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爱

　　美好的暑假生活终于开始，莫瑞照例先回家，一进家门就看到小外甥洋洋正推着个学步车摇摇摆摆地晃悠着，连忙上去一把抱起来。小外甥也很是高兴，将自家舅舅亲得一脸的口水。
　　莫瑞的妈妈正在厨房忙活，厨房的门开着，可以边看着厅里的洋洋边做饭。
　　“看把你舅这脸给弄得。”莫瑞的妈妈被小孙子那吮冰棍似的热乎劲儿弄得哭笑不得，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从厨房里走出来，从莫瑞的手中把洋洋接过来。
　　“小林没和你一起回来？”
　　“没，她单位忙，这不让我给您带了东西。”莫瑞放下后背的大背包，去洗手间里洗脸。
　　“这孩子，每次都买这么多东西，你们在外面不容易，自己多攒点钱，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
　　“妈，我们都挺好的。”莫瑞拿着毛巾擦着脸。
　　将洋洋放进学步车里，莫瑞的妈妈又回到厨房快活起来。
　　晚上姐姐姐夫下班回来，一家子围在一起吃饭，热络地话话家常。
　　小东西洋洋正是不会说话又想说的时候，也不管旁边的人懂不懂，依依呀呀地自娱自乐。看到前面盘子里的小鸡腿，竟然趁他妈妈不注意，一下子扑了上去，弄了一脸的油。大家都笑了起来，小东西自个儿也笑，边笑边看着鸡腿流口水。

　　莫瑞在家住了三天，中间去看了看林平的爸爸妈妈，两位老人身体都挺好，只是想女儿了。莫瑞说，林平在单位里很努力，刚升职了，最近有点忙，过些日子肯定回来。两位老人留着莫瑞吃了晚饭，又说了会儿话才回来。
　　走的时候莫瑞的妈妈大包小包的准备了一大堆的吃食，让莫瑞和林平两个人分分。临了当然也问了他们以后的打算，莫瑞只是说，两人事业刚稳定，以后再说。
　　莫瑞的妈妈脸上有些失望，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拍拍儿子的肩膀。
　　在上车之前莫瑞去了他爸爸的墓地，将墓地周围打扫了一遍，然后燃上了三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根，慢慢地抽着，直到离开，一句话也没有说。
　　能说什么呢？莫瑞在回程的汽车上想，地上的人可以蒙着匡着，天上的呢？
　　爸，帮帮我，帮我忘了他……

　　寒暑假的时候，莫瑞一般都在外面的教育机构里代课，按课时收的费，收入还不错。只是这次，上面的教育局下了死命令，严禁编内教师在外授课。被查出来批评教育还是小的，说要开除编制，弄得在外面赚外快的老师都提心吊胆的。
　　莫瑞寻思着，就暂把辅导班的活儿给停了，收入少就少点儿，求个心安太平，所幸一个人开销也不大。莫瑞甚至想搬回老家住俩月，还省了水电费。但想想他妈妈又得催咄他和林平的事儿，就打消了念头。
　　莫瑞的朋友不多，也乐得过俩月宅男的日子。这倒不是因为他不合群，只是有些事情没法对着某种程度上的陌生人说。比如，他爱男人。

　　上大学的时候，莫瑞有一个处得特别好的舍友，叫陈诚。两个人同进同出，同吃同睡。当然睡的不是一张床，他们上下铺。好得其他人都羡慕，说是他们中间要有一个是女的，铁定成一对儿。当时陈诚就搭着他的肩膀说，“介绍一下，我内人——小莫。”惹得一屋子的人笑起来，还叫莫瑞“陈嫂”。
　　莫瑞当时就僵在那里了，仿佛被一屋子的笑掐了喉咙。还是陈诚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小声地问，“小莫，你不是生气了吧？”莫瑞觉得自己当时表现得特棒，竟然能够挑着陈诚的小脸说，“哥们儿，要内也应该是你内吧！”
　　然后又是哄堂地笑，莫瑞也笑，觉得自己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开始和身边的男性朋友保持距离，反正真正的“陈嫂”没多久也出现了，他和陈诚的疏远也就在情理之中。何况那个“疏远”也是相对于他们以前的关系来讲，在别人看来，他们依旧是好朋友，兄弟。
　　有时候，莫瑞特别地怀念和陈诚的那一段，一起逃课打球，英语课躲在最旮旯的角落里打盹儿，大夏天的点着蚊香蹲在长明灯教室为第二天的考试奋战，冬天一到就满城地找冰冰镇的啤酒，然后一口喝下，看着对发打颤的嘴唇大笑。
　　记得有一次，大半夜的，莫瑞突然上吐下泻，宿舍的人都说等天亮了再送医院，估计是肠胃炎什么的。陈诚却二话不说，背着他就走。那个点儿上，路上根本没有什么车或人，陈诚愣是把他扛到了医院。莫瑞觉得陈诚的背真暖。
　　医生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又验了血，果然是急性肠胃炎。陈诚在一旁抹着汗，松了一口气似地叹了一声，“太好了！我以为食物中毒呢。”
　　莫瑞当时推了他一下，有气无力地说，“好什么好，我快吐死了，快去拿药。”
　　陈诚立刻拿着医生开的药单就出去了，莫瑞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急诊室里坐着，坐着坐着突然想变成一个女人。变成女人多好，可以和陈诚做同学口中的“一对儿”。想着想着自个儿就笑了。
　　陈诚拿药回来的时候问，“你一个人傻笑什么呢？”
　　莫瑞说，“我在想，如果我和杜蕾都得了肠胃炎，都上吐下泻的，你先背哪个来医院？”
　　陈诚愣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去喊护士过来戳针挂水。那夜他们并肩坐在急诊输液室的椅子上，谁都没有再说话，莫瑞睁着眼睛看着输液的水，滴滴嗒嗒，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半梦半醒的时候好像听到陈诚说，“小莫，如果你和我，真有一个是女的，那该多好。”
　　莫瑞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梦。
　　正好没过几天，学校搬新宿舍，他们从六人一间调到了四人一间，按原来的号码排下来，他也就和陈诚错了开来。
　　莫瑞想，这就是他的初恋吧。也许自己当时努努力，会有个什么结果也说不定。行话的说法是，把直的掰成弯的。可是那又能怎样？感情这东西最是无情，爱到最后会变成恨也说不定。

　　莫瑞一直以为，对待爱情，自己可以一直这样理智下去，直到遇到了不那么理智的谭敛。
　　那时的谭敛还留着寸板儿套着迷彩，就那么昂着头指着他的鼻子大喝，“莫瑞我告诉你，你要是个女的，我还不指定看得上呢！行或是不行，一句话的事儿，别给我叽歪个别的！”
　　莫瑞刚想开口，他就整个人压了上来，“你敢说个不行试试!”
　　莫瑞想了想，说，“那就试试呗！”
　　谭敛立时就呆住了，气得憋红了脸瞪着莫瑞“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整话。
　　莫瑞就笑了，“你不想试啊？那行啊，我找别人试去。”
　　过了半天谭敛才明白过来话里的意思，对着莫瑞又是亲又是抱的，反倒让莫瑞这个从十五岁起便明确了自己性取向的资深同志有点不好意思。
　　莫瑞觉得谭敛像个孩子，喜欢什么都是不管不顾的。他也觉得像孩子的人，在情感上都不会太长久，一个新的玩具或是一颗漂亮的糖果就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可是那天，看着他在失火的楼道口，没命地往里冲，疯了似地朝拦他的消防人员身上挥拳的时候，莫瑞突然想到了地久天长。
　　他不自禁地叫了声“谭敛”，当时身边吵杂得很，谭敛整个人却突然定住了，莫瑞看着他慢慢地转过了身，盯着自己看了半天似乎才恍过来，有点踉跄地一步步走来，双眼已是血红，两只手颤抖着放在莫瑞的脸上，冰凉。谭敛张开嘴，却只是抖着唇，说不出话，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是莫瑞第一次看到谭敛哭，就那么瘫坐在地上，嚎啕地哭，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只是紧紧地拽着他，拽得他生疼。
　　那天晚上，他们疯狂地□□。谭敛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瑞瑞，瑞瑞，好像要把他整个人揉进自己的心里。莫瑞也哭了，那么多年的小心翼翼仿佛只为了等待这个人，他希望和这个男人地久天长，他要和这个男人地久天长。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窟窿，需要另一个人拿爱来填补。那种毫无保留、义无反顾、没有任何“如果”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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