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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狄曾经救过他。救过奥德。
在一次任务中,奥德和队友走散了。与其说走散了不如说奥德被队友抛下,因为他受伤了。他被队友抛在一个相对安全的森林角落,等着后勤兵来救援。走之前没有人跟奥德商量,奥德一觉醒来周围的人就都不见了,剩下几天的口粮和一点药品。奥德没有惊慌也没有情绪,大家心照不宣,这是最自然不过的选择。
可不幸的是,等待救援的奥德遇见了另一队雇佣兵正在追捕的走私贩。走私贩走私的就是大杀伤性武器,成飞船成飞船的卖,藏在森林深处的地下掩体里。
奥德坐在那里,靠着大树,小腿被热枪击穿,人还在发烧。他发现有两队人马突然开始激烈交火,而且离自己越来越近。情况很不妙,他准备瘸着腿逃跑,但正在这时,他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别动。”然后就是几声极低的枪响,奥德头上的树枝被打得狠狠砸下来,将他盖得严严实实,也把他砸得头昏眼花。
这是在搞什么。他最后想,终于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看见一个精悍的男人,正在擦枪。黑发遮住眼,坚毅的下巴,穿着露出胸肌的背心,脖子上挂着一把手指长的袖珍枪和十字架。他看奥德的时候只是微微扫一眼,嘴里咬着的烟被吸了一口,吐出烟雾。
奥德立即警戒起来,在这个森林里碰见敌人的概率大过碰见队友的。他动了动腿,估计着战斗的可能性。他一动就发觉,自己的腿竟然不那么疼了,而且似乎还正在恢复——他了解受伤的疼痛,也了解恢复的感觉。这个男人帮他包扎了。
他再次抬头,仔细打量了对面的男人一眼。男人也抬眼打量了奥德一眼,不过极为漫不经心。相对沉默了一阵,还是对面的男人先开了口:“你需要进一步救治。”
奥德愣了愣,他没想到在这个危机尚未解除的森林里,竟然还会有陌生人关心他的伤。不过这时候的奥德已经不是单纯善良的那个,他只是冷冷地盯着对方,毫不迟疑地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吻说道:“不关你的事。”
那男人似乎也不介意,继续专注于调试他的武器。等调试好了,他才又开了口:“那不是普通的热枪。里面有细菌弹,两天后你的腿就会废掉。”初期没有症状,但毒菌已在枪击高温中瞬间苏醒,在受伤者的血液里迅速繁殖。
奥德皱了皱眉,不信:“我没有听过这种武器。”这种武器,怎么可能,竟然将细菌枪和热枪的功能结合在了一起,他奥德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这种枪。而且,这么阴狠厉害。
男人闻言细细地勾起了嘴角,很有男人味的笑容,然后说:“你当然没有听过,它是我设计的。”
奥德一惊,望着他。他们这次的任务是突袭一个武器走私基地,多队人马配合,部分人追歼,部分人偷袭。眼前竟然碰上了一个武器设计师。
奥德心里只剩下两个字:敌人。他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冷冷地沸腾起来,与其说沸腾不如说凝结,肌肉开始紧绷。这个男人是走私贩的武器设计师。
“这里两天内不会有人来救你,这片森林现在被军王控制。”男人说。
军王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武器贩子的绰号。奥德现在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废掉吗。腿废掉。呵,这难道会是件坏事吗?
当时的奥德刚刚适应雇佣军的规矩。刚刚适应,便已经心如死灰,适应得好似他之前的年岁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来就不该有什么不适应。
他也不指望眼前这个帮他包扎过伤口的男人会帮他做什么其它事情,奇迹不可能发生两次。最好的情况也只是这个男人把他丢在这里而已,装作没有发现他——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但更有可能的是——他会被就地解决掉。
果然,那个男人拿好了自己的武器,站了起来。奥德马上警戒,右手已经摸到了袖子里的腕枪。男人似是有些烦恼,他慢慢抬起了右手。奥德立刻用健康的腿将身子往后一弹,同时将手腕处的攻击武器对准男人的喉咙,只需一个意念而已,一念之差,就会射出子弹。
可奥德还是犹豫了。按道理他此刻处于绝对的弱势,身体虚弱枪弹有限,他应该毫不留情地抓住机会置对方于死地。一击不中,就不会有下一次。
可他,还是犹豫了。
那男人看了奥德一眼,手继续抬上去,扒拉了一下他乱糟糟的头发。那一眼就像在看一只惊弓之鸟,一只狼狈的虚弱的却还要逞能试图先下手为强的惊弓之鸟。他对奥德以怨报德的行为毫不介意,只是说:“我走了。”然后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乱跑的话,后果自负。”说完就真的走了。把奥德丢在原地,愣神了很久。
回神之后奥德的第一反应就是:赶快离开这里!
奥德的想法很现实,他也觉得自己的判断很正确。在一个敌我不明己方绝对劣势的情况下,逃走自然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他逃了。
逃了没多远,已经被包扎过的腿就突然剧烈灼烧起来,疼得他猛地摔倒在地。那种疼痛是钻心噬骨的,好像有无数小虫在往敏感的痛觉神经里钻,直接刺激到大脑。
怎么会。奥德躺在森林里直喘气。
他看见偌大的木本植物冲天而生,遮蔽了明灿的天日。他在植物巨大的阴影里,看着缝隙中的天。
很明亮。很遥远。他,要死了吗。
仿佛失去了意识很久,奥德再次顽强地睁开了眼睛。眼睛睁开以后觉得好像恢复了一点神智,腿也没那么灼烧了。他试着挪动了一下身子,挪动的时候看见了坐在一旁烤肉吃的男人。
男人的身前放着一个用三把阴火枪搭成的小火堆,上面用木棍串着一只也许是黑狸的动物,剥了皮,被烤得金黄。男人的手法很熟练,还一手用细碎的香叶拧出汁水来,均匀地滴在肉上。
奥德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把肉烤好了,然后香味离奥德的鼻尖越来越近。男人把肉递给奥德,奥德接下了,大口吃起来。吃完了,一抹嘴,把木棍扔给了男人。男人拾起木棍,把它放在阴火上,转瞬木棍就化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奥德重新躺下,望着天。他觉得吃饱的感觉很舒服,阴火也让他全身感觉到很暖和。从黑漆漆的环境来看,现在应该是深夜吧。奥德想。
“吃饱了?”男人问。
“吃饱了。”奥德回答。
男人点点头,说:“那好,你把身体翻过来,趴着。”
奥德瞟了他一眼,问:“做什么?”
男人说:“做手术。”
奥德不语,过了一会儿乖乖翻了身,趴在树叶堆里。
男人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工具包,剪开了奥德的裤腿。奥德一动不动,感觉到细长的针管戳进肉里,对腿的知觉越来越远,最后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他感觉到有金属或者非金属的冷质工具在自己的小腿部剖开,磨拉,切割,很真实,可是感觉不到痛。
这种经历很奇妙。在联邦漫长的时间里,手术已经简化成了被装进手术舱睡上一觉就能通过机械臂完成的东西,你意识不到操作过程。当然对于军人来说,自我所做的临时手术和简单包扎是再正常不过的基本技能,每个雇佣军人都会,但是奥德……从来没有被别人做过手术。
只自己舔过伤口,从来没有像这样,在一个危险的敌方环境里,这样悠悠闲闲地躺着,享受着被别人精心手术的过程。
他觉得很奇妙。心里有种东西像森林里的雾气般升荡起来,让人迷惑。
这个男人的手很稳,简单利索,手起刀落,没有犹豫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切就切了,挖就挖掉,比机械臂温暖,但又比人冷静。最后奥德迷迷糊糊觉得,这个男人对待他的腿简直就像修机器一样。这个念头最后闪过,奥德就这样睡着了。
睡着了,很舒服。他忽然做了一个梦,一个很远很远但是很温暖的梦。他梦见他小时候生病了,发烧发得全身滚烫,意识模糊,他妈妈就把小小的他搂在怀里,轻轻地哼着让奥德安心的歌,一边对奥德说:“奥德宝贝乖,睡一觉起来就不疼了,妈妈在这里呢,奥德不怕……”奥德至今还记得妈妈怀里的温暖,搂着他的那柔柔的胸膛,还有妈妈温温柔柔的话语就在耳边回响。
“妈妈……”他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然后就醒了。
冰凉的森林夜晚,露水从阔叶上滑落下来,林间有了淡淡的薄雾,穿行在浓浓的夜色当中。周围很安静,左前方一闪一闪的萤绿色眼睛让奥德惊了一惊,发现是森狸以后才稍稍放下心来。他伸手抹了抹自己的额头,不知是露珠还是汗水,湿湿的,可是体温却明显降了下来,他这才感觉到凉意。
手边放着一把阴火枪,那个男人已经走了。曾经架着阴火烤狸肉的地方已经完全没有任何人为的痕迹,就连手术过后的地面都没有留下一丁点血迹或者杂物。
那个男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是梦吗。奥德迷惘了。
直到他看见自己的腿,全新的包扎,才敢肯定那不是一次令人好笑的奢侈幻想。那个男人不仅处理了他的伤口,还为了给他补充体力,给他吃了烤鲜肉而不是营养液。
做完以后他就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奥德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有一个陌生的似敌非友的人,会在他最危难的时刻毫无所求地帮助他。他的心已经经不起感动,他只是靠在森林里,看着天色慢慢变亮。
天变亮了,然后又慢慢变暗,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奥德就只是靠在一棵树根处,什么也没做,也没有试图挪动一步。
过了很久,当天幕几乎完全落下的时候,他才听见轻微的“沙沙”的声音,踩着铺在地上的落叶,一步步走近。
男人靠近他的时候,好像笑了笑,又好像没有。奥德只听见一句“你还在啊”,然后奥德微微点了点头:“嗯。”
男人也不多说,查看了一下奥德的伤,给奥德服下了几颗药,又打了一针。奥德听凭他安排。直到最后,男人把自己身上穿着的一件外套脱下,盖在奥德腿上,准备再次离开。奥德这才又开了口:“我留在这里是因为,我想跟你说声谢谢。”说完以后,奥德就看着他。
男人仿佛也无所谓。他勾起嘴角笑了笑,点了一支烟,扒拉了两下头发,走了。
奥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中,在朦朦胧胧的昏色里随意又强壮。
当男人下次再来的时候,奥德已经不在了,离开的时候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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