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过往（四）
皇甫飞花天性好静，不欲多言，更多的时候，只是安静地窝在软椅上看书，或是在竹籚外的药园培植药草。只是比起艳阳天下劳动，皇甫飞花更喜静静看医书。
距离少女入住竹籚，已过了半月有余，少女的体质很好，基本上已经回复有□□成了，只是手脚到底荒废了些，日日闲来无事便在竹籚的外围动手耍耍空招。
那一天，少女一如以往，仗剑演武，手中《流星》一出鞘，舞动游龙，竞天星争辉。一时低窜，一时高跃，一时纵身，一时鹞荡，剑势无尽，绵绵长更长。一招间，少女把手中流星抛上半空，连环三个鹞子翻身，跃跳上半空，执回力尽落势的《流星》，人剑合一，雷霆万钧。长剑剑锋偏指，距离皇甫飞花咽喉位置，一指的间隔。差之毫厘，皇甫飞花再厉害也得香消玉殒。
轻灵又霸道的剑法，一个人，把两种剑艺的最极端的风格，融合至一起。
天地间，不断划过脑海的是少女的最后一击，一去无回的气势，那种把自己燃尽只为剎那争辉的牺牲，一次又一次。皇甫飞花记得，少女复姓司马，惟独老孟不曾给她起名字。又一次想起那蓝色的清逸身影，皇甫飞花走近她，黑眸低敛：「确实是把好剑。」
「流星跟了我很多年，它就是我的手脚。」少女笑，带点娇羞。她好喜欢这把剑，外表朴素得看不出来，但当世有数的名剑，自该有它的一席位。
「它叫甚么名字？」
「流星。」
皇甫飞花心里一动，轻声吟道：「流星剑剑如流星，倒也合得上妳了。」
「老孟说我的剑法还未臻至高境界。流星二字，我还担不起。」少女放下手中剑，拉了皇甫飞花坐下，拔着身侧娇嫩小草。「老孟说，至高境界，人剑合一，皆如流星；惊天一剑，无人可敌。」
皇甫飞花默言，无人可敌的一剑，想必代价也是最大的。
果然，少女又道：「不过，老孟说，这一剑，一生中，只有一剑；一剑如流星，可一不可再。」
「那天，为甚么要那样做？」那天，皇甫飞花没有提及是哪一天，但二人皆知，只有那一天，是如此特别的。
「我想活下去。一个废人，在武林中是断然活不下去的。」
「为甚么想活下去？」
「没有为甚么，只是想活了。」
少女，从来都是率性而为的，没有特别原因，只是想如此做，就如此做了。
「过来喝药吧。」已是又一日的黄昏。
少女站起身，默默无言紧跟着皇甫飞花的脚步，黄昏把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皇甫飞花的脚步很轻，少女的脚步也很轻，皇甫飞花听在耳里，记在心上。时间已经剩的不多，十六年来，除了师傅，这个少女是在竹籚中陪伴过她最久的一个人。
十五日，一如以往，少女苦着脸把药喝光，然后抱怨一句：「好苦。」皇甫飞花眼捷手快，递了一根甘草给她。离别的日子将至，谁也没有说话。
晚膳，少女阻止了皇甫飞花烧菜，皇甫飞花奇怪的望着她。
「辛苦妳这十几天来陪我茹素了，今晚我来弄点肉吧。」皇甫飞花默言，她没想过少女会知道。
皇甫飞花全身上下都那么干净，谪仙一样的人物，偏偏喜好肉食，无限接近于无肉不欢。肉类中含毒，少女伤愈，她也不好带她吃肉，一连十天，只是青菜伴食，如此一来便苦了皇甫飞花。
少女自小自行照顾自己的生活，烹调一道，倒也熟练，不多时已弄好，甚至比皇甫飞花弄出来的青菜还要出色。少女把所有的肉都留给了皇甫飞花，自己自顾自的吃菜，看着也挺享受的。一盘青菜，风卷残云被消灭了。
夜晚月色很凉，皇甫飞花推开少女暂居的房间竹门，却发现房间里根本没人。悠然离开竹籚，看见远远草原上有一个淡蓝色的身影躺着特别明显，就像日头忽然爬了出来一样，那抹天蓝，让人感觉到心中几灭的自由。皇甫飞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到少女身侧，坐下。坐下，看见少女口中衔着一块短叶，叶身厚圆，只是两头长尖。「贝叶」，这种叶，只会生长在皇甫谷。
少女好久，才说出一句话：「今晚的月亮真圆。」
十五的月光，总是特别圆，同时亦令人特别伤感。
「是很圆。」
「我今晚就走。」
「嗯。」
皇甫飞花能够猜到，从少女反常地弄出一桌子肉时，她就猜到。舍不得？当然不是，她只是个医者，她只是个伤员。
少女把贝叶贴到自己的嘴唇上，顺着纹路，吹出一个个清音，断续断续的。皇甫飞花诧异侧头看去，少女停了，她回望着皇甫飞花：「我送妳一支曲子。」
「流水自有源头，溅石声淙淙；红华未绿枝头，落花更惨淡。
兴许他日相会，前情可忆；今日一别经年，往事尽忘。
山中虽有仙境，叹世间悠悠；少年不惜平凡，流连俗烟尘。
未觉人生有错，失序又何；由得家国天下，将来再索。」《离别夜》元岚晞
大曌圣祖启皇帝元岚晞，生平所著唯一之曲，谁人不识。皇甫飞花听着，心中生起一股凄凉，更翩然起舞。红衣似火蝶，绯颜如血玉。美人如玉，美人如玉。皇甫飞花的舞，从来都带着一种特有的艳丽之感，与她散落的一身冰冷气息截然不同。血红蝶翼，翻飞起舞；璇身低转，琉璃梦醉。
曲停，舞止。
「妳的舞，很美。」
「谢谢。」
「这片叶子，可以送给我吗？」少女把玩着手中的贝叶。
「无妨。」
「那么……后会有期。」
「妳叫甚么名字？」
「司马，我姓司马，没有名字。」
「流星剑剑如流星，」皇甫飞花看着少女，很专注的说：「妳赠我曲，我还妳一舞；妳予我姓氏，我还妳名字。既是剑如流星，尔后，妳就叫司马流星。」
「我叫司马流星。」
从此，江湖有了司马流星，有了皇甫飞花。
又是一个月的最后一日，皇甫飞花一早离了竹籚，径直往谷中唯一峰丘走去。丘上有一建筑，同样以竹而建。只是年代久远，竹子已经泛黄，平添一种秋杀感，现在分明尚是雨月的最后一天。
「师傅。」皇甫飞花执衣行礼。黄竹籚里有一妇人，年纪不过四五十，早生华发，鬓边多银。妇人眉目慈祥，惟独左脸有一疤痕直划到右颊之下。伤大概是很久以前留下，几已看不出痕迹，却也坏了那本来美貌。那妇人，却是皇甫飞花之师。
「飞花，妳来了啊。」
「是的，师傅。」
「飞花，妳跟我习医多久？」
「十二年。」
「十二年了啊，时间过得真快。飞花啊，妳多大了？」
「今日即是十七。」
「十七，十七即是女子冠礼之龄，时间，真的很快。」
皇甫飞花默言。又十五天了，自己几乎忘掉今天是自己的诞辰。
「飞花，可还记得我跟妳说过『灵穴十三针』的事？」
「弟子记得。」
妇人却突然发难，一手拍在竹桌上，竟把桌子震成粉末，内力之高，实在可怕：「记得？妳当真记得？那妳一个月前做的是甚么事！」
「弟子只是救人。」
「飞花，关于『灵穴十三针』，我跟妳说过甚么？」
「师傅说『灵穴第十三针，不到性命关头，绝不可动用』。」
「妳还记得，那妳一个月前做了甚么事！」
「弟子用『灵穴第十三针』救了一个人。」
「妳就是这样子把我的话记在心里！」
「师傅，生死之关，难道不是性命关头？」
「谁让妳救人来着！」
「医者不医，岂是我辈所为。」皇甫飞花直接迎向妇人目光，没有半丝后悔。一个月前，初救司马流星，听着少女一言一语，皇甫飞花也曾问过自己，救人，是否应该。但她是个医者，救人，本来就是她的本份，无关乎其他，她只是尽自己的本份。
救人怎么会可怕呢？她只是尽自己的本份。如果连本份都忘了，岂非更加可怕？
「妳可知她是甚么人！」
「弟子只知道她是伤者，弟子是医者。其余弟子一概不认得。」
妇人看着皇甫飞花，实在无语。这孩子清冷归清冷，从来却是无比倔强，认定的道理便怎样也不会改变。医者不医，确是毫无道理。
「飞花，妳这样子将来又该怎样于江湖立足？」妇人叹气。皇甫飞花第一日接触医书，妇人对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众生平等，能医则医」，这句话，皇甫飞花一直记在心中。正如司马流星，「杀人的人，我都能杀」。
这是真正的医者之心，然而又该如何在江湖立足？江湖，从来都是个只容许伪善的地方。以恶为善，以善行恶，江湖的规则从来都很霸道，尤其是正道之人的正义。
「假如我是为了能在江湖立足，那我不如不入江湖。」
妇人叹了一口气，道：「飞花，过来。」
「师傅。」
「武林儿女，繁文缛节就免了。飞花，妳跟了我十七年，今日该妳行冠礼，为师也没有甚能给妳的了，这是我特意为妳打造的针，就权当冠礼之物吧。」妇人把一个褐色布包递给皇甫飞花。
皇甫飞花打开，红色的针囊，整齐插列着十三支针，针头雕成雪岭山巅的九叶紫红花，九叶紫红花，一定是世上最适合皇甫飞花的花。「师傅……」
「飞花，妳走吧，以后不用回皇甫谷了。」
「是，师傅。」
「飞花，为师不求妳洗清皇甫谷污名，只要妳还记得今日之医心就够了。」
「师傅，我叫皇甫飞花。」名字只是个代号没错，但这个代号也可以代表很多东西。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小星星：花花，我們一起來唱《妳的名字，我的姓氏》吧
小花花：……
插入书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