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今夜月圆风扁，正是偷鸡摸狗时。

　　逗完六儿，回屋挑灯夜读。静慈庵的藏书真是不少，天文地理、市井闲谈，引得我夜夜捧读。今夜便是一本讲邪魔妖怪之书，但看到这妖魔正与那佳人对峙，佳人执把宝剑，含怨带怒那妖孽则斜倚着树干低垂眉眼。不知佳人是否可以收服那妖魔。靠近烛光仔细瞧着。忽地，烛光闪烁，晃了几晃终是灭了，我兴奋了。打小便听二哥讲夜半入室之事，可叹无缘亲见。今日这般情景与二哥所述毫无偏差，稳住心神定要看仔细了。

　　此时夜已渐深，院内的树影投在窗纸上，摇曳生姿。这番景象若是在那荒郊野外定是别有风味，窗外传来几声颇为熟悉的伪猫叫声。

　　只叹这世间猫怪太多，扰人闲情。失望的点上蜡烛，一手拿起书本，一手拾起桌上的花生壳，朝门口掷去。随即有一物体落地，伴着痛呼声。

　　爹爹希望我们能有一技伴身，自小便请大侠教我与两个哥哥武功。那大侠据说是武林上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门下弟子皆是武林翘楚。只是那大侠第二日便指着我对爹爹说：“朽木。”于是，至今我仍是一株朽木。

　　“妙妙，你砸人的功力真是日益见长啊。”来人一袭紫锦金线滚边长袍，单手撑地，嘴角微微上扬，那张俊美的脸在烛光下愈发妖艳。正是顾锦霖那厢。

　　妖孽现身了，翻过书页，那妖孽正向佳人走去。“你下次能否莫让我砸中，从窗外跑到门口累否？”头也不抬的继续看书，这佳人果真收了那妖魔。

　　“妙妙要砸，我自是要让妙妙砸中。”那厢撩袍起身，“妙妙，嫁给我吧。”顾锦霖凤目含情，轻执我的手，将我手中的书抽掉。“从此眼中只容得你一人，心中只念着你一人，只为你一人挽发画眉，可好？”耳边传来温濡的气息，身后人的心跳声依稀可闻。

　　“若是记上师父为我准备的认祖归宗仪式，这可是你今年第四次向我求婚？”

　　轻笑着放开我，顾锦霖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不愧是我的妙妙，你几时发现的？”

　　我没有喝茶的习惯，这壶茶还是前两天师父心血来潮沏的。彼时我正要就寝，师父拿了本书兴冲冲拉着我一起讨论，只见那书面用烫金大字写着《金瓶梅》。上前拿过他已递到唇边的茶杯，“这茶是两天前的，喝不得。”那双凤目似是储着一池春水，波光粼粼。眉眼一弯，春光乍现，甚是销魂。一时竟是愣住，不知如何动作。

　　“妙妙，你既已知这是我第四次求婚，如今这般模样，可是答应嫁我为妻？”

　　果然大意不得，差点就将自己泼出去了。“你将我骗了来，不怕二哥找你算账？”稍稍平定心绪，将烛火挑亮。

　　“如何说是骗呢，妙妙不是自己上来的吗？”那厢拿过书，自顾自看了起来。

　　“那包裹上的花纹只你我大哥二哥知晓，大哥与二哥决计不会要我做个什么认祖归宗。更何况是这般认法。”怎地还不把书还我，我倒不知这厢什么时候多了个看杂书的癖好。

　　“你便顺水推舟，在这庵中住下？妙妙，你不知这世间险恶，尼姑庵是最安全的。这俗世的男子，皆是泥土所制，混浊不堪。”

　　世间男子如何，我不需理会，你只须将我的书还我即可。

　　“这座静慈庵原是我在洛阳的一处别庄，赠与那师徒暂住。如今可巧，妙妙若是觉得此处尚可，便在此常住如何？”顾锦霖微笑着将书递过来。急切的翻开书，美人与妖魔最终竟没能成眷侣，当真令人扼腕。“若是我那大哥允了你，我便在此常住。”这蜡烛也是愁煞人哪，夜夜替人垂泪。

　　“妙妙你这是在考验我吗？”顾锦霖兴奋了，“我绝不会让你失望，定叫大舅子点头。”

　　这顾锦霖一兴奋便称我大哥二哥为舅子，称我爹为岳父。屡次更正皆无效，也就由着他了。“我想要见一下二哥，他现在在哪？”二哥让我先来洛阳不知有什么事。

　　“你不用去找他了。”顾锦霖一甩袖，侧身整个脸处于阴暗处。看来二哥这次把他整得够惨，平时都是互相叫名字，如今直接称呼“他”了。“有些事须得当面问清楚，若是你有不便，我可自行去打听。”

　　“妙妙说笑了，他现在就在洛阳城内，今日已晚。明日再带你去见你那二哥。”

　　对面传来磨牙的声音。这庵里的老鼠胆子委实大了些，磨牙之声如此清晰。真是一硕鼠。

　　私以为我这容颜虽比不得那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却也算得上清秀，出门还不至于得蒙纱戴帽。长兄如父，爹爹尚且不曾着急半分，大哥便已经多次在我面前提及装扮之事，怎奈我生来便对这类繁琐之事无丁点兴趣。用二哥的话说，便是我这相貌着实安全，无须费心。显然，顾锦霖那厢没意识到这点。

　　亏得他在一夜之间不知从哪倒腾来这一身行头，堪堪将我弄成个路人甲，此时即便是二哥估计也瞧不出他那妹妹便是眼前这位小哥了。一袭宽大的灰白长衫罩身，端是找不出哪里是腰，哪里是身。那厢直言要亲自为我挽发，我见着他头上那梳理整齐，玉冠轻束的发髻竟鬼使神差地点头了，真真叫人扼腕。今晨那厢扯断青丝无数，最终还是师父英明，一拍桌子直接拿根发带将我杂乱无章的长发束起，清爽利落。顾锦霖与有荣焉的直呼自己有先见之明。顾锦霖仍是一身张扬的紫袍装扮，并肩这么一站，我确实太过显眼了。

　　为免这妖孽祸害洛阳众多妙龄少女，我提议乘马车去找二哥。顾锦霖睨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倚在静慈庵威武的大门上，嘴角微微上扬，甚是享受。“妙妙可知这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所指并不只是那盘中餐。你我虽身在富足之家衣食无忧，却不可这般浪费。洛阳距此地不足几里，步行即可。”我仰头看了看屋顶雕刻精细的花纹，默念：“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马车过处，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早该想到，有顾锦霖的地方又怎会低调呢。马车很豪华，很高大。顾锦霖很悠闲、很自在。我错了，这般耀眼的光辉又怎是区区一辆马车能掩盖得住的。见我掀着帘子发愣，顾锦霖靠上来，特满意的一笑。只见路上一中年妇女倒地，旁人惊呼声四起。我怎会这般天真呢，什么妙龄少女，我连一妇女都拯救不了。

　　待到月上梢头，顾锦霖方带我去找二哥。不知是如何隐秘之所，定要夜晚才能前去。站定，举目望去，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这莫非就是所谓的春楼，当真是个需要夜晚来陪衬的地方。“走吧。”顾锦霖牵着我的手，大步向梨春园走去。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激灵的打了几个喷嚏。常言道人言可谓，这人眼也可谓啊，记得某朝曾有人被看杀。众女将我与那厢团团围住。挣开包围圈，还未来得及喘息便见一女穿着甚是清凉，以帕遮脸娇羞道：“官人。”我暗道：又一祸害。

　　调笑的声音从四面涌来，稍微往桌旁挪了几步，侧头倾听。“小妞，来给爷笑一个。”不动声色，取出顾锦霖的扇子，挑起那清凉的下颚，轻笑道：“小妞，给爷笑一个。”清凉应景地甩着帕子：“哎哟，爷你坏死了。调戏人家。”我听着也甚是清凉，全身疙瘩直起。正不知该如何继续调戏，便听桌旁那位同仁道：“爷今日就与你大战三百回合，让你瞧瞧爷的威武。你这小妖精。”这话豪情四溢啊。打开扇子，挺起胸膛，“爷今日便与你大战六百回合，叫你见识见识爷的威武。你这个小妖精。”看来这话威力不小，饶是清凉这等修为也不禁红晕上脸。

　　“他奶奶的。你小子不想活了，敢学老子讲话。”桌旁的同仁愤怒了，“知不知道我爹是李刚，弄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默默地回忆了一遍，我还真不晓得什么李干桃干的。当即拱手，“这位仁兄怕是误会了，我说的是六百回合，仁兄说的是三百回合。何来学舌之说，况且烟柳之地，调笑之词颇多，难免有雷同之时。还望仁兄……”话未说完，迎面一酒杯直奔脑门而来，本能的闭上眼睛，希望不要破相。

　　四下一片惊呼声，却没有痛感袭来。抬头只见顾锦霖的袖口湿了一大片。那厢幽幽的向我望来，宠溺的揉揉我的发心。“小九啊，这件天蚕锦废了，你说该找谁赔呢？”还未开口便听他接着道：“你看你又调皮了，这要是破了皮，流了血。我可怎么向裴之交代啊。”顾锦霖不知道又中了什么邪，这裴之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

　　“公子莫怪。刚刚是小人不对，不该学这位小哥讲话。还望公子网开一面哪。”看来这位被吓得不轻哪。顾锦霖拍了拍衣服上莫须有的灰尘，“即是你的不对，怎地不向小九道歉。”这厢依旧如此咄咄逼人，何况是我理亏在先。上前“兄台客气了，虚惊一场。就此忘了吧。”那仁兄感恩戴德，就差九叩十拜了。

　　顾锦霖面色不善，拉着我朝后院走去。这厢也懂得做戏要做全套？配合着回头朝众人告别。“我一刻没看着你，你便招惹上别的男子？”这话听着怎的这般不是滋味，我自做我的，与他何干。“我做什么自有我爹爹，大哥二哥管着，何时轮着你来操心了。”顾锦霖回头，凤目危险的眯起，“好，就让你那二哥好好管着。”说完，便将我推入一间屋子里。

　　这厢又闹别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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