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摘下来不好吗？这样吃饭不困难吗？如果嘴上起泡了怎么办？”我第一次见到装束如此奇怪的男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也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茶楼里其他的茶客都忍不住回头看着我们，看着我与眼前这位素不相识的老兄。
　　见他不搭理我，我索性拿了桌上的酒壶，坐到了他的对面，与他共用一张桌子：“你点的菜真丰盛，看起来味道好像很好吃？可以分我一点尝尝吗？”
　　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可那目光却没有半点杀伤力，温和地像是冬日里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十分舒服。或许是因为带了面具的缘故你，露在外头的那双眼睛格外引人注目。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的眼睛，可以这样好看。
　　他伸手去握放在桌子上的宝剑，打算起身离开。
　　我知道自己此刻应当庆幸，这位剑客似乎不大想同我一般见识。只是好奇心被挑起，便忍不住想要探究到底。
　　“小二，结账。”
　　结完账，我急急忙忙地跟了出去，可才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却好像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一个月夜。
　　刚刚从宜州州牧的府中走出来，他是祖父的门生，我女扮男装在此地游历，少不了要麻烦他，还是先打好招呼。才出了门口，便看见一道黑影闪过，很快消失在墙头。
　　是贼？
　　握紧腰间系着的宝剑，我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那人的动作太快，我有些吃力。不一会儿，现出几棵高大的树丛，他闪身，便失了踪迹。
　　不远处，灯火通明。我有些犹豫，是否应当将此事告知宜州州牧，毕竟人家刚刚请我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犹豫的这片刻，那头却已经响起了打斗的声音。
　　刀剑相碰的铿锵声，有力杂乱，看来不止是一人。我迈着步子，慢慢走过那扇门，才要打开，便有一支冷箭，迎面而来——
　　“小心！”开口的是宜州州牧，他估计没想到我会折回来。
　　我险险避开那支冷箭，扶着门框，站稳脚步，这才看清楚战局。竟是一群人围攻一个。那个被围攻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白日里见到的那个带着半边面具的人。
　　他似乎也注意到我的存在，同时也注意到了我对宜州州牧的价值。
　　飞身，几步到了我身边。
　　一把带着寒意的宝剑十分干脆的就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救——救命啊！”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带上哭腔，宜州州牧果然苍白了脸色。那些围攻面具人的人还想着一涌而来，被宜州州牧呵斥住：“都住手！确保小公子安全。”
　　面具人挟持着我，很快散入夜幕。我这才真正看清楚他的动作，快如鬼魅，让人无法捉摸。
　　移动的速度太快，虽然他抱着我的腰，可仍旧让我觉得自己随时可能掉下来。
　　“抱紧我。”他开口，见我没动作，他接着说：“抱紧我。这样即便我松手，你也不会掉下去。”啊！
　　他忽然加快了速度，我只得牢牢抱住他的腰，才能确保自己不掉下去。
　　风驰电掣的移动，让我感受了一把速度，也险些吓死。
　　在这样一个月夜，跟着一个不知身份的人在屋顶间穿梭，穿梭在云层之中，虽是刺激，可若让祖父知道了，怕是又该说我胆大不成体统了。
　　“今天的事，谢谢你。”他径直走到河边，脱了自己的上衣。
　　啊！
　　“你为什么脱衣服？”我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背过身去。
　　他没回答，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慢慢往后移了几步，“喂，你没事吧？不会是走了吧？”我转身去看——
　　啊！
　　“你——你先穿上衣服——”迅速恢复原来的动作。
　　他没按照我所说的去做，而是去四周捡了些柴火，生了火，“火生好了，你过来烤烤，会暖和些。”
　　我慢慢转头，这才发现他的后背有好长一道刀疤，从脖颈处一直到腰间，此刻还在流着血。
　　“你——你受伤了？”
　　我摸了摸身上的包袱，里头是宜州州牧替我准备的一些物品，应该会有药的。翻了翻，果然有一些常用的药，从瓶子上看起来，似乎还相当名贵。如果宜州州牧知道，他费了大笔银子给我准备的上好伤药用在了他辛辛苦苦砍伤的匪徒身上，会不会气死？
　　“你坐下。”按着还打算找柴火的男人，“你在流血。”
　　取了腰间的帕子，到河边洗了洗，小心地替他清理了伤口：“这是上好的伤药，应当管用。你老实坐着，别再动弹了。”他的背脊并不好看，上面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刀伤剑伤，鳞次栉比，十分可怖。
　　“吓到你了？还是我自己来吧。”见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转过身来，接过我手里的伤药：“今晚谢谢你，明天我会送你回去。”
　　“你叫什么名字？”见他沉默，忍不住生了逗弄他的心思：“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想要知道你的名字是应该的吧？我总要知道我救了——”
　　“顾长月。”他伸手挑了挑火堆，火光映衬着他的面容，那双目光之中隐隐约约的跳动着的火光，看上去柔和。
　　长月，那双眼睛，确实如月光一般清明皎洁，好看的过分。
　　“我叫韦安。”我朝他伸出手：“我们结拜吧。”
　　“我不同女人结拜。”他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你怎么知道——”
　　“抱着你那么久，若还说不知道，便是装傻。”他倒是直白的有些可爱，只是——
　　“你既然知道了，还——还当着我的面脱衣服？”
　　他眼角弯了弯，应当是笑了，目光柔和了许多，多了几分温暖。
　　“能执剑女扮男装的女子，对男人的身体应当已经司空见惯——”他忽然起身，朝我走了过来。
　　我忍不住往后退了退：“你要干——干什么？”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突然抽出了宝剑，我眼前只剑光一闪，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等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靠在了我的肩膀上，不，以他的身高而言，准确的是，我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别动。”
　　“你，你要干什么——”我承认自己害怕了，就连声音也忍不住颤抖。
　　他缓缓起身，抽出插在我身后的宝剑，上头挂着一条蛇。
　　啊啊啊啊啊啊！
　　我立时跳出三丈远，忍不住高声尖叫。
　　他却十分熟练的砍头，去皮，剁肉，开始烧烤了。
　　“你不会打算要吃——”我忍不住有些反胃。
　　“这蛇没有毒。”他解释道，十分快速的翻面靠着，篝火带起了一阵阵的香味。
　　可这不是有没有毒的问题？
　　“过来吃吧。”
　　我摇头，十分坚定的摇头：“不了，你还是自己吃吧。我不饿。”
　　咕咕，肚子不合时宜响了起来，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他没有再理会我，大口大口的吃着烤好的肉。吃完之后，慢慢起身往溪边走去。
　　“你去做什么？你的伤口不能沾水。”
　　他没停下脚步，找了几根粗的树枝，脱了鞋子，走入了溪水之中，慢慢弯下了腰，他是要——捉鱼？
　　好吧，我承认他抱着我跑了许久，确实是比较消耗体力的一件事。
　　他的动作很快，很娴熟，不一会儿，就已经捉到了三五条鱼，利落的处理好之后，便架在了火堆上烤，火势很大，鱼很快便烤熟了，他递了一条给我：“鱼可以吃吗？”
　　我点点头，伸手接过，小心地吃起来，虽然比不上在馆子里吃的，但是我此刻是真的饿了。晚上在宜州州牧家根本没来得及吃多少东西，光顾着回答他关于祖父的问题了。
　　见他不动，我有些好奇：“你不吃吗？”
　　他摇摇头：“饱了。”
　　饱了？
　　那这些鱼是——是专门为我捉的？
　　见我一直盯着他看，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东西吗？”
　　我摇摇头：“能摘下面具吗？让我看下你的长相。”
　　他一愣，很快摇头，在我伸手过去的时候，往后退了几步。
　　“抱歉，我过分了。”想来那张面具之下的面孔，不知是怎样的骇人，才让他要带上面具示人，我确实不应该这样去揭开别人的伤疤。
　　“你的眼睛很好看。就像是——”我指了指天上的那轮圆月：“像是月光一样。我想我会记住你的，记住你的这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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