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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更不是唯一的鸟
00.
Tim Drake有一个秘密。
那并不是他在出生起只能看见黑灰白三色,也不是他有一片象征拥有灵魂伴侣的羽毛图案,不是的。
虽然世上拥有灵魂伴侣并患有失色症的人确实很少,随机抓取一百万人也不一定能找到一个,但并不是那样。那不是他的秘密。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是因为除了自己应当没人知道。他的失色症在婴幼儿期就被确认,并因此让Drake夫妇选择放弃对他亲自进行长期幼儿启蒙教育,更专注于自己的事业,而灵魂伴侣的印记则因为位置明显,正位于脖颈之上,一出生就被护士与大部分媒体知悉,占了一小片报纸页,迫使他在认识到这是什么之前就带上了略缺美感,但足够舒适也足够难以脱落的贴颈项链。
灵魂伴侣的定义是在他八岁时才阅读到的,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挡住它,以及为什么在那变为文字时要告知父母:极少数人在生命中拥有命定的伴侣,伴侣的名字将生来印在拥有者的身上,但在对方十六岁前,那只会是暗示对方的某种图案,在对方十六岁后,图案才会变为对方的名字。
Tim,更准确地说,Timothy Jackson Drake,上流世家Drake的唯一继承人,他的灵魂伴侣一旦拥有可被人知道的名字,而他没有藏起它,那么那个人就很容易被人伤害,或者换个方向,很容易被用于伤害他以及Drake产业。大部分关注他们的人虽然已经知道他有灵魂伴侣,但并不知道他脖颈上的名字什么时候会浮现,在这种情况下,他要做的就是一直藏着它,哪怕它变为名字,他也要这么做。
所以,失色症与灵魂伴侣的印记都不是他的秘密。
他的秘密也不是他知道蝙蝠侠与罗宾是谁,嗯,这在知情人的部分确实是只有他一个人,但不是,不完全是,这是他意识到的谜底,不完全是秘密。
把这三件事结合起来,才是他真正的秘密。
他有一个名字至今仍未浮现,尚未抵达十六岁,图案是羽毛的灵魂伴侣,他患有失色症,他知道蝙蝠侠与罗宾的真实身份,他在每天夜里带着自己的相机,藏匿在哥谭无数个漆黑的深巷,立在无数个高而无防护的台面,对着他们按下快门。
他的秘密是他看到了。
在那一天,再普通不过的那一天,黎明尚未到来,白色翻涌在漆黑的天幕深处,更明亮的是月亮。他调整着镜头,藏匿在一小片阴影里,看到新任的罗宾在城市间穿行,对着寒冷的空气发抖和发笑,他看到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刚刚解决抢劫珠宝店犯人时不慎打碎的橱窗玻璃,罗宾举起它,不知道是关上了镜片还是镜片在战斗中受损,他无遮挡的眼睛穿过高亮高透的碎片,对着月亮——对着Tim所藏匿的矮楼屋顶——仿佛好奇地,不理解为什么人们偷窃宝石,而晶体在光下明明总是大差不差地,从那之中向上(他)望了望。
就在那个瞬间,Tim Drake看到了。
他看到了珠宝店橙色的灯光,警报器鲜红的闪烁,深褐色的街道,红、绿、黄三色的布料,肉色的皮肤,浅红的嘴唇,在晶体折射下不断重叠,在倒映光亮下几乎璀璨,哪怕学习了再多的知识,哪怕知道再多各种事物应当有的颜色,并在看到它们的瞬间就将其一一对应,也完全无法认识到那到底该命名为什么的蓝色。
蓝色、蓝色,群青、普蓝、钴蓝、湖蓝、靛蓝、碧蓝、蔚蓝、宝蓝、藏蓝、黛蓝、孔雀蓝、天蓝、深蓝、淡蓝、瓦蓝、冰蓝、水蓝、蓝黑、宝石蓝、锐蓝、蓝绿——
那到底是哪一种蓝色?
他呆立在那里,心如擂鼓,难以呼吸,太多的色彩连同感官一起涌入,冲刷去了往日占据全部视觉神经的单调的黑白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他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才使得他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他觉得喉口干涩,好像印记本身在溢出证实存在感的高热,他感到欢欣和恐慌,感到不受控制,太多了,太强了,他无法理解,他几乎感到自己正在下坠,世界陷入一片虚无。这是真的吗,这真的发生了吗?他想在原地蹲下,抱住自己以固定身体的存在,但他的眼睛没法移开具有全部色彩的那个人,他僵直地站在阴影里,看着罗宾感到无趣地随手将玻璃碎片丢回到地上,接着快速而自由地向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随后他终于可以喘息,终于可以倒在地上,他意识到自己的背几乎被汗水浸透了,他同时想哭和笑,他拿起不知何时落到腹部的相机,发现在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刻,他还没有完全举起它。
他的肌肉记忆在他惊愣的某个瞬间带动手指按下快门,但相机并没有放在他眼前,所以拍下的照片更像是罗宾在看着镜头更上方的空间,而没有记录下他眼中所看见的东西,他们错位的对视。
这或许更好,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之前他拍摄的时候哪怕在镜头中见到了对方的眼睛,也从未被色彩击中。相片并没有能够引发色击的能力,那必须是见到灵魂伴侣的眼睛才能触发的。
Tim Drake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掉这一刻,这场色彩冲击,这一幕。他一辈子都不会再能拍摄到比他双目所见的场景更震撼也更恢宏,甚至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画面。
他在灵魂伴侣的名字正式出现在他身上之前知道了那个人是谁,这就是他的秘密。
01.
Jason Todd感觉不太对劲。
不是说他平时能感觉有多对劲,你不能指望一个从死亡里爬出来的人能够多正常。在刚苏醒的时候,他每个夜晚都梦到自己重新死去,他人无知无觉于他回归死亡,而他如同在棺材里时一样不管再怎么挣扎也得不到回应。现在这些感觉退远,疯狂的呓语也在远离,但他始终无法回归距离现在好像已经隔了几十年的正常,始终生活在已经成为日常的异常之中。
但还是有哪里不对劲,很微妙,但是非常真实。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抓挠着他的神经,在刺痛着他的大脑,那种感觉几乎就像毒藤女的在他头骨之间种了棵种子,只是没有那么痛,它更多是隐匿的,错觉般的,沉默的,奇怪的。
他试图通过打扫和采购来缓解它们,但它们只是越来越清晰,他几乎把整个半住所,换言之就是如果要搬走,那么差不多五分之四的家具都会跟着他一起走的安全屋,全部整理和打扫了一遍,并清点和补充了仓库,甚至保养了所有武器并重新给摩托车上了机油和涂色,最终成功把自己累得四肢酸痛并出了起码四身汗,但等洗完澡后,他躺在干净得快发光(他真的打了遍蜡)的地板上,长长地做了两次深呼吸,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安静下来。
对比起肌肉的酸痛,更接近瘙痒;对比起烦躁,更接近渴望。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到底为什么会存在,为什么徘徊在他身上,不肯离开。他把毛巾盖在脸上,深深吸气,呼气,然后再一次吸气,呼气。
哥谭今日的天气不错,他的住所有一扇平日总是关上的窗户,在打扫时他把它打开了,现在窗外有光溢入,他能透过穿过毛巾缝隙的光感受到亮度。他知道人们在阳光下总能看到红色,但他合拢的眼内只有深灰。
这很好,这真的很好。毕竟他没有看到绿色。
在进入拉萨路池之前,他真的一直认为自己是天生的色盲患者,这不算特别罕见,至少失色症和色盲之间的比例一般是一比十万,他并不为自己看不到颜色而有多少困扰。拆炸弹除外,虽然蝙蝠侠确实提供了对不同颜色深度的分析指正与辅助识色道具。
Jason没有对灵魂伴侣的期许或梦境,灵魂伴侣在很多时候更像某种都市传说,并且很多拥有它们的人都不会选择名字的持有者,它们就像某种约会号码,你可以找,可以拨打,可以从中得到幸福,但更有可能的是你一辈子都遇不到它们的持有者,或你遇到了冒名顶替来伤害你的人。
他见过快死了还在摩擦手腕上名字,希望那个名字的主人来救他,并最终还是死去的人,见过用烟头烫掉自己身上的名字,像展露纹身一样展露它的人,见过始终守在对应者身边,付出一切拯救对方的人。他不喜欢因为一个名字而属于某人的想法,在犯罪港,暴露出名字是很危险的事,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名字会被谁听到,你做的事会被谁看到。
也就是说,他不认为自己有那个,直到他从拉萨路池里出来。
在那段时间,他只能看到绿色,视线中的一切黑灰白都变了不同色度的绿,他对此本接受良好,直到在他清洗自己的时候,从浴室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尾椎上方一些的皮肤有了变化。在那里,他原本以为是胎记的薄薄一片灰影加深并蔓延地刻印着,好像它是一块未被治疗的烧伤的疤痕,他迟疑地伸手去摸,但指下只是平坦的,未受伤的,仿佛看到的色块只是幻觉的正常皮肤。
啊……哦。他意识到了。好消息,他不是单纯的色盲,坏消息,能解决他色盲问题的灵魂伴侣看上去要么死了,要么被他的死亡抹消了。死者失去一切,这真的很合理,不是吗?
……除了他不知何故,为自己此前根本没有期待也没有认识到,默默无声却与生俱来的东西同样默默无声地失去这件事,连续数日无法不去想它外,它真的什么都不是。
但还有一个更大的好消息:他看到了绿色,而拉萨路池显然不是他的灵魂伴侣,烧伤的痕迹也不可能是这池子给他打的标记。
拉萨路池的绿色在他的视野里维持了很久,在赶往哥谭的时候从未熄灭过,然后有了一个特殊案例,让他看见了红色。
那真的很奇怪,但Jason Todd死过之后已经差不多习惯了被弄得支离破碎,习惯了世事总是乱七八糟的狗屎。拉萨路池既然能让他看到绿色,那么所谓的失色症就没有那么不可逆转,他接受了,所以他也接受了红色的出现。
红色的出现是一个人带来的,很短,但很强烈。
他割开了Tim Drake的喉咙。
那种感觉——报复成功,伤害了替代者,夺回了自己的位置,让他人后悔,让愤怒溢出的感觉,在刀刃切割开皮肉的同时爆发出来,让他想要大笑。
他握着刀的手很稳,很快,他一直都知道该怎么杀死一个人,他见过很多人的死,他手里的刀能轻易剖开一个人的全部血肉,他近乎带着强烈的快感看着血从刀刃下,从分开的皮肉里涌出来,他从未见过的刺目颜色溢出……他从未见过?
那是Jason Todd第一次见到红色,那几乎打断了他的思维,以至于距离完全剖开喉咙只差几指距离的刀卡顿了下,而少年人没有挣扎,他好像已经因为痛苦和失血失去了意识,他的呼吸混杂着血液在喉管里翻涌的微弱呛咳声,Jason看着他,看着红色源源不断地满溢出来,染满他抓着对方衣领的手,覆盖他脖颈处本就有的伤疤。
他在战斗时从对方脖颈上抓下来了他讽刺为“蝙蝠的好狗狗”以及“那么爱美吗”的黑色皮革,随后看到了少年人脖颈上横着的一长道疤痕,那道伤疤的颜色很深,就在喉结上方一些的位置,几乎像有人已经切下了他的半颗头,却又让他被治好了,只留下了这道伤。
他一开始觉得自己的复仇被人捷足先登,随后意识到那上面没有缝合的痕迹,也没有撕裂的起伏:那是和他一样的,灵魂伴侣死去后印记留下的伤疤。
Jason没有同情对方,他当然没有,他甚至更加愤怒了。他不理解为什么这世上有一个人可以以比他好上数倍的人生基础夺走他所有的一切特征,甚至连破碎的灵魂伴侣印记都是如此,Tim Drake是在按照他的标准来复制粘贴自己的人生履历吗?
浓郁的绿色覆盖了视野,他几乎是在绿色的迷雾中战斗,他咆哮着愤怒、憎恨,被替代的讽刺与对方如此轻易认为他高于自己的可笑,他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砸死在少年人的腹部,直到他可以轻易提起对方,将刀刃仔细对准那道疤痕,仔细沿着它的轨迹真正割开对方的喉咙,连一点皮肤也不想碰到,用真正的伤疤和血液洗刷去这份相同。
但是红色,这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这种颜色太过鲜艳,炽热,能在一瞬间吞噬全部视觉神经,像他过去幻想过无数次的火焰。他抬起头,看向四周:依旧是绿色,没有更多的颜色。他重新低下头,发现染在手指上的依旧是深绿色,Tim Drake的呼息声比上一刻更加微弱,滴落在地上的不过是绿色的水滴。
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他的某种幻觉,他所见到的红色不过是精神刺激的实体化。恒久徘徊在他耳边的声音促使着他继续割开剩下的那几厘米距离。
但他只是松开了手,让少年人像一袋液体那样落在地上,后退一步,看着他,再看着自己的手,最后离开。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在安全屋的淋浴下冲洗去全身的血液,然后背对着浴室的等身镜,他在镜子里看到了他的身躯,他的伤疤,他依旧半点未变的烧毁的灵魂伴侣印记。
那没有变。Tim Drake让他看到的红色或许是过度愤怒带来的精神错觉,或许是同样毁坏的灵魂印记者之间的奇异共鸣,或许是拉萨路池的一时抽风,他不知道,他不打算知道,他呼出一口气,让自己倒下。
02.
Tim Drake在之后的几年里没有再在他身上触发第二次感色,包括红色。
不是说Jason Todd需要那个,他对颜色没有那么深的需求,人们在生活中最需要的不是颜色,绝大多数人甚至发现不了他看不见颜色,他只有在穿行在人潮之中,听到他们在某个时刻指向天幕,说着今日天色的时刻,才恍惚间有他所看到的世界与他们不同的意识。
Tim Drake能看到颜色,这毫无疑问,他可以独自处理炸弹,分析迷题,在吃水果时总是选择颜色饱和度最高的,典型的贵族小少爷偏好。
他最清晰的意识到这点的一次是在某个凌晨,他摘下头盔的时候意识到出门太赶,没带面具,而他的继任者看着他,好像是愣了一下,随后本能般走进了一步,哪怕有镜片覆盖,视线也仿佛如有实质地停在他的面上,他的声音有点落不到地的茫然:“你的眼睛……颜色变了。”
Jason不知道说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之前是怎么样的颜色,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色,于是他只是粗暴地点了点头。
是的,在他压制住拉萨路池水的影响,让步,不再杀人的时候,他们之间有过合作,关系并不密切,但足够相互信任,成为对方的支援选项。
他不能说自己对此失望,事实上,比起总是盯着他,试图限制他并管束他,给他灌一堆蝙蝠侠守则的Bruce,以及总是一脸歉疚或警惕地看着他,生怕他下一秒失踪或者让别人失踪的Dick,虽然经受了他最大也是最疯狂的多次袭击,但在合作时既没有时刻注意他的动作,也没有每分每秒都保持一副“我有话想和你谈谈”姿态,还出乎意料地能够在敌人围堵时自然把背后交给他,并在恰当的时机提供帮助的Tim,在很多时候都是他乐意合作或提供帮助的满意首选。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总是为此惊讶,他没想过Tim会是蝙蝠家罕见地相处愉快并信任他的人。
虽然Tim Drake只在战斗中如此信任他。
第三任罗宾并不会在无所事事的日常生活中靠近他,他们几乎没有在摘除面具的时候见过面,合作的时候对方总是穿着全套制服来找他,并如此离去,哪怕受了伤也不会选择他更近的安全屋,在非战斗的时候不会靠近他的个人距离,并在他靠近时不动声色地微微拉开。
他能感觉到Tim并不厌恶他,也并不恐惧他,但警惕确实存在,他们之间几乎不会有肢体碰撞,唯一出现触碰的时刻不是在打架的时候,就是在他对着恶徒举起枪的时候。那时候青年会停在他身侧,用手指按住他的手腕,体温隔了两层制服传过来,不清晰,力道也不大,但他顺着对方的动作把枪口偏转,算是认了子弹不会射入罪有应得者的眉心。
红头罩不再杀人,但致残与瘫痪出现的概率并不小,罗宾拦住他杀人,但不会阻拦他的其他行为。他有的时候想也许那个最初被他割开喉咙的少年会连这个也拦住,会天真而满怀善心地挡在他的枪口前,可他没有能力再去印证这点,Tim Drake长大了,他不再认为人人都值得完好无损被挽救,他遵守的只有不杀原则,他自己下手的时候不会过于狠厉,但不阻拦红头罩的子弹在致命点外扫射。
Jason试过拉近距离,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可他确实试过,Tim在他发起任务后去吃口东西的邀约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没有反对。
一起蹲在路边吃油炸食品的时候,他们之间依旧隔着一段距离,没有并肩靠着,但Jason知道他会答应代表的是他们之间没有真的绝对无法跨越的沟壑。哪怕食物被解决后罗宾扫扫披风上不存在的灰尘,告诉他他要离开了,而他迟疑了片刻仍没能伸出手,自然而然地去拍一拍对方的肩膀表示告别,只是耸了耸肩,让他自由离开。
Tim似乎本身就不擅长与人有肢体触碰,这他发现了,但他大部分时候并不会拒绝友人或兄弟将手或身体压在他身上,他见过Dick默不作声地在资料库里靠近正仰头查看分类条目的Tim,随后突然像抱猫一样把人托起来,Tim沉默地让他这么做了一会,伸手去把自己要拿的纸质资料拉出来,然后把档案向后扔在他的脸上:“关于我们有梯子这个事实,我说过什么?”
由此可见,这绝不是第一次。
他能看出Tim和Dick的关系不错,可并不深入。Dick天性善于与人交往,他就像有无尽的关怀和爱可以分洒下去,并不在意得到的回报,因为他知道自己也会被爱,他不会恐惧。Jason认为这也许是因为他年幼便生活在马戏团中的缘故,他太习惯在舞台上表演,太习惯人们的欢呼和喜爱,并且同样习惯那些不满意或轻视的声音,所以他可以永远在生活中保持热忱,永远向他人表演出最好的一面。
可Tim与人们有着隔阂。他一开始以为那是有钱人的傲慢,随后发现那是天性般的本能,Tim习惯与人间隔一段距离,以方便让他们离开,他在同人说话的大部分时候姿态都很认真,能够让人感觉他注意力集中的部分就在对话者身上,并会把关注和照顾真的实践,他能够轻易地照顾他人,看穿他人,可很少让自己与对方立在同一块区域,让对方也这样对待自己。
他就像是早就习惯了被抛弃,被遗忘,并刻意让自己位于那个并不重要,仿佛一直都在的位置。他为他人付出,且在对待大部分关心的人时不去索要报酬,他没有表现出自己想要什么,没有表现出自己或某人对他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他就只是……平静无波地接受了一切。
Jason知道这样的人,他们会在自己所接受的事悄无声息抵达某个临界点的时候选择离开。
对于Tim Drake来说,那就是蝙蝠侠死去,他的朋友们死去,他的理论无人认可无人相信,他的罗宾身份被拿走,他独自一人立在自己的固执之上,所思所想都孤立无援的时候。
所以他离开了,让自己变成了红罗宾,哪怕蝙蝠侠真的被他有了证据的理论救回来后也离开了,蝙蝠侠所有的四个罗宾单飞了三个,Jason不知道他有什么感想,但反正他本人觉得这是喜大奔庆,毕竟第四个罗宾显然问题不少,他专门去见过,觉得这比当年的自己还让人操心,全部四个罗宾恐怕也就只有自己送上门当稳定剂的Tim最让人省心,这他也能丢,换了个被训练为习惯杀人的恶魔小孩,只能说命定如此。
啊,什么?这是他黑发蓝眼十来岁亲儿子?崇拜他啊?那没事了,尊重祝福。
Tim Drake从哥谭离开的时候没有来寻找他的帮助,回来后也没有,他们之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可以一起战斗,但并不亲近,与此同时,蝙蝠侠和夜翼也进入了这个领域。
Jason Todd不理解,Jason Todd不想有和他们一样的待遇,虽然他在夜巡时看到夜翼伸去勾住肩膀的手臂被红罗宾不动声色避开时相当愉快,但他知道他的手也会被避开,而且会被避开得更快:Tim甚至与他明确表明过这点,他希望他不要触碰他的脖颈。
“如果这伤害了你,那我很抱歉,”Tim那时候的语气很沉静,几乎诚恳,他的话语里没有尖锐的部分,但不可撼动,他的手指在锁骨到下巴的范围画出了一个圈,“我需要你不要碰到我的脖颈区域,可以吗?提前声明,这并不是我在警戒你的袭击,甚至我不认为你会这么做。这只是我身体的条件反射。”
Jason不知道怎么说,不被接受和信任的怒火一如既往地从心底往上灼烧,可他实际上清楚自己没资格这么想,他没想过Tim会把这件事这样挑明,不过这件事出现的原因确实都在他身上,他还能怎么做?Tim Drake的脖颈上缠着一圈装饰性的贴颈项链,红罗宾的脖颈上缠着一圈轻质皮革项圈,前者被认为是遮挡他的灵魂伴侣印记,后者被认为是遮挡伤痕,Jason Todd知道两者都是正确的,两者在实际意义上都是伤痕,后者还是他造成的,他还能对受害者说什么?说你不信任我?说我对此不满意?
“我知道了,”他最后说,“我……我很抱歉?”
红罗宾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话语地侧了一下头,他的颈圈就束在喉结上方,Jason记得把手圈在他后颈,把刀刃割过他皮肤的触感。
他又想起那些淹没深黑伤痕的红色,他此前此后都从未见过如此刺目燃烧的鲜艳色彩,他在那之后不可否认地总是想起它,他在人们喊他红头罩,红色恶魔,在血液从敌人或自己身体里流淌而出,在天幕陷入夕阳或黎明的时刻想起它,他把它嵌入这些时刻,在褪去了绿色,重新回归黑白灰的单调色彩中自发填补了鲜艳的火焰,并不可自我否认地一再想起Tim Drake。
“好的。”青年说话时喉结微微移动,带着皮革仿佛也有着轻微的位移,特殊的设计使它们永远贴合在那双重的伤疤上,他在Tim的一次受伤时见过皮革下的皮肤,Alfred摘下他的项圈,为他给从锁骨连到后颈的伤口消毒,而在他的脖颈上,灵魂印记的疤痕被缝合的疤痕抓住,扭曲,几乎就像Jason Todd留在那里的东西完全覆盖了灵魂伴侣的标记,现在,人们认为皮革是为了覆盖他留下的伤疤,它也变成了他的,“很高兴达成共识。”
等等,“他的”……他真的不应该那么想的,不是吗?
蝙蝠侠及其周围的人真的很容易就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让自己完蛋,不是吗?
03.
Jason Todd总是会在某个时刻意识到自己是命运的咀嚼玩具,他真的不应该在自己死而复生后认为自己可以逃过这个。
他不认为自己能拥有Tim Drake,他真的不认为。他甚至比事件发生后被排斥在外的蝙蝠群离青年更远,起码他们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能自然地触碰彼此,而他,作为一个一回到哥谭就攻击了Tim,数次几乎完全杀了对方的存在,他从一开始好像就被排除在可随意触碰的范围外,Tim仿佛抗拒受伤那样维持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他能理解这点,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要抹去这段距离,即使他无法拥有对方。
于是他尽自己所能地重合他们之间的任务,尽自己所能地为对方提供支援,他偶尔会路过红罗宾的夜巡区域,不越界,只是看到身影从城市间略过,偶尔停顿一下,好像意识到了他的存在,面向他,他就对他挥一下手。
有时他做完就转身离去,也没管自己会让人多困惑,有时红罗宾会如鸟雀般轻盈飞落到他身边,问发生了什么,他说没什么,就打个招呼,Tim沉默一会,几乎是笑地:“好的,你也晚上好,头罩。”
他们没有交流得更深,没有私下更多的对话,Tim出乎预料也预料之中的是一个难以接近的人,不是说他有多难交流,和他交流很轻松,太轻松了,他可以找到你想说的话,知道该把对话引导向哪边,只要他愿意。
问题是无法拉进和他的关系,这几乎能让圣人都挫败。
Tim Drake给人的距离感足够怪异,他可以来帮你,来救你,对你伸出手,可他不会靠近你。他几乎就像一道朦胧的影子,潜藏在无法被发现的地方,在你无意识地时候给你他的帮助,他的好意,而你不知道他怀里还有多少东西,你会被仿佛无穷无尽的赠予迷惑,你会认为他还会在这里很久很久,所以你移开了视线。
然后某天,他的东西发完了,他消失了,你需要花很久才能意识到这点,当你再次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会温和地和你说话,可他也永远会在你移开目光的时候再次消失,并更难被找到。
如果不是知道他们从未见过面,Jason几乎要认为他已经让对方在信任的层面受伤过了,但那不可能,不是吗?他们没见过面,Tim不认识他,或许他在小的时候知道他是二代罗宾,但二代罗宾也没和他见过面,他的攻击针对的是三代罗宾。
他们打架,他们撕扯出伤口,他能理解Tim在那之后,在说过那是拉萨路池的影响,不完全是他本身后自我矛盾般远离他,但他不知道为什么Tim对他的靠近几乎是畏惧的。
畏惧。就好像知道自己肯定会在这上面受伤,知道自己肯定会被放弃,知道这肯定并不久远。他对他点头,承认他,接受他的帮助,偶尔和他一起去吃点东西,但在那之后,他给他提供帮助,给他工作需要的情报,给他带来打包的食物。Tim让他们之间的互动平衡,让它们维持在一块岌岌可危的木板上。
在他第三次在一个任务上寻求红罗宾的电脑技术辅助时,通讯器那边连上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停顿,然后有一点衣料摩擦声,Jason几乎能看到青年在他面前改变了身体重心,换了个坐姿,歪着头,眯着眼睛,细致而审视性质地看他:「你想要什么,头罩?」
「我想要信息。」他明确回答,也答非所问。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通讯器那边有敲击键盘的微弱声音,「这个入侵很简单,你可以找你的朋友做到,根本不需要联系任何一个可能与蝙蝠相关的人,但你联系了我,为什么?你不是喜欢求助的人。」
「嘿!我不是你特别了解的人,」他警告,对那边几乎错觉地本能轻哼挑起眉毛,「对,对偏执狂不能说这句话,不是吗。听我说,小鸟,我找你是因为你的能力足够辅助我,加快我的清理速度,我不想在这上面花费太多时间。」
「啊,奉承,我明白了。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该死的快速思维和观察力。
Jason没在意他现在的表情到底是看到狗屎的厌烦还是莫名其妙的微笑,也许二者结合,他有一瞬间想把自己刚刚说的组织情报再说一遍,但决定选得更好:「我没有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
「你没有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红罗宾重复他的话,声音并非讽刺,只带着一点深思熟虑,「……你想回归蝙蝠家族吗?」
「你在开玩笑,」他这回几乎是恶心地,「何况你也单飞了,我何必这么绕来绕去,真要的话我更情愿把蝙蝠侠打下岗,我自己发展蝙蝠家族。你没有那么蠢,小鸟。」
通讯器内又陷入一阵沉默,Jason忍住了,没说话,他知道对方能抓住他行为的真实意义,他把它藏起来了,但优秀的侦探往往可以找到隐藏的信息。他不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而是想给他。他想给他自己的关注,自己的帮助,他想拉进他们的关系,以至于Tim知道他可以从他身上拿走自己想要的,这是Jason往日没想过他会做,可现在他真的想让它成功的事。
「我知道了,」最后,Tim说,「我会把你要的资料给你。红罗宾下线。」
这是失败吗?
Jason把通讯器摘下来,扔到一边,并把自己也扔进沙发里,做了一个很长的深呼吸。他用手臂压住眼睛,想知道自己是否连着行为更深的逻辑也被看透。
如果是最初回到哥谭的他,他绝对不会想象自己会想要代替品成为自己的。见鬼,甚至在死之前他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命运总是这样玩弄他,让他见到自己原本可能可以得到的东西,然后将其夺走。
他真的不应该为那一点希望做出任何举动,不应该冲动,让他们维持现状,哪怕那样他一生都得不到任何想要的。
手机在他发呆时响了一声,文件发来的速度显然非常快,他忽略了它,正如Tim所说,他需要它,但它的获取并非困难到必须寻求帮助,不过它随后又响了第二声。
Jason移开手,暂停放空大脑的自我后悔,去捞起手机,发现在文件后跟着一个地址,没有时间要求。他几乎立刻坐了起来,意识到那是一个面对面的对话机会,他也许不该把自己真的抛在侦探面前,那会让他暴露太多,不过这种机会显然也真的可能只有一次。
地址在红罗宾巡逻区域的一栋高楼上,他用钩爪干脆利落地爬上去,看到青年就立在屋顶一张桌子上,没穿制服,好像是刚刚从事务中离开,身上还是一套贴身裁切的西装,他正边打电话边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单手将布料从肩上拉落,再换一边,并在完全脱离后将其扔去一边的椅子上。
察觉到他的到来,他瞥了他一眼,对着桌子摊了摊手,示意他坐下,并对电话那边的话语露出几乎想叹息的经典“为什么我甚至需要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表情:“你的机会已经结束了,接下去就只是处理结果。我会通知人事,或者你可以选择直接找董事会,我不会阻拦。祝你好运。”
“听不懂人话的蠢货?”Jason看他挂了电话后问,愿意让这个变成他不知道会进入什么方向的对话开局。
“时常。”Tim回答他,他拉开他对面的椅子,也坐了下来,脖颈处现在佩戴的是面对公众的装饰性贴颈项链,在天光下有对他来说色度区别异常清晰的暗纹线条,Jason知道,它的稳固性并不比红罗宾佩戴的皮质项圈要弱,“很难理解为什么人们许愿想当总裁,一笔纯粹的钱往往更加轻松也更合适。”
“为了权利。”
Tim耸了下肩,并显然因为疲惫带来的酸痛而干脆地又活动两下,然后长叹一口气,让自己向后靠在椅背上,并将桌上原本就有的水果切盘同装了灰色液体的玻璃杯推给他:“我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为了你,公主,”他流畅地回答,并配合地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里面的东西,苹果汁,这有点少见,虽然他知道Tim不会用玻璃杯装咖啡,这似乎是某种已经在行为中程序化了的礼仪规则,不过他几乎没想过对方桌上还能有这些——他向对面瞥了一眼,白瓷杯和黑色液体,当然,“当你没写时间的时候,立刻出发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嗯,那并没有催促的意思,”Tim端起他的杯子也喝了一口,“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
“一些事。”他重复。
“你的话,”Tim带着奇异的坦诚说,“你说你不想从我这里得到东西。”
“我说了。”
Tim再度停止对话,手指一下又一下轻轻敲击着桌面,垂着眼睛,似乎在沉思,Jason不知道该对此说什么,他渴望分散注意力地将推向他位置一侧的果盘拉近,然后插了几块切割规整,黑白灰都有,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的果块塞进嘴里,味同嚼蜡地咀嚼和吞咽。
“我……”在他快把吃水果变成用叉子分尸水果的时候,青年才再度开口,他的声音里有很多的迟疑,感觉就像在从沙发底下试探性伸出爪子的猫,“我怀疑过你,很多次。”
这有点伤人,不过也很真实,Jason挑起眉毛,示意他继续说。
“人们习惯从他人身上拿走东西,”Tim确实继续,他没有把话题直接定位在之前的对话上,“付出,收获,这就是最基本的社会规则,无论付出的究竟是努力、武力,情感或者生命。情感的互动与钱财的互动一样,都可以是一种交易。我认为这是对待社会规则最简单的生活方式。”
“你当然是,”Jason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理智派的角色永远如此,你给自己的情绪每个月都写一张流动明细报表我也不会惊讶,所以呢,你对我有什么怀疑,因为我不会在意收支平衡?”
“因为你很固执。”他说,“你很容易长期地恨一个人或爱一个人,Jason,我很害怕。”
最后这个词把他的愤怒给推翻了,Jason抬眼看向对面,看到青年把双手交织,摆在身前,那是一个防御性的姿态,他似乎自己也没想到会说出这句话,嘴唇抿得很平,俊秀的相貌垂在一点阴郁的色彩里。
那不是红罗宾干脆利落的战斗姿态,也不是Drake-Wayne控制一切的工作姿态,那是他从未见过的Tim本身的姿态,很单薄,很微弱,好像轻易就会被太阳溶解,消失无踪。
“你不必。”Jason干巴巴地说,“我那时候、我不是……我现在清醒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我不恨你。见鬼,我很久以前就不恨你了,我还应该感谢你,和你道歉,不是吗?”
“你做到了,你和我说过,我接受了。”
“那你害怕什么?”
Tim看着他的手,呼吸和时间似乎都进行地很慢,他在足够两次眨眼的思考后抬起头,没有回答那个问题:“你在通讯里的意思是我想的那样吗?你是在提供我们之间联系的加深,试图让我们比正常情况更加接近?”
“你把它说得像一个变态计划,但是是的,我在这样做。”
“为什么,这是你的感谢吗,或者道歉?”
“不,绝对不是!”Jason捏住眉心,“你怎么会想到那个方面?我做,因为我想这么做,我认为我想消除我们之间的隔阂,我认为你很好,我想和你都能够更信任对方,”更亲近,他在舌下补充,没说出来,“我不需要蝙蝠,不需要虚假的伪装,不需要你为我一个劲的付出,我想要你,和我,我们成为相互帮助,相互信任,相互前进的人。”
“那……听起来很好。”
“当然。所以,再次,你害怕什么?我该对此做什么?”
Tim的手指不知何时解开,他的姿态放松了一些,他看着他,他的眼睛在失色的视野里是很浅的灰,他的目光很认真,很深,好像所有关于恐惧内容的真相都沉在虹膜深处。
Jason看不见颜色,但他猜他的眼睛或许是湖泊的颜色,或者海的颜色,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渴望能够真的看到颜色,渴望那无法理解的闪现色彩再度出现。但没有。他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看不到里面写有的内容,他无法理解Tim,他不知道Tim会选择什么,他好像正漂浮在他灰色的眼睛里,无法落地,无法靠岸,但又太想要了,太想让自己进去了,所以他不肯离开,一味地让自己下沉,哪怕在里面溺死也能接受,只要他在里面。
他想起他自己害怕的时候,在年幼时靠在街边隐藏自己,在韦恩宅邸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时候,在被小丑砸碎的时候,在棺材里醒来的时候,在带着破损的身体流浪的时候,在从拉萨路池里出来的时候……在每个深夜,在每道伤疤之下,在每次偶然瞥见故意无视的被烧毁般的灵魂伴侣印记,在每个独自睁开眼睛,凝视黑白灰世界的时候,他在害怕,他在恐惧,无数尖锐的鼓吹的话语在他的脑海中穿刺,他自己年幼时的声音潜藏在灵魂深处,向着空茫无边,永远得不到回应的黑暗呼嚎,向着寂静的万物呼唤,微弱地求救,反复地寻找另一个人的存在。
看着我,教导我,拯救我,保护我……爱我。
爱我。爱我。爱我。
“你不需要做什么。”Tim说,他的话语就像是他对自己声音所采取方式的回声,“我会处理我的想法,我会……考虑你的意见。”
他没有说他在害怕什么,但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Jason端起盘子,把剩下的水果一股脑倒进嘴里,示意他不浪费以及话题结束,Tim脸上的表情没有表露出他在想什么,他只是看着他把水果全部吞下,然后对他的挥手告别点头。
04.
他们之间的交流开始增加。
Tim总是认真对待他答应过的事,他们开始进行一些闲聊,开始在夜巡时偶尔结伴走过一段临近的路,在受伤时彼此包扎,他甚至得到了大约三个手机号,因为当然,身为一个计算机专家以及专业伪装者,Tim当然有不同的手机。
他们此前交流的号码与现在的号码不同,Jason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于自己现在有了他的私人号码,还是应该愤怒于他们已经合作了那么久,他现在才知道那些发文件和通讯器超出距离时回复消息的号码是红罗宾工作号码。
“交换情报,Drake-Wayne,以及私人号码,”Tim在拿着他的手机输入数字时指出,“第二个是商业作用,你不是接管了冰山餐厅吗,虽然不一定有用,但你可以用那个号码联络商业会谈。”
“你有点高估我了,”Jason实事求是地说,“我不打算长出商业头脑。”
“那也没关系,这个号码本来就可以在谷歌上找到,”Tim轻描淡写,“甚至不一定是我接,以防万一,别把它改成你自己忘记的称呼。”
“好的,老板。”
“你这周加班。”
“太黑心了,老板。”
玩笑、日常,帮助和工作,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进得很快,几乎就像他们两边都等待这个有一段时间了,但不是这样,不完全是这样,Tim依旧会避开他的手,在很多时候,如果他随手去扯过他的手臂或拉近他,这并不会带来反抗,Tim最多只会瞥他一眼,但如果他的手朝向的是他的脖颈,或靠近那里,那么青年就会本能般躲开,好像他的手里拿着武器,他的动作里没有反抗,也没有愤怒,只有脆弱,好像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因此受伤。
不知何故,这比反抗更加刺痛。
Jason甚至考虑过让他也割开自己的喉咙,考虑过让他看到自己被毁掉的印记,以让他知晓自己为什么在那时候这么做。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拥有这个印记的时候就是失去它的时候,前十五年他甚至一直觉得那是个胎记,所以,他并不真的在乎灵魂伴侣。但Tim显然一直知道它,等待它,他认为Tim实际上应当相当看重那个。
越了解Tim Drake,他就越意识到这是一个怎样偏执的人,他能在他身上嗅到只有从小被抛弃者才会有的执着。
Tim在很多东西上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当他声称一样东西是他的时候,那么这样东西就绝不能被他人拿走,除非他放弃,选择再也不去要它,否则他绝不让渡,绝不让自己的东西离开他的手掌。
这是总是被放弃的人所有的态度,他们必须死死抓住自己所有的东西,才能够感受到真实。
这个范围甚至包括蝙蝠侠。他选择离开哥谭,独自一人去寻找他的导师与养父,这并不单纯是失去太多亲近之人的疯狂,也不只是被夺走太多东西后想要证实自己正确的愤怒。他做这个的最主要原因完全只是因为这是“他的导师”、“他的养父”。
没有人支持他,人们认为他疯了,可他知道Bruce Wayne还活着,这就足够了。他会把他的东西拉离死亡,拉离危险,他会付出一切,燃烧自己,毁灭自己,只要属于他的,并非自愿离开他的存在需要他。
于是蝙蝠侠回来了,所以蝙蝠侠回来了,然后他松开了手,他离开了蝙蝠家庭,他不再要那些了,那些不再是“他的”了。
很难形容Jason意识到这点时的心情,他觉得那个瞬间他的心脏没有就地爆裂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他首次意识到自己的继任者有多么危险,这甚至不仅仅是武力上的危险,他的肾上腺素在血液里翻滚,他的大脑神经尖叫着相反的两个概念,一个是“跑”,一个是“想要”。他的大脑总是渴望尝试具有攻击性的东西,总是想要锋利的东西。
然后这些渴望全都熄灭,因为他意识到在这样的人的思维里,有生具来,绝对不会不属于他的东西就是他皮肤上的名字,哪怕是灵魂伴侣已死,只留下了伤疤的印记也是如此。他毁了那个,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Tim会原谅他。
“……因为你的也毁了。”在他聊到这个的时候,青年回答,“是的,我知道你的也毁了,根据你的攻击,这很好猜。”
“你他妈的当然无所不知。”他喃喃,然后抬高音量,“如果我的没有毁掉呢?”
沉默、沉默……然后是沉默。Jason有点惊诧地回头去看他,发现Tim也在看着他,只是好像正在神游天外,他的手指敲击在下唇上,目光定在他身上,却是向着更远的地方飘走,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回神,但皱着眉,没有从漫长的思考中得到答案:“我不知道。”
Jason吹了个口哨,试图驱散他们之间太过严肃的氛围:“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当然有,”Tim侧着头,这是他感到困惑时最常见的姿态,“我不知道很多事……我不知道如果你的印记有了名字,那会怎么样。”
“为什么?”
青年看着他,有一瞬间,他灰色的眼睛好像有这相当浓郁的色彩,有一瞬间,Jason认为自己在其中看到了正在翻涌的海浪,有一瞬间,Jason以为他想说的是因为他不想要他属于他人。但没有,这些都没有,Tim只是笑了一下:“因为我的印记没有名字。”
Jason想问“如果有呢”,不过他压制住了自己,他不想知道Tim会如何拥有他的灵魂伴侣,他只是也笑:“嫉妒?别这样,我们可是不会有名字的难兄难弟。”
唯一的区别是Tim的标记上有他给他的伤疤,而他的没有。Jason移开思维,他认为他不能想是否该让Tim也在他的灵魂伴侣印记上留下疤痕,那太明显了,太不切实际了。
他第一次渴望他真的拥有灵魂伴侣,渴望他的身上刻着Tim Drake的名字,而对方的身上也刻着Jason Todd的名字。他们可以彼此占有,可以给对方留下伤痕,可以保护对方,可以再不离开。
他真的想要。他一如既往地真的没有。
05.
“我现在有你,侦探。”
“物理意义,而不是实际意义。”
这是Jason隐秘地穿过仓库后门时听到的对话,它差点让Jason在需要面对Ra's al Ghul,刺客联盟的领导者这一危险至极的情况下要笑得暴露入侵。
他向内看去,那点笑意完全被现场的情况淹没,Tim在仓库左侧,Ra's在右侧,就在他潜入位置的前方。他们的位置相对,周围躺了至少十三个黑衣刺客,而Tim身上的制服已经有好几处破口,面上的多米诺面具碎了大半,暗色向外浸染,他在借着对话的喘息时间给自己束上绷带,Ra's也没拦他,他们之间的地上有枪,子弹和各式各样的刀,金属制的长棍横靠在Tim的身侧,随时可以被拿起来。
“所以,”在给还在流血的伤口临时处理之后,Tim从半蹲的姿态恢复,他站起身,指间夹着比起子弹更像注射器的一指长金属器具,将它甩去他与Ra's之间的空地上,“这是什么?我没有眩晕感,你专门找到空隙给我用了这个,却不是为了把我带走?”
“我会做到的,总是用麻醉剂不是太缺乏新意了吗?”Ra's近乎富有礼貌地问,“这是一个提供给你的新的方式,侦探,这是我的新研究,我认为人们总是喜欢逃避自己想要的,喜欢否认自己的渴望。这是一份催化剂,它会让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吐真剂。”红罗宾总结。
“如果你喜欢这么喊它。但不,不完全。它不会强迫你对任何东西都一个劲地说出真话,它更多是让你直面你的渴望,让你找到你的真实的想法,不再有那么多的抵触心理。接着,你可以选择不说话,但只要你说了,你只会说出真相。”
“啊……你这样想。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以你找到我安全屋的概率而言,我不认为我有你不知道的秘密。”
Ra's笑了:“你的渴望。”
Tim侧了一下头。
「他们总是这样对话吗,」还没赶到的Dick在通讯器里问,「听起来太熟了。」
「那是刺客联盟的首领,」Stephanie近乎死板地说,「招揽他,结果被他骗来当协力者和资料库,逃跑的时候还毁了他们几个基地,但每次他们追踪他的目的都还是招揽,然后他作为回应地毁他们的金库,不熟才奇怪。」
Jason有点牙痒,他想问Tim是怎么做到的,以及Stephanie怎么知道,不过显然,赶到现场的只有他一个,这得益于Tim实现了他的话,他确实在危机时刻首先告知了Jason。他不能在这里暴露。
“我没感觉到我有想说的欲望,”Tim真诚地说,话语声覆盖了Damian的发言,“你想知道那个做什么?”
“因为,侦探,我可以为你实现它。”
“你这么认为。”青年沉吟,“你不认为你也需要注射它吗,否则你没有这样对我说的资格。”
「那,」Dick继续发言,「似乎不是——」
“当然。”
「我说过,」Stephanie的声音依旧死板,「Ra's对招揽他很痴迷。」
Jason认可了这句话,因为他看着刺客联盟的拥有者挽起袖子,将注射枪对准了他的血管,他知道Tim这么说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支援,但他的脑内还有一部分,那部分想知道如果Ra's说的是真的,那么是否Tim的尝试会让他自己动摇。
“你知道我在拖延,”红罗宾用金属长棍的一端轻轻叩击着地面,“我不知道你注射的是什么,我依旧不会相信你,但你让我这么做……你渴望观众,当然,你喜欢戏剧演出。”
“我喜欢在人民的面前赢得我的荣誉,”Ra's抬起注射完成的手臂,“我不会欺骗你,侦探。我一直想得到你,我会为你的渴望做事,我会带走你,我会在所有阻拦你加入的人面前向你许诺,我会满足你的愿望。现在,我已经满足了你的想法,那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告诉我你最深的渴求,我会为你实现,我会让你满足,你知道我能够做到。”
Tim看着Ra's,眨了一下眼,Jason的位置正处于Ra's身后上方的阴影内,他不确定Tim是否能看到他,但他能看到他在破碎面具下的脸,哪怕没有颜色,他也能意识到对方的面色因为失血比平时更加苍白。青年的眼睫很长,眨动的时候让覆盖下去的阴影摇晃,他的披风早就在战斗中毁掉了,他看上去缺乏护甲,很脆弱,但他笑了。
“这真的没有让我迫不及待地想说真话,”他说,“起码你在这方面没有骗我。”
“当然,我不会骗你,我也在真理之中。”
“你想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做到了,侦探,不要再消磨我的耐心了。”
Tim还在笑,他笑得很坦然,无所畏惧。那个笑容比红罗宾开放,比Drake-Wayne锋利,完完全全属于Tim Drake。他笑得像讽刺,像挑衅,像一把刀。
“好啊,”他的应答丝毫没有半点犹豫,他的脸上丝毫没有半点傲慢,那并不是因为确信自己足够强大,确信自己绝对不会被蛊惑,而是因为确定自己想要的绝对无法被做到,绝对没有人能够实现才有的神色,他说,“我想要完全属于我的东西。”
没有人对这句话做出回答,Jason本能地屏住了呼吸,他看着Tim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看向Ra's,他的身体向前倾,他的笑容还卷在嘴角,他的眼睛太亮了,里面混杂着几乎是疯狂,几乎是原始的侵略色彩。
“完全属于我,只属于我,命运所定,无法更改,天生如此,永远如此,不会改变。”每说出一个词,他就向前迈出一步,靴子叩在地面,溢出完全没有隐藏自己意图的响亮回声,他应当是弱势的那一方,他应当是被控制着吐露自己真实的那一方,但他看上去咄咄逼人,他看上去像正在逼近猎物,正在等待用牙齿撕裂他人喉咙的野兽,他的眼睛在昏暗之中仍熠熠生辉,“我想要被我控制,也控制我,被我毁灭,也毁灭我,彻底信任,哪怕坠下深渊也会拉住手指的存在。”
“你做不到,”他高亢的声音垂下去,他逐渐逼近的步伐停下,他的话语诚实而直白,“你想要我是为了你自己的成就,而不是我本身。你想要我是为了我的能力,我表现出来的东西,你会让我属于你,你的一部分,而不是你属于我。”
Tim Drake的声音几近叹息:“你做不到,没有人做得到。”
“我们可以继续战斗了吗?”
Jason Todd直到肺部发痛的时刻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有在呼吸,他瞠目结舌,头晕目眩,他说不出话,他觉得自己快疯了,他的大脑和心脏总有一个会在下一刻尖叫着沸腾。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不在现实之中,但他看到了那双眼睛,绝对无法被幻觉模拟和塑造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颜色太纯粹了,太明亮了,将他的注意力全部收拢,以至于他的视野边缘变暗,以至于他差点没意识到那是他见到的第三种非黑白灰的颜色。他不知道那是什么颜色,但那应当是湖泊的颜色,海洋的颜色,因为它们倾泻而来,它们推翻了他,吞噬了他,淹没了他。
他的耳边全是自己脉搏跳动的轰鸣以及灵魂深处的呼嚎,拉萨路池的声音被完全淹没,他的血液在皮肤下快速汩动,想要溢出,想作为食粮去彻底而永远地喂饱他所见到的野兽,渴望成为他所想要的一切。
他想要那个,太想要了,几乎为此而绝望,他渴望成为他想要的人,渴望成为属于他的存在,他从未感到如此强烈的冲动,而绿色半点没有上涌,占据他全身心的只有疯狂地想要成为那些话语指向的欲望,那几乎是疼痛的。
如果此前他只是想要他信任他,只是喜欢着他,那么现在他已经无可救药,避无可避地彻底爱上了他。
他爱上了Tim Drake。
意识到这件事本身就像一种刺痛。
06.
Jason Todd感觉不对劲,他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某种蠢蠢欲动,近在咫尺的渴望不断划过他的神经,他不知道——算了,他知道为什么。
在用尽全力的连续两天的自我隐瞒,连续两天耗尽全身所有气力,试图让自己遗忘那天与Ra's al Ghul的对抗,遗忘自己看到的东西,遗忘自己有的感受。他终究还是完全失败,还是在每次心跳间想起那双眼睛,想起那些话语,想起疯狂轰鸣的野性。
他在那天甚至不敢再看对方一眼,生怕看到的瞬间就脱口而出“我可以”或者“我想要”,而由于被注射了吐真剂的缘故,Tim也很少说话,没人会在这时候到他面前问他问题,当然,除了蝙蝠侠,但蝙蝠侠也只是在他们被治疗时问了药效和情况,Tim身上最大的伤是战斗时的切割伤,Ra's最后离开时引发的爆炸大部分被Jason挡住了。
他穿的制服护甲更厚,翻身而下,去把自己当盾牌护住红罗宾之后,背部的整个面被毁坏,但皮肤只有部分烧伤,不算严重。在爆炸余波开始之间,Tim环住他的背,翻滚着拖动他离开原地,他的手套因为战斗而损坏了部分,手指毫不温柔地直接压在他的背上,完全没时间注意感染问题,向外跌跌撞撞倒的时候他们还差点一起摔倒几次,Jason觉得自己的整个背都在疼,他想也许灵魂印记这回真的会被疤痕覆盖,他不知道那算不算好事,但Tim在带着他倒在仓库之外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他只能说真话:“你笑什么?”
Jason也说真话:“我觉得我疯了。”
Tim眨眼睛,他的眼睛现在又没有颜色了,但Jason至今见过的颜色只手可数,所以他自己把颜色填上,并干脆利落地闭上眼睛,防止自己看着看着就想吻他。
他真的是疯了。
印记在他处理完伤后似乎还在隐隐作痛,他想和它交流,和它说我知道你想变成小鸟的名字,但你可以无痛的努力吗,反正你也做不到。
做完第三轮俯卧撑后,Jason再度倒在地上,近乎挫败地叹息,他好像一朝回到了少年时期,浑身精力不知往哪里用,只能凭借巨量运动和进食来发泄,但那时候他是罗宾,现在他是红头罩。
不是说红头罩不能出去心情好地清扫整个街区,或者敲敲随机好运帮派的门进去大战一通,问题是他早就习惯了自己会在肾上腺素激增的时刻做出蠢事,他这辈子都学不会不冲动行事,所以现在最好的就是压制住自己,直到他能心平气和地和Tim见面而不想到那一幕。
……或者至少能假装他心平气和。
他挪去书架边,闭着眼睛随机掏出一本书,让自己的眼睛和意识停在文字上,哪怕数一行有几个字符也行,他反复地读,反复地试图浸入其中,直到他真的可以去阅读,真的将意识浸在文字内,只在翻页的短暂瞬间想起那双眼睛,然后在精神层面上再把自己的头按在书里。
直到他靠在木质书架边,读到太切入他思想的话,读到文字说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他停下,再读一遍: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忍不住要去看他,就像口干舌燥的人明知水里有毒却还要喝一样。我本来无意去爱他,我也曾努力地掐掉爱的萌芽,但当我又见到他时,心底的爱又复活了。
他没开灯,窗外的光印入窗户,照亮他阅读的纸页,背后的疼痛在两日的治疗与多年的磨炼后几乎不存在,窗外没有吵闹声,只有隐约的人们对话的声音,一切仿佛都很安静,暖色调的黄昏光线流淌在他的脚边,让他闭上眼睛,多日来前所未有地感到散漫,放松与平和。
嗯。
暖色调的光。
嗯。
Jason Todd睁开眼睛。
他在大脑中快速寻找着记忆,寻找着他人口中的词汇,深红色的沙发,浅蓝色的马克杯,棕色的茶桌,黄色的毛毯和紫色的多肉。
他吞咽。因为,操。他都看见了。
他从未看过这么多颜色,他往窗户口倒,第一次见证自己出生城市的颜色,在黄昏柔和如纱幕的光芒下,他看见了哥谭,看见绿色的林木,看见远处炫彩的霓虹灯,看见人们窗口挂着的各色的衣服,看见港口蓝黑色,但闪着波光粼粼金色落日的海浪与红白相间的船只。
Jason知道失色症的痊愈会有延后的可能,基数太少,这些资料很少,他在回来的那天就全部读过,但他没想过他会是其中一员,更准确地说,他没想过他会能够见到他的灵魂伴侣,见到能治疗他的那个人。
那是谁……他妈的谁会问这种白痴问题。他辱骂自己困惑的大脑。他这辈子就因为两个存在看到过别的颜色,一个拉萨路池,一个Tim Drake,还会是谁?还能是谁?他还可以爱上谁?
他的大脑继续反驳他,说Tim Drake能看到颜色,说他们两个人的灵魂伴侣印记都毁了,说哥谭有那么多人,他每天见到那么多人,谁知道——
Jason没理纷乱的否认的思绪,他冲到浴室,几乎是撕扯去了身上的绷带,他背对镜子,在因为他的暴力重新开始流血的伤口下看向自己尾椎上方的皮肤,看到他被损坏的印记,看到往日的灰影在不知什么时候溶解,在不知什么时候重凝,它们变成了文字,它们与生俱来地刻在他身上,它们书写他再熟悉不过的文字,书写他在舌下念了那么久的名字。
Timothy Jackson Drake。
这是他的,它是他的,他是他的。
Jason又一次无法呼吸,他看着镜子,狂喜和惊慌同时降临在他身上,他的大脑穿行过一大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记得的画面,他又一次感到渗透入骨骼的渴望的疼痛,他手足无措,他的身体自动接管了他的意识,他套上连帽衫,没有精力管理别的东西,带上钩爪,从窗户离开安全屋。
他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疯狂而无准备地扑向未知,他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时候让自己身无寸铁地拼命向前奔跑,他让自己摔在那个他们交谈过的天台上,他往下奔跑,他拍打顶层公寓的门,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只是疯狂地想见Tim,他想看见那双眼睛,想触碰真的属于他的存在,想得到他,想要,想要。
他想要爱。想要去爱,想要被爱。他想要Tim Drake。想要他从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灵魂伴侣,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灵魂伴侣能让彼此的灵魂完整,因为他感到他的灵魂如此空旷,感到寒冷。
Tim打开了门,他显然几分钟前还在睡觉,只套着一件睡袍,头发散乱,脖颈上没有皮革遮挡,由他落下的两道疤痕刻印在上面,这让Jason的喉咙被堵住,无数的话语卡在其中,他气喘吁吁,说不出话。而Tim眯着眼睛,他的眼睛里现在没有之前那种原始的,几乎能够吞噬一切的光,但色彩还是很亮,好像是另一种色调的火焰。
锋利地目光评估性质地扫视过他,几乎是在将他从外及里地剖开观测了一遍,然后Tim的表情里混着一点了然,仿佛已经意识到了他在这里的目的,比他自己还清楚他为什么跑来这里,他后退了一步,让他进去。
Jason努力地试图想起走路应该怎么运作,他迈开左脚,然后右脚,他有点摇晃,Tim看了他一会,好像是被娱乐了,肩膀放松少许,接着伸出手,抓住他的小臂,将他拉入了自己的住所,他任由对方指挥,被带去最近的沙发上,青年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随后靠近,摸了摸他背后被渗出血液黏住的布料。
“你真的很着急,”Tim的声音很低,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这不是愤怒。”
这他妈的当然不是愤怒。Jason回答。但他的喉咙和舌头还没恢复功能。他死死地看着Tim,没空管周围的环境,他拼命地记住青年的色彩,记住他的样子,仿佛此后再也见不到那样,也许他真的再也见不到,毕竟他的色击能延后多年,他的印记能破损多年,他的色彩接收神经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消失。
Tim侧身去拿茶几下的医药箱,他好像知道Jason在想什么,动作间没有移开他的目光,以至于Jason哪怕一点也不想他移动,也被这一动作安抚地让他做了,他脑子里有一个很小的部分在思考Tim什么时候有这种能力,以及这几乎像是在驯服野兽,不过他把它抛在稍后处理的部分中。
“让我?”Tim指向他的衣服。
照做是他的第一个本能,不过紧接着的就是理智,他知道对方的名字在他的背上,他不能脱下衣服……不,他可以,但他要先说话,他寻找着牙齿和舌头,让麻木的神经连接它们,他张开嘴:“我——”
那像一个苟延残喘者的喘息,他合上嘴,吞咽,深呼吸,又试一次:“如果我的没有毁掉呢?”
他选了自己过去说过的话,这比组织词汇要简单得多。
Tim歪头,他的情绪没有半点溢出在脸上,这是他同样紧张的最好表现,他维持着自己的空白,他的声音很平,僵硬,好像是机械的合成音:“我不知道。”他也选了他那时候的回答,然后,“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想要。”这句不断徘徊在他思维里的话比他想得更容易说出来,比他能控制的一切语言都流畅,“我想见你,我想做到。”
一个节拍的寂静,接着是第二个节拍,然后Tim突然动了。他把医药箱放在一边,在沙发上向前倾斜,他把手按在男人的肩上,他让自己立在他身上,他看着他,他的眼睛好像又回到了那天,他的眼睛好像他看到的海,带着色彩的浪潮,要吞没他。
“Jason,”他喊他的名字,“我很害怕。”
茫然和想要毁灭他们周围一千米内所有有害事物的强烈需求同时上浮,但Tim低下头,他们对视着,周围的一切又开始退远,Tim继续话语,那是他过去没说完的:“我很害怕,我害怕你要夺走唯一完全属于我的东西,我害怕我无法拥有我想要的东西,我害怕你意识到你恨我,你会一直恨我。我害怕拥有,我害怕拥有后又失去,如果是那样,那么我为什么要拥有它?如果我必须失去,那么我为什么不让它维持现状?”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只有他们二人的世界里,他的话语很清晰。Jason的大脑自动接收信息并运转,他知道,Tim知道,当然了,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侦探,这是分析狂与偏执狂,这是他妈的无所不知的人。他知道,他害怕,他觉得他会失去,他会连他给他的两道伤疤都要失去——他甚至愿意要那两道伤疤。
他们太奇怪了,太扭曲了,他们的生活一团糟,他们都被毁了,他们都想要,他们都害怕。
但是,一个好消息,Jason Todd从来都不会理智思考,他足够贪婪,从来都冲动行事,从来都不愿意让自己后悔。
“我想要。”他重复自己的话,这一次的声音很稳定,这一次他反手去抓住Tim的手腕,“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可以做到,我会属于你,我会毁掉你,我会——我会是你的,”他吞咽,“你也会是我的。”
Tim Drake立在他上方,审视着他,观察着他,他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拉离他的身体,Jason有一瞬间的恐慌,但随后他意识到那不是拒绝,Tim带着他的手向上,带着他的手靠近他从未允许他靠近的区域,放在他带着伤痕的脖颈之上,在皮肤真正相互触碰之前,他最后一次开口,最后一次确定,他的声音像是审判:“永远如此?”
Jason Todd承诺:“永远如此。”
带领的力道继续移动,他的手指终于按在了伤疤之上,灵魂与□□的伤疤重合在他的指下,他能看到那些黑色的伤痕融化,他屏住呼吸,看到它们流动,就在他眼前重新拼合,构成字符,看到他自己的名字,看到它们书写在他所留下的银白的疤痕上,仿佛跨越了伤害,比痛苦要更强大,从未真正被伤疤成功覆盖。
Jason Peter Todd。
自出生以来就留在他们身上的印记,从未真正显示过对方名姓的印记,一直如同伤疤的印次,此后再也不会被损坏被泯灭的印记。
属于彼此的印记。
他属于的,属于他的。
会看着他,教导他,拯救他,保护他,爱他,也会被他看着,被他教导,被他保护,被他所爱。
他的灵魂从未有过的完整,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他闭上眼睛,将Tim完全按在怀中,他们还有很多要说的,很多未解明的东西,但它们可以延后,他不会为任何东西后悔,他知道自己此后不再需要恐惧黑暗。
这就足够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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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报补充:
1.私设灵魂伴侣名字16岁才会出现,Jason15岁死亡,Tim15岁被攻击,两边身上的名字都没在结尾前正式出现过。
2.私设死去的灵魂伴侣名字想要再次出现只有对方亲自触碰印记(Jason的是在爆炸后被碰到)。为什么Tim知道,因为他无所不知。
3.色击可能延迟但不会那么慢,这里延迟那么久是拉萨路池的影响。
4.天台谈话的时候Tim准备的果汁和水果,甚至自己杯子里的咖啡颜色都是错误的,苹果汁是紫色的,水果颜色随机混乱,他杯子里的咖啡是红色的。全是为了测试Jason的接近是不是因为对方意识到了他们是灵魂伴侣,他知道Jason看不见颜色,因为此前所有人都认为他只是色盲,这在蝙蝠洞的资料上写了。
5.Tim没带项圈开门是因为他从监控探头看到Jason了,他意识到了对方的目的,干脆省了麻烦。
6.BabyBird选择写了小鸟而不是宝宝鸟(之类的),因为我喜欢喊小鸟。
7.短暂的色击其实让Jason潜意识意识到了Tim是那个人,但他没敢接受,又本能想要。
以上。感谢阅读,希望能够喜欢这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