为了能多照顾金琬一些,便在金家院子里住下了。
      金琬是半夜发动的,叫了车子,把她送去医院后,江宁月给阿川那边打了电话。他到时,妻子已经回到了病房,婴儿在另一边的小床上。
      “阿琬,阿琬!”他飞奔到床边,半跪着,眼眶通红。
      金家老夫妻围着小外孙逗个不停:“小江,你看,是个儿子哟。”
      江宁月见弟弟来了,走远一些,让出床边的位置。
      他眼里只有虚弱的妻子,心疼地问:“你怎么样?还疼不疼了?渴不渴?饿不饿?”
      “我没事。你看看孩子。”
      阿川回头瞟了一眼,老人们都在,他就没挪动身子,继续说:“一会儿再看也来得及。”
      由于开国大典的彩排任务繁重,他只待了半天,午饭后就离开了,临走前,他说:“就给儿子起名‘江山’吧。”
      10月1日,江宁月站在人群中,听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看着飞机从天安门城楼上方呼啸而过,哭得泣不成声,结束了,所有的苦难都结束了,她终于走进了何岱宗口中的“未来”。
      月底,江宁月要回上海去了,这次回去,箱子除了行李,还带了很多信件——她将每天的所见所闻都写了下来,回去要一一讲给何岱宗听。
      “阿月姐姐!”
      她应声回眸,郑胜利来得很匆忙,满头大汗,裤脚都沾了一圈泥土。
      “姐姐,你走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青年微微皱着眉,噘着嘴,似乎有些委屈。
      “你们都很忙,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再说了,我东西不多,一个人也能拿的,你看,我都没让阿川来。”
      他搔搔头,再开口时似乎有些难为情:“那个……姐姐……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呀?”
      江宁月疑惑:“没什么事的话,应该不会常来,怎么了?你有事?”
      “我……我……”郑胜利支支吾吾的,半天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她看了眼手表:“我要进站了,你快回去吧,正好同阿川说一声,我到了上海给他拍电报。”
      “阿月!”他一着急,口不择言。
      “啊?!”她吃了一惊,一双眼睛瞪得像鸡蛋那么大。
      “我可不可以追求你?我……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我知道何先生是个很好的人,但我会努力向他看齐的!姐姐,你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话已至此,干脆全盘托出。
      几个不明真相的路人也驻足,看到郑胜利身上的军装,便开始烘托气氛:“答应他吧!”
      江宁月反倒冷静下来,挂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抱歉,我不能同意。”
      “为什么?”他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却还是想知道原因。
      有一个嘴快的路人劝她:“你瞧瞧这个小伙子,是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他肯定会对你好的。”
      她看了对方一眼,无奈地叹气:“郑胜利,我们不合适,一来,你在北平,未来我不可能丢下公司,到北平来定居的……”
      “我可以申请,调到上海去!”
      江宁月微微叹气:“你听我说完。”
      “抱歉抱歉,你继续。”
      “二来,我对你的了解并不多,所以不能轻易地同意;而且,你应该知道,我与岱宗一起长大,他对我的影响太深刻了,不是一年半载就能轻易走出来的,老实讲,我也是到了北平来,才逐渐接受了他回不来的事实。最后,便是我想安心处理公司的事情,没了岱宗帮我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恐怕要更加焦头烂额了,无法顾及家庭了。”
      郑胜利眼睛里已经带了泪花,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阿月姐姐……我真的喜欢你……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路人听见他们的对话,也不敢再起哄,低着头匆匆走了。
      “小郑同志,你该多去看看,还有很多值得你喜欢的女孩子,敞开心扉,多去接触,你才会发现,谁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
      “快上车了,快上车了。”
      江宁月听到工作人员催促的声音,提起箱子,跑进了检票口。
      “郑胜利!再见!希望你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那是他多年以后想起来,都不禁心动的一幕:一阵恰到好处的秋风吹过,她的裙摆和发梢都在空中划过完美的弧线,她高举左手,用力摇晃,虽然逆着光,可他依旧看到了江宁月明媚的笑脸,就和记忆中的秋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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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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