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用过午膳，和韦娘带着小家伙在花园晒太阳。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寒冷，炭火添了不少，却只是添了那烟熏火燎的烟气，显得屋子里更加的憋闷。
　　“年前因为那位明姑娘的事情，大公子和相爷置气，今年过年都没有回来，夫人在家着急的，已经去了好几封信了，可也不见一封回信。”韦娘正在给苏询做一件小袄子，小家伙虽然才几个月大，衣服倒是一箩筐了，比起我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哥性子随了祖父，平日里沉稳，可犯起偏执来，谁都劝不住。”年前他带了那位他心仪的姑娘回家，果然惹了祖父大怒，差点打断了他的腿。
　　可大哥也硬气，甚至放下话，要同家里断绝关系，差点没把祖父气死。
　　“说句犯上的话，奴婢觉得这般也未尝不好。夫人当初若也肯为自己争上一争——”
　　“韦娘——”
　　“奴婢多言了。”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有些起风了，奴婢去拿件衣服来。”
　　大哥要解除婚事，站在他的立场，我没有反对的理由，但是站在尉迟小姐的立场，我却不得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一个女子，用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去等候，甚至在对方或许战死沙场的情况下，依旧不改初衷，说出愿冠韦姓以终生的话来。身为一个女子我都不得不动容。
　　“准备的东西都派人送到尉迟府了吗？”
　　“东西送到了，正遇上公主。尉迟家几位将军先后战死，只剩下一门孤寡，平日里交往的那些大臣纷纷避之不及。昔日门庭若市，如今门可罗雀，也就娘娘和公主还记挂着。”她将衣服递给我，说得有些愤懑：“尉迟家男人为国家尽忠捐躯，到头来，妻儿却只得了丧父丧夫丧子的哀痛。”
　　“韦娘——”我打断她的话：“慎言。”
　　太后与尉迟家一向不对付，当初几位尉迟将军战死便有人传言是王家设计陷害的，太后更是在他们死后摆出了一副不予追封的态度来。苏逾顾念到太后，对尉迟家也是低调处理。朝中之人，就高踩低早已是常态，尉迟家这些年的日子并不好过。
　　“不说这些了。倒是真有件趣事，要说与娘娘听。”她将刚刚拿来的点心摆好：“年前上任的宜州州牧娘娘可还记得？就是那位叫徐兼的徐大人——”
　　“嗯，记得。”握着书卷的手不自觉的用了几分力。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徐大人上任之后这火可是差点都将宜州给烧了呢。”她夹起一块我爱吃的糕点递给我：“宜州是医药之乡，这宜江王平素里就有囤积药材的癖好，这徐大人解了搜查犯人赃物的借口将宜江王的药库洗劫一空，让宜江王吃了个哑巴亏。这还不算，追捕采花贼时，男扮女装，把采花贼唬的一愣一愣的。才去了宜州不到半年，宜州城内大半姑娘家都派人提亲，媒婆把州牧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前些日子，连宜江王都请旨，为宜江郡主和他赐婚呢——”
　　“是吗？那倒要恭喜他们了。”不知我说这话的语气有没有酸溜溜的，反正心里说不别扭是假的。
　　“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这个话题，韦娘显然没有马上结束的打算，而我，实在不明白，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听下去了。
　　拐出的花园，走了不远，迎面却撞上了刚刚话中的人。
　　“徐兼参见皇后。”他行礼，微笑，和之前没有两样。我点头，回礼，努力让自己平静。
　　“来见陛下？”
　　“是。刚刚与彭大人一起来。”他简短的回答，得体适合，没有半分不妥。
　　“听闻你和郡主的婚事，郎才女貌，倒是一双璧人。本宫或许无缘亲至，届时定会派人送上一份大礼。”他们第一次成亲，我无缘参加，第二次，也还是错过的好：“你忙吧。本宫有事先行一步。”
　　“恭送娘娘。”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否认。想来同苏颜之间的误会已经解释清楚，言归于好了。
　　回到宫，就见了九娘，抱着苏洛手脚哆嗦着站在门口。见了我，一个小跑过来连行礼都顾不上。
　　“太子殿下忽然口吐白沫，娘娘快想想办法吧。”太子上回受伤之后，苏逾便一直放在身边照管，九娘就是负责照看他的宫人。
　　“陛下呢？怎么不找太医？”叫了韦娘赶紧去太医院找太医。
　　“陛下和大臣在商议国事，奴婢进了几次，都让人打发出来了，见不着陛下。太医院没有主子们的旨意，奴婢根本请不动。”苏洛受伤之后伤了脑子，变得有些痴傻，朝中又因为苏逾暂时压下了送询儿到临安的事情而开始观望。
　　苏逾虽将他养在身边，可一个失去了外戚支持又有些呆傻的皇子，旁人怎么会重视？苏逾日理万机，又难有功夫时常看顾他。
　　“抱进来。”让九娘将苏洛抱进屋子里，放在床榻上，吩咐宫人将炭火烧足，去准备姜茶。
　　“你先去换身衣服。”她显然来的匆忙，身上被苏洛吐脏了袄子还没有来得及换下。
　　伸手摸了摸苏洛的额头，有些发烫，转身，九娘却还站在那儿：“太子只是发烧，你不必担心。你既然带了他来找我，就该信自己做的决定。”
　　我若想害苏洛，并不必等到今天。
　　替苏洛解了衣服，拿了帕子热水，擦了擦身子，太医已经等在了外头，让人带他进来。
　　他见了九娘，愣了会，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来替太子瞧瞧。”我知道宫中人的想法，人人都以为我想让我的儿子取代太子，人人都觉得我待太子不好才是理所应当的。正如当时，卫子君的死，人人都归咎到我的身上。我并不想解释什么，若不是我自己，站在旁人的立场，怕也会这样想。
　　母亲时常同我说，在宫中，最忌讳的便是多管闲事。
　　我知道她指的是卫子君的三个孩子，失去了母亲的庇护，这三个孩子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是苏洛。这孩子从小体弱多病，这些日子又伤病不断，现在变得痴傻。我不主动去伤害他便已经是守住了本分。再去多做什么，不过是引得太后和陛下猜疑，自讨没趣而已。
　　这道理我自然懂，平素也只闭上自己的眼睛不去看旁的，可人都送到我面前了，也只能逼着我睁开眼睛。
　　“都说太医都会自备一副楠木棺材，太子若有了闪失，大人便可以躺下去了。”我并不想威胁这些个太医，毕竟自己日后的身家性命或许还要依仗他们，但是不把话说狠点。他们也就能拖就拖。
　　“是。”他原本还慢吞吞的动作突然麻利起来，很快开好了药方：“只是风寒引起的发烧。微臣开些药服用几日便可。”
　　得了方子，韦娘立时安排了人去熬，被我叫住：“你亲自去。”
　　苏洛在我手上治好了病，我未必有功劳，若是病上加病，只怕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去未央宫守着，把这儿的情况告诉李海，就说是本宫的意思，陛下那儿若是结束了，让他过来一趟。”
　　才吩咐完一切，门口忽然传来了争吵声。
　　“谁在外面？”
　　“回禀娘娘，是两位公主。”
　　我起身走了出去，正看到苏婷、苏雪和几个宫女太监扭打在一起，说是扭打，倒不如说是她们单方面的拳打脚踢，下人们被动守着，不敢还手。比起她们柔柔弱弱的弟弟来说，这两个公主显得更有攻击性一些。
　　一把扯住苏雪手中的鞭子：“骄纵蛮横，皇家公主的教养就是这样的吗？”
　　苏婷已经停下了动作，躲在了她姐姐的身后，她平素胆子不大，见着我更是害怕的要命，那几日暗室呆的，已经对我产生了畏惧。倒是苏雪，用力扯着手中的鞭子，见扯不出，狠狠的踩了我一脚：“你既知道我是皇家的公主，哪里容得你这个破落户的女儿来教训我！”
　　我还没有来得及对她的话做出反应，却被她身后站着的人吓的掉了手中的鞭子：“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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