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那时也只是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喜欢看些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故事总免不了波折。或是家世隔阂或是天意难测，大致的结局还算美满。两位有情人总会为对方挡去风雨，是以我就在想初见那厢时究竟是何心情。

　　那厢显然未察觉身后之人，挑着袍子弯了双丹凤眼悠悠看来，眉如远山眼似泓波。我丢了喵喵旋身挡在那厢前面，连带着被挑开一半的紫袍也滑落在地。看来这辈子是与这羽箭结下了虐缘。

　　未待感慨完身子便被包住，看不见景象。只听得一声闷哼，忙撩开紫袍向那厢看去，只见那厢面色如常，反是射箭的阿郎受到重击，握着右手虎口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箭羽散落了一地，那张弓弦被锐物击断。那厢随手折的树枝插在不远处地上，大半截埋在地下。估计他直接将手中的树枝对准弓弦击出，爹爹请的师父曾说过力贵在省，你如何将你的气力聚于一点，对准目标确保一击必中。那厢这一击确实漂亮。

　　“来时我已和将军说过，若我不慎走失在这小雁山两日未归他就可率兵直接上山，今日是第一日。这阵形回复至少得三日，你可有把握对付数千雍军？”那厢披上紫袍，俯视阿郎。

　　涉影早丢了弓箭替阿郎查看伤势，阿郎也是个硬汉子，取过涉影的弓箭站起身来回道：“隐族一向不干涉世外之事，此次山道逆转也是天意。三日之后但凡还在小雁山里，无论翼军还是雍军我都射杀！”说完右手高举做了个奇异的手势，原本执弓的隐族人尽数退去，显然训练有素。

　　涉影离去前回头看了我一眼，拽下腰着的匕首抛到我跟前，“当日你拒收我的银盘，今日我便回你以匕首，你我之情就此两清。”言罢转身扶着阿郎离去。

　　那厢捡起匕首左右翻看了下便递给我，“这匕首质地不错，妙妙你留着。还得在这山中多留一晚。”

　　顾锦霖额上出了一层薄汗，细细密密不断增加。方才那番对抗他定也不轻松，湖底与地面差异较大，一时间恐未适应过来。

　　“此地不宜久留。阵形已换，原有的地形也变化不少。若无意外，往东面直行将有一处凹陷之地可暂做休息。”

　　喵喵绕着那厢打转，不时蹭蹭袍脚。那厢低头抱起喵喵，似自嘲般轻声道：“你倒是眼尖。”随意顺了两把毛又将喵喵递给我。喵喵反常的挣了挣，肉爪向着那厢伸出，犹如一个婴孩向喜爱之人索抱。那厢亦是愣了下，大笑出声。

　　喵喵真是愈发糊涂了，只是看了那厢的香艳图就如此难舍难弃。它若是个人，必为多情种。

　　说是凹陷地实则是个天然的岩石屏障。一座小山立在前方，走进才瞧见山下有块凹进去的半月牙形石洞，倒像是为海水侵蚀所成之形。

　　那厢许是累了倚着石壁，显出几分疲惫之态。喵喵就团在那厢身旁，不时抬首看两下。估摸这两日他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在湖底他将紫袍给了我自身难免用内力支撑，加之与涉影、阿郎对峙，体力消耗不少。

　　轻手轻脚挪到那厢跟前，举袖拭去其额上的细汗。只见那厢唇角缓缓上勾，眉间稍展，握了我的手那双凤眼才睁开，“妙妙……”声音有些低哑暗沉，他是真的累了。

　　“你可是饿了？我去寻点吃的。”如只慵懒的小猫，那厢就这样抓着我的手抵在额头轻轻蹭着，略拖长了尾音道：“好……”

　　掌下温度有些异常，伸出另一只手附上那厢的额头，看来是在湖底受凉了。那厢甚是舒服的蹭着我的掌心。

　　我撤回手掌握住匕首打算去寻点吃的，那厢不悦皱眉，提起一旁喵喵，“带上它。”难道喵喵晓得哪里有吃的？离去时喵喵又朝那厢叫了两声，果然难分难舍了。

　　山中吃食多是些瓜果，树木繁多，这果树也不好找，幸得有喵喵带路。想来二哥已将这位置告诉了喵喵，一路走来很是熟稔，树下可看得见些果核。

　　喵喵三两下爬到树上，就着大的果实扑去。那果实虽然落地了，喵喵也跟着掉下来，我忙撑开紫衫接着。二哥教了我段时间暗器，此时正好派上用场。用地上的石子击之，十有五中，还算凑合。

　　看见几颗红果，寻思着摘回去让那厢尝尝，未妨着脚下踩着一物什。待扒开草丛才发现那是一条蛇，只瞧见它头呈三角，我忙踢开。大哥曾认真研究过这蛇，特地与我说遇着这些头呈三角的蛇定要离远些。喵喵全身白毛乍起，龇牙蓄势待发。

　　所幸发现得早，伤口不深，亦有过被蛇咬的经历，处理起来还算顺当，只是伤口旁略显红肿。

　　回去时那厢已靠着石壁睡着了，我放下山果他才醒来。喵喵一下跃到那厢怀中，焦急的叫着。那厢笑笑摸着它的头，抬首看来，“妙妙此去收获颇丰哪。”热度未却，那厢两颊泛着一层红晕，如酒醉之人。

　　挑了个壮硕的红果用紫衫仔细檫好走过去递给那厢，“你不是说这双雁山聚天地灵气吗，山果自是不少。”

　　那厢未接过山果，只拿了双凤眼盯着我的左脚，“脚怎么啦？”

　　看来他还未迷糊，略提起紫衫露出被咬的小腿，“方才不慎踩着一小蛇，已清理过了。”

　　那厢突地举起匕首，对准小腿上的伤口又划开些。一阵痛感袭来，竟比被咬时还要尖锐几分。红果滚到一边，全身微微颤抖着，那厢下手着实重了些。

　　待痛感稍缓些，撑着身子看去，那厢正眯着眼仔细看伤口。突地低头就着伤口猛吸，一阵战栗传遍全身。

　　那厢又如此折腾了几番才放下，脸上两团红晕愈显浓重，微皱着眉头道：“妙妙，你这没处理干净。”又指了指地上那滩血迹，“你莫看这血无什差异。蛇毒最易与血交融，稍不小心就会被侵了去。”那厢将我搂进怀里，下巴搁在我肩上轻轻蹭着。平时分明是个精明干练之人，一生病却如同一个孩童。

　　捡起山果又擦干净，递上去，“你先吃了这果子。”那厢不怎情愿开口，咬了一小口，细细嚼着，随即皱起眉头轻轻咳两声。

　　我亦拿了个山果吃下几口，还算鲜嫩多汁。见势上前欲为那厢顺气，他却挥开我的手，依旧靠着岩壁坐直，拿起山果拍了拍道：“不碍事，只是吃得急了些，呛到罢了。”那厢的面色此时反倒有些苍白，在紫袍的映衬下更显憔悴。

　　喵喵不安的来回走动，圆眼瞅瞅顾锦霖又看看我，甚是烦躁。那厢着实不对劲，上前拉过那厢的手，不想碰到一片湿漉。先前那厢一直背对着我，之后则靠着岩壁也未发觉不对劲，只当那厢在湖底受凉了。

　　他这身紫袍原就鲜艳，如不仔细看难以发觉受了伤。压住慌乱的心神，深吸了口气轻声道：“让我看看。”

　　那厢凤眼微敛，略带歉意看着我，伸手拉我入怀，“妙妙莫怕，只是一道箭伤。明天行远就会来了。莫怕，我还在。”

　　心中默念着还在，一切都还在。我以为他躲过了阿郎的羽箭，我以为那声闷哼是阿郎被击到所发出的，我以为凡事到了那厢手中都可以化解。为免我担心，他竟自己拔出那箭……

　　“妙妙莫哭……妙妙……”那厢慌乱无主的为我擦泪，凤目里满是心疼又不知如何安慰只是不断唤着“妙妙”。

　　小心翼翼脱掉那厢的力衣，那原本纯白的里衣已有一半浸染了鲜红的血迹。伤口颇深，不知是否伤及肺腑，伤口附近的皮肉因为拉扯有些外翻更显狰狞。

　　慌乱起身，未站稳便又跌回地上。原来我是如此害怕失去，我还是二哥所说的那只鸵鸟，一味的回避着。

　　那厢担忧看来，我忙扶着石壁站起，“我去寻些水来。”不顾散落一地的山果向外跑去。

　　先前那个湖泊不过是转回原地并不远，就在山道旁，只是被树木挡着。待我取回水，那厢精神稍好些，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逗着喵喵。见我回来，展颜一笑，“妙妙……”

　　倒吸一口气险些将取来的水打翻，那厢竟也有如此温润的一面。紫袍随意搭在身上，原先有些凌乱的发髻此时披散在肩上，温顺非常。

　　“你先喝点水。”将盛水的荷叶递上，那厢就着叶沿喝了几口。

　　用紫衫沾了些水小心翼翼擦拭伤口，喵喵团在一旁安静看着。折腾半个时辰总算止住了血。幸而现在是夏日，伤口好得快些。

　　那厢靠着我缓缓入睡，想了想，终是伸手环上他的腰，这厢比我想象的要壮实些。喵喵跳上那厢的膝盖，伸了个懒腰也眯上眼。

　　怀中抱着的人一直睡着，很安静，只是体温未能降下去。明日，只需等到明日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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