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我不爱

　　我看了他一下，忙调转目光，挪几步，从正对他的位置移到木椅的边角，不敢下地，蜷起身子蹲着。
　　“他很喜欢你。”时间停顿了几秒，这个神情冷淡的男生居然主动开口，我有些诚惶诚恐，抬头看他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继续沉默。
　　淡淡的苦涩虚无化开。心里苦笑，那个越走越远的男生，他是不是喜欢我，这样的问题对于目前的我，答案肯定否定又有什么意义？
　　“我是说江宇辰。”
　　我一愣，抬头盯着眼前冷淡却好看的面孔，等他说下去。视线相接，阴影里他的神情看不真切，微凝的眉眼，大约还是轻蔑不屑居多：“他受伤了，你最好去看看。”
　　“他受伤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去看？”我微笑挑衅。
　　“他开车去找你，出了事故，你有道义去看看。”面前的人语调平淡，却隐隐让人感到压迫。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敢惊动父母，自己开车上街晃荡，追错了人，闯红灯跟一辆货车撞上，左手断了。”
　　“啊？”
　　这不是真的，我想，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一个人为了找我出车祸，还断了手，什么时候我有这么重要了？可是对方不管我的畏怯，锐利的眼神，隐含冰冷的责备，一字一顿，像刀片在脸上划口子，让我的羞愧恐惧无所遁形：“他还在医院，晚上没人打扰，你这个时候去探望正合适。”
　　“好的，我去。”我看着面前的高个子，有点气短：“可是现在怎么出去？”
　　他没有回答，直接在前面领路。
　　我跟着他，一直走到神台后的小屋，看到一方木窗，在他的协助下，顺着半开的窗子翻出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顺着路灯下的街道行走。不知道这一回他为什么没有车开，走到光明街拐入扎布街的交叉口，XX银行的招牌在路旁闪耀，躁动的夜色里，仿佛端庄而有分量。
　　“听说你家也有这里的股份。”鬼使神差，我舔舔嘴找话说，想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他没有吭声。
　　我觉得有点不自在，怨自己多事，一边在心里把对这个人的厌恶加了三十个百分点。
　　经过扎布街中段的涵洞，市面就不及刚才繁华，行政划区之间惯有的荒凉隐现，低矮残破的民居，灯光昏暗的沿江小路，新建楼盘夹着的二层小楼上的灯光，以及摩托车远去引擎渐弱的轰鸣，隔着高架桥巨大的桥墩和桥下默默流淌的江水，在我们眼前一一呈现。
　　这样一种与繁华咫尺相距的衰颓，我早已习惯，自然无需多言，奇怪的是走在前面不言不语仿佛一身清华的男生，竟然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异。
　　他微微仰着头，目光投向远处河面更西边的一座桥，神色中流露出淡淡的温柔，像是怀念。
　　真的很惊悚。
　　我跟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结果只看到另一片灯火辉煌的景象。
　　“从前那里都是几层高的筒子楼。”一辆夜行的士经过，盖住说话的声音，我看住他修长的背影，迟疑是不是自己听错。
　　结果他再没讲话，穿过涵洞，走到扎布南路一座商厦前的停车位，倒出那辆Z4小跑，示意我跟上，尔后转动方向盘，在狭长错综的路面间左转右拐，很快到达目标医院。
　　一路轻手轻脚进入病房，江宇辰还没睡，坐在病床上单手杀怪，——哗！——哗！的砍杀声在夜里听来格外凶狠，衬着拧住的小眉头，像极了冷血杀人魔。
　　我居然有点害怕，又很想笑。来不及打招呼，他已看到我。
　　那一刻的表情，我想，如果我是一个正常纯情的女生，没有经历这些纠结糟心的事儿，被他收买打动，会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此时此刻，我只觉得慌张窘迫，好像有莫大的责任等着我去承担，我却急于推卸摆脱。
　　带我来的人无声退出，床上的人坐着一动不动等我走近。
　　我便走近。
　　然后在距他一臂之遥的地方站定不动。
　　对方不说话，我就跟着沉默，实在觉得抱歉，反而没话讲。
　　他收起初时惊异惊喜开心赌气混杂的表情，神色淡淡的，扫我一眼又继续杀怪，可惜神思不属，画面中的小人很快被几把巨斧收拾掉，华丽丽的翘了。
　　我知道不应该，可还是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斜我一眼，伸手去够抽屉里的烟，被我眼疾手快抓住胳膊。
　　结果他更快，用完好的另一只手拥住我，上身一使力，我就一个侧歪倒在他的枕头上，用一种很扭曲的姿势。
　　带着少年人蓬勃热气的面孔迎过来，眼看就要落下。
　　我一如既往的挣扎，摆脱之后伸手抚上他的后颈以示安抚，心胸里泛起一股黏腻的情绪，让人莫名空虚失落。
　　无论如何，我不喜欢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你是不是回去坐台了？”
　　“啊？”
　　“我是说你，……算了。”男孩子看起来很享受我的亲近，指端摩挲间，他的神色缓和下来，鼠标迅速移动几下，从游戏中退出，单手移开床上支起的桌子，双腿一抬，光着脚站在地上，一下子比我高了许多，自上而下俯视的眼神里有掩不住的喜意，还要装酷，拽拽的说：“你大半夜来看我，真不容易，他是怎么找到你的，这个家伙还真是不同寻常的能干，唉，之前的事我想了很多，实在是鸡同鸭讲。咱们从头开始吧，对了，你饿不饿？”
　　他举着吊起的一只手，单手摸摸肚子。头发因为很久没打理，那些型啊棱啊都没有了。黑色的头发服帖的粘着脑袋，问话的时候隐隐微笑，又立即收敛，可惜藏不住，一双眼睛星光点点，像大颗的黑葡萄。
　　有点诱人。
　　我提醒自己，现在不是玩暧昧的时候，要迅速跟他们划清界限，一边点点头：“很饿，你要请客吗？”
　　“大公子在，怎么会是我请？”他狡黠的眯眯眼，揽住我的肩往外走，一推门就见要被敲竹杠的人正背靠对面的墙壁，双手环胸单脚站立，一脚点地，神情冷冷的瞟着我们。
　　“明玉，去吃饭，你请客。”江宇辰热情的招呼。
　　“你觉得可能么？”
　　“哎呀，你不要这么小气，把钱都省着泡洋妞还不如请你弟媳好好吃顿饭。”
　　“你们有可能么？”对面的人冷笑，毫不犹豫的拆台，微微眯着的眼睛，含着近似嘲讽的微笑。
　　“我们怎么没有可能？”我扭头去看身边的江宇辰，他像遭到攻击的动物开始防御，语调和神情都不再柔和，坚定的和对面的人对视，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荆明玉和他对峙了片刻，神情忽然放松，似笑非笑的说：“我不是你爸，你想跟谁谈恋爱跟我都没关系，这么紧张干什么？”
　　“X，敢占我便宜！”旁边的人放开我，一步上前咚的一拳就要砸上他的肚子，被躲开后迅速缠上去揽住他的肩嬉笑：“你可别多嘴。”
　　在他们的世界里，我既不是唯一的也不是至高的存在，他们两人用刚才的言行又告诉我一遍，我感到被冒犯。
　　麻麻的这两个家伙算个逑啊，我又没看上他们，一个两个在这儿谈起我跟谈起伊朗的核武器似的好像我是什么高度危险违禁品，姑娘我有那么不堪么？老子又不指望他们吃饭。
　　不过，为什么要逞一时义愤错过一顿免费的大餐呢？我笑起来，冲着对面两人招呼：“你们还请不请，不请我就走了啊。”
　　“请，他不请我也会请。”江宇辰蹿过来，侧着脸对我笑，荆明玉也跟上，大家一路轻手轻脚走出来，坐上车在市面上转，很快找到长年经营的夜市，一路摊点逛过去，各种吃食饮料买了一堆，然后车开到江边，对着浩荡只是传说的江水开搓。
　　这个过程中，江宇辰屡次将右手伸到我的腰部以上，被姑娘面无表情二话不说的拍掉。
　　“你不是处男了吧。”我一点都不含糊。
　　“噗——”被问的人一口喷出刚喝的啤酒，来不及擦嘴，无辜又略显慌张的看着我。
　　“我是说，大城市风气比较开放，你长得不错，够花，家里也有钱，你肯定很早就不是处男了吧。”我啃着羊肉串，神色怡然的问。
　　“这，这，可是我是初恋，对你。”他还没做进一步的解释，对面的人开始：“噗——”不过只是很快的一下，随即端起24商超里买的纯净水继续喝，脸上不露声色。
　　我笑了。
　　“我不知道后来会遇到你啊，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为你守身如玉，再说这里确实比较开放，有些人初中就有经验了，我不算异类。不过，”江宇辰走过去，伸手一拍明玉妹妹的肩，被甩开后坏坏的笑：“这位帅哥倒很有可能是个雏。”
　　我忍不住，也“噗——”的一下，把刚灌进口中的美年达喷出来，抬起头细细打量那人，正和他看我的锐利视线撞上。
　　心里涌起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我说不清那是激动还是什么，好像忽然之间很亢奋，又在忽然之间很失落。
　　视线向上，白皙的皮肤，乌黑的头发，精致的眉眼，红红的花瓣一样的嘴唇，和我的形状很像。
　　视线向下，美好的腰身，修长的腿，形状精致好看的四肢，线条干净优美，又不失力度，腹部以下的某个部位微微隆起。整个人清新耀眼，异常干净，猛地一看，总有种莫名的惊艳，好像他来自另一个世界，和这个世界有着深刻的距离感。
　　这一刻，脑袋里腾起一个奇怪的问题：“假如教我掷骰子的女孩有机会结识他，和他相爱缱绻欲河缠绵，她还会用罕见的美貌和珍贵的童贞去换一座华丽但作用有限的房子么？”
　　然后是第二个问题：“L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她想了些什么呢？”
　　不过意识很快清醒，我知道不管她们怎么想都已经没用了，我们不在一个世界，未来会有很多家底厚实形貌可爱的女孩子和眼前的这个人纠缠，她们也许美丽娇憨，也许俏皮妖艳，统统都跟我没有关系。
　　可“我”是那么奇怪的一种东西，她无视一切规则，藐视一切法律，漠视一切禁忌，只按照最初始的愿望行事。
　　当荆明玉被我奇异执着火热的打量惊动，看着我的目光多出很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复杂含义时，我忽然意识到，对于面前这个干净好看的“男人”抑或“少年”，我兴起了如烈火般熊熊燃烧的，征服欲。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