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济世的尸首我没有见着，据莫廷芳说，在他们到之前，温庭玉便已经离去，济世服了毒，他们从他嘴里一句话都没有套出来。济世下葬那日，宜州许多百姓结伴相送，他这几年，在宜州赠医施药，不止洗清了先前见死不救的恶名，更是积攒了不少仁德之名。
　　“夫人，该吃药了。”韦娘推门，端着药进来，还没有来得及靠近，那浓重的药味就惹得我不由的咳嗽起来。在我回宫前，因为苏洛受伤的缘故，苏逾便找到了她和谢渊，却并未再提及要送苏询去临安的事情，或许只是暂时搁浅。
　　“询儿睡了吗？”这小家伙白日里总是闹腾不睡觉，晚上却精神头十足，每天天蒙蒙亮，便能被他响破云霄的哭声闹醒。因为都是韦娘在照顾的缘故，他是片刻都离不开韦娘，只要韦娘一离开他的视线，就哇哇大哭起来，谁抱都没有法子。每次哭的嗓子都哑了。
　　不过倒是和苏逾十分相亲，每次不管哭的有多伤心，只要苏逾一抱，就呵呵的笑个不停，只能说到底是父子天性。
　　“二小姐刚刚来了，正抱着他呢。奴婢抽空过来看看您。”将药碗递给我：“小心烫。”
　　“太子的情况怎么样了？”苏洛从马上摔了下来，伤了头，并非小事，虽然苏逾草草了之，没有多说，可只怕这事同太后脱不了关系。
　　“太子那儿有谢太医守着，没有大碍。倒是您，吃了药，多多休息才是，别想太多。”她从小看着我长大，待我如自己的女儿一般：“您这段时日，伤病便没断过，待你好了，奴婢定要去庙里拜拜。”
　　“改天你替我送些东西到海云庵去，彦英她们这回怕是受了惊吓了。”虽然这回的事是苏逾吩咐的，可到底是因为我的过错让她们受了牵连。
　　“您放心，东西，公主已经让人送去了。她知道您记挂着她们。”她喂我喝完药，替我擦了擦嘴角的药汁，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有哭声传来，是询儿。
　　她并没有回答我，只是将接过我手中的药碗，放到了一旁。
　　“阿珏来了。坐这儿来吧。”我拍了拍床榻旁：“询儿吵到你了吧？”
　　“是我。”墨谦的声音。
　　屋子里沉默了很久，直到苏询的哭声再次响起。
　　“孩子总是哭，阿珏照顾不来，让我抱过来给你。”他将孩子递给韦娘。
　　“许是饿了吧。”韦娘接过孩子，哄了哄他：“奴婢带他下去吃点东西。”她似乎看出墨谦有话同我说。
　　“有劳。”墨谦反身坐到了我跟前的椅子上。
　　眼睛虽没有好全，可模模糊糊的影子还是看得到的。
　　“你想说些什么？”他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如果是海云庵的事情——”
　　“你差点瞎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起始的沉默。
　　“怎么不说话？”
　　“说些什么？”对他这样的质问，我觉得有些奇怪：“说对不起？”他沉默不语，“如果你想听的话——”
　　“我去了秋原围场——”少了平日里的争锋相对，语气倒是显得平静了很多：“谢谢。”
　　想来是见着了卫子君了，我并没有刻意藏着卫子君，能不能见着，取决于卫子君想不想见他。
　　“没什么好谢的，我只不过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而已，陛下，对她，并非无情，不是吗？”不想听他这样谢我，因为别的女人这样谢我。
　　“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可以走了。我要休息了。”
　　很久都没有动静，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离开了。有些口渴，掀开被子打算下床去拿些水，视线看不见，走起路来便有些失去了平衡。
　　“小心！”一只强有力的手适时扶住了我。
　　“你没走？”
　　“韦珏在侧殿睡了，我要等她。”怪不得刚刚抱着小家伙过来，怕是小家伙太吵，闹着韦珏了。值得宽心的是，他没有因为卫子君的事情冷落了韦珏。
　　“韦珏觉轻，也该醒了。”
　　他久久没有松手，我伸手推开他：“男女有别。”
　　“对不起。”
　　“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听他说的其实也不过是这三个字，并非我爱你，而是对不起。即便他不曾喜欢过我，对我们这三年来共同生活的日子，以及曾经有过的一个孩子，多少说句抱歉，也不至于让我们之间走到日后这般剑拔弩张的地步。可他却丝毫没有半分遗憾愧疚之意。而如今，为着卫子君，他可以轻易低下他高贵的头颅，同以往我这个最让他怨恨的人说出这三个字，比起得偿所愿，更多的是让人心有不甘。
　　“为什么说对不起？因为误会了我，那大可不必。救了她，不过是不想让她那样轻易的死去，她让我过的那般痛苦，至少也该受尽折磨再——”
　　啪！
　　擦了擦嘴角的血渍：“你既然并非诚心道歉，也不必说旁的了。这一巴掌我受了，并非因为我觉得对你有愧。只是感激你到宜州找我，避免了事情的一发不可收拾。”
　　哭声由远及近而来，脚步声也渐渐清晰。
　　“夫人——二小姐来了。”韦娘抱着询儿朝我走了过来，虽然看不清，模糊有个影子，我伸手接过询儿，小家伙吃饱喝足了，倒是乖巧的很。
　　“二小姐同夫人打招呼呢。”看不见韦珏比划的，韦娘便在一旁替她解说着：“二小姐说，大公子过两日便会回长安，届时会来同夫人见面。前些日子已给家中来信，这次回来会带上心仪的姑娘。”
　　“心仪的姑娘？”我不由皱眉：“那和尉迟小姐的婚事怎么办？”
　　那位尉迟小姐可是大哥的娃娃亲，当初大哥沙场征战，有几次失踪，生死未卜，那位小姐都不曾提出过解除婚约，一心一意的等着，甚至因为大哥常年征战，一直拖延婚期，如今已经二十有一，别家女子，在这般年纪，早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尉迟家虽这几年，家中支柱几位尉迟老将军皆战死沙场，只剩下一门孤寡。但是若在这节骨眼，解除婚事，未免有仗势欺人的嫌疑。
　　“这也是公主所担心的。她还没有来得及将这事告诉相爷。想先同您说说，讨个商量。”韦娘解释道：“大公子做事向来稳重，从不曾违背家中意思，向来这女子定是极合他的心意，否则也不会提出解除婚事。”
　　“大哥糊涂，母亲难道也糊涂了不成吗？”我不由气恼：“莫说那女子美如天仙，即便是仙女下凡，大哥也不该动旁的心思。尉迟小姐多年来苦等大哥，情深一片，尉迟家一门孤寡，个个都是烈性女子，大哥若真提出解除婚约之事，只怕尉迟小姐立时撞了柱子也是决计可能的。”此事莫说祖父不答应，只怕是一向好说话的父亲也会反对到底：“这桩亲事是当年先帝亲口许诺的，若是废止，便是抗旨。母亲自小在宫中长大，怎么就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呢？”
　　“若非逼着韦宿娶一个不爱的女子，日后也不过落得你我那般的下场——”一旁一直沉默的墨谦突然开口：“与其如此，不如现在便分开，不误人误己。”
　　“你是觉得耽误了我还是觉得我耽误了你？”他总是有这样的本事，句句话都往我心口上扎：“你我虽是前车之鉴，可也别把旁人都与你做比。大哥若是娶了尉迟小姐，自会好好待她——”
　　“你句句话里，都是我亏欠你的意思，我倒要好好问问，我究竟哪里对你不住了？先提出和离的人并非是我！”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我的话想来是惹毛他了。
　　挣扎的想要抽出手，韦娘已经走了过来，可似乎被他瞪了一眼，“你今日就于我说个明白，我到底欠了你什么？”
　　“你不曾欠我，都是我自找的。嫁一个不爱我的人，爱一个讨厌我的人，即便是有错，也不是你的错。”三年了，他若对我存有一丝体谅，不会不明白，我为什么最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啪！
　　清脆的巴掌声，动手的却是——韦珏，她比划的动作很快，我根本看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可是墨谦却慢慢松了手，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出去。
　　韦珏而后冲我点了点头，慢慢跟了上去。
　　我拉住韦娘的手：“阿珏说了什么？”
　　她犹犹豫豫的，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说吧。”
　　“我可以没有丈夫，却不能容许任何人欺负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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