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去把门口的白灯笼挂上吧。”
　　“可是——”
　　“去吧。”
　　十二月初七，卫国公府因谋逆大罪被查抄，家眷七十三人被杀。
　　“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君霸天下。”十年前，这句话在坊间流传，天下的女子无不艳羡这个奴婢出身如今却端坐中宫的女子，即便是我，也曾经羡慕过。
　　“夫人，夜色深了，休息吧，奴婢替你打点水来，梳洗一下。”同我说话的叫韦娘，是我出嫁前母亲特意让我带上的，从小照顾我的起居，是个十分妥帖的人。
　　“去驿馆的人回来了吗？”
　　她点点头：“刚回来。”
　　“他如何说？”见她面有难色，想来墨谦并无多少好话：“但说无妨。”
　　“恭喜——恭喜夫人从此独霸圣宠。”
　　“呵。”忍不住笑出声来，倒是吓了韦娘一跳，她身子微倾，手不自觉的伸了过来，似乎想要探探我的额头。
　　“不是要打水吗？去吧。”
　　我，名唤韦安，三朝老臣韦明的孙女，兰亭的主人，一年前与骠骑将军墨谦和离，而后进宫，成了陛下的兰亭夫人。
　　世人都说，我抢走了属于皇后的宠爱，成为了陛下的新宠。废后的流言从我进宫那日起便不绝于耳，在宫中坊间流传。
　　外头，狂风忽起，吹开了窗户，撞击声打破了暗夜的宁静，我走到窗前，伸手想要关上窗子，目光不经意间撇到了挂着的白灯笼。今夜，七十三条亡魂上路，希望这微弱的灯光能为他们照亮前方的路。
　　韦娘回来的很快，很急，手上的铜盆中水散了一半，才放下，便急急忙忙的搬了椅子去摘门前的灯笼，我伸手拉住她：“做什么？”
　　“夫人，陛下朝这来了，若是见了这，定是要恼怒的。”
　　我没有阻止她，事实上，从我决定进宫的那日起，已经学会了低头。
　　苏逾来得很快，外头的太监才拔高了声音通报完，站在门扉便隐隐约约瞥见一抹明黄由远及近。
　　“不给朕问安吗？”他绷着张脸站在我的面前，身边站着他的贴身太监李海，李海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屈身：“兰亭请陛下安。”
　　“起来吧。”虽然是他自己想让我行礼，可我弯了腰，他的眉头却更加紧锁了。
　　李海和韦娘已带了下人们退了出去，远远地守着。
　　“怎么不说话？”替他解了外袍，奉上茶水，我便坐到了一旁，只望着被藏在床底的白灯笼。
　　“想些什么？”
　　“妾以为陛下今夜并不想听人说话。”
　　“安安。”
　　“陛下该唤妾兰亭。”我已进宫，再不是昔日韦国公府的小姐了。
　　“明日去看看子君吧，陪她说说话。”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他却说了很久，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皇后此刻相见之人，并不是妾，而是陛下。”外头的流言，我并不是听不见，我知晓他们所想的。参了卫国公府的正是我的爷爷。
　　没有人会去探究这动作的背后，授意的是谁，人们的目光，只盯着动手的人。
　　韦国公府的女儿进了宫，早盯着皇后的位置了！
　　韦国公府的女儿眼睛长在头顶上，怎么会服气一个奴婢出身的主子！
　　韦国公府家大业大，这样门户的女儿志向如何小得了！
　　——
　　我知道他们心中如何做想，我有太多的理由去迫害卫子君这样的一个皇后，为我的家族，为我自己，我甚至找不到理由来为自己开脱。
　　他拂袖而去，衣袖带起的风，扰乱了我的发丝，“妾恭送陛下。”
　　我跪在地上，久久没有抬头，我知道我踩中了苏逾的痛处，他生气了。
　　韦娘小步跑了过来，扶着我起身：“夫人，快起来，夜深地凉，你有了身子，可禁不起这样跪。”
　　身子？
　　对了，
　　“太子今夜歇在何处？”卫子君已成废后，被苏逾软禁在明泽宫，太子苏洛怕是和她在一起吧？“罢了，明日派人去冷宫接太子过来。”五六岁的孩子，本就身子弱，从小毛病多，冷宫那地方，怕是呆上几日，又不舒服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带上韦娘去了明泽宫。宫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子，略显消瘦的面庞，曾经的美丽被悲伤晕去了颜色。
　　“来了。”
　　似乎并不讶异我的出现，她的嘴角慢慢浮现了一丝微笑：“我知道你会来。”
　　“卫姐姐，我知道你想等的人不是我。”我已多年没有这样叫过她了，还记得，那年，我女扮男装与苏逾在长公主府初见她时，惊鸿一瞥，惊为天人，结为姐妹。却不想，时光流转，我们之间却渐行渐远。
　　明泽宫里只有一个老宫女守着，我让韦娘远远打发了她走，而后让她带着苏洛去吃点心。卫子君冲我微微一笑，道了句谢谢。
　　“不要怪陛下。”我说，“参了卫国公府的是我爷爷。”我喜欢美好的东西，包括美好的人，和美好的感情。少年时，我也曾羡慕过她与苏逾的一段情。为了她，苏逾废了结发十年的妻子，她的父母兄弟因她而受封官位，甚至有了那样一句话。
　　苏逾，送了一个卫国公府给她，为的只是博红颜一笑。
　　而今，红颜依旧，君王不在。
　　“安安。”她侧着头靠在床帏上：“我想过。”她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沉，这阴冷的宫殿让声音似乎都带上了寒意：“想过会有这么一日，我也庆幸，庆幸那个人是你。好好对太子，这是我对你唯一的祈求。”
　　我点头，起身，再没有话。
　　苏洛吵的很厉害，韦娘哄了他许久，他都没有止住哭声，直到哭累了，才睡着了。
　　“废后自尽了，发现的时候，尸首都已经硬了。”小太监跪在地上，一字一句的回禀着。他不敢抬头，不敢看我的神情，只默默低头望着光洁如玉的地面，上头映照出他犹疑不决的模样。
　　“说。”
　　“明泽宫的宫女回禀了陛下，说只有夫人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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