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书：血之约——藏在历史中的往事

　　华原的白石原祭台在红色的火焰中燃尽，最后化作一片黑色的焦土。在这片土地上，至少十年不会有生命的繁育。但是，终有一天，郁郁葱葱的生命会回到这里，绿色的大地会让那段历史永远地消失。
　　长平君曾经不止一次来到华原的南部，也不只一次曾经造访过这片山峦。但是，他从未走到这里，看到白色的石原。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可理解。这片邪恶的石原把自己巧妙地隐藏在阳光的阴影中，故意躲避着他。这一刻，长平君有些累了。他有许多次机会可以走到这里，可以一把火烧掉白石，可以阻止血约的发生。但是，命运似乎在嘲弄他。无论他如何努力，一切仿佛已经注定。
　　十年前，他本会选择另一种生活，那种温柔在他心的深处时时会荡起涟漪。但是，他放弃了。十年的时间里，龙方与逐日的杀戮与征战无不是为了一个目的：摧毁古老的白石祭台，断绝邪恶的血约。无论他取得多少次短暂的胜利。最终，他还是失败了。
　　难道这就是宿命吗？
　　瓢拨大雨从天而降，仿佛是古老安塞山谷中那场彻底改变三族命运的大雨。长平君坐在马上，一动不动。雷电开始在华原上空肆虐，阴郁的天空炫目如白昼，浓黑的云中仿佛古老恶灵的狞笑声。
　　马匹开始惊慌，在主人的驾驭下不停地打着转，发出响亮的嘶鸣声。突然，长平君扬鞭策马，驰向雷电的中心。他的心被愤怒填满。如果一切是命运的安排，那么，就在这里结束生命好了。跨下的俊马被雷电所震摄，呆呆地站在雨中不敢挪动半步。孟方等人也惊呆了，满怀畏惧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无数的明亮的闪电撕破黑夜一般的天空，围绕在长平君的身边，飞舞跃动，仿佛有生命一般。
　　长平君有大雨中张开手臂，等待着雷电的最后一击。
　　乌云依旧，大雨不息。但是，雷电突然停了，然后在东方的天空重新爆发。长平君低声叹息。在雷鸣与闪电中，他看清了命运。他们是被这世界抛弃的种族，他们存活下来的唯一目的只有一个：命中注定，他们要去结束那场古老的战争。
　　他回头看着龙方之人，心中闪过一丝凄凉。三族的命运已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大雨中，长平君带着十余名龙方骑者，再一次进入了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山区。他们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上渡过了那个夜晚。在接下来的两天，向西深入这片山地。长平君很快找到了那条熟悉的路。第三天，他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山间谷地。远处一片杉树林旁，几间木舍已经清晰可辨。
　　他的心突然猛烈地跳动。美丽的卧云小庐，他记不清有多少次在梦中回到这里。
　　马蹄急急，一行人很快来到了木舍前，停了下来。三年前，长平君北巡时也曾来到这里。小庐已经废弃，主人已经远去。他在这里住了三天，每一刻都沉浸在那段醉人的回忆中。
　　长平君的生命就快结束。他再一次回到了他一生中最为幸福快乐的地方。
　　小庐依然寂静，但似乎已经有了些生气。一个年轻女人从木舍中走了出来。她身姿轻灵窈窕，一头乌黑秀发用木簪固定，卷束在脑后，额两侧各留下一绺黑发斜斜地从一对细长的眉边垂下。那一双眼睛矇胧灰绿，宛如雾中秋水一般。她独自住在这里，听见外面有人，便取了一把短剑握在手中。她虽是个女人，但也容不得他人欺凌。
　　她走了出来。小庐外，十余名骑者簇拥着一名青年男子。一瞬间，她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年前，也是在卧云小庐外，一个少年骑在马上，好奇地看着院中的一切。他的笑容像阳光一般耀眼。
　　“啊，是你。”女子手中的剑落在了地上，她的眼睛一刻也不能从长平君的脸上移开。十年漫长的相思在这一瞬间变成了现实。他回来了。
　　长平君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十二年前的那一个午后，他也是这样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她的眼睛美得如传说中的山林精灵。那一刻，他的心也仿佛如今天一般停了下来。
　　“是我。”长平君温柔地答道，“我回来了。”

　　述衍和子鸢在峡谷里已经走了三天。幽幽峡谷，阴晦的林子漫无边际，似乎走也走不完。述衍伸出了手，将子鸢拉上了他所站立的这块大石上。水声在峡谷里回荡，林际传来鸟鸣声。
　　他们在峡谷中活了下来。但是，黄原还活着吗？述衍和子鸢实在是太幸运了，落下之时只是被树枝划破了几处皮肤，便跌入水中，逃过一劫。但黄原会有这么幸运吗？他坠下时已经受伤。且不说山崖壁上突出的石块，便是被树枝碰上，稍微地改变了方向，整个人也会摔落在溪流旁的石滩上，送掉性命。
　　述衍神色阴郁，看着黑色的密林。有一个声音在低声对他说，黄原已经死了。他死了，那个声音伪装得如此亲切，真可怜啊，爱你的人都会死去。述衍的身体剧烈地震了一下，险些从石头上摔下去。
　　“怎么了？”子鸢握着他的手，有些担忧地问道。她知道这几天述衍一直在想着黄原。“也许他还活着。”子鸢抚摸着述衍的脸庞，安慰他说。
　　温暖又回到了述衍越来越冷的心。
　　但是，那阴影却不甘示弱，在他心中掀起阵阵伤痛的波浪。它要摧毁述衍的灵魂和意志，占据他的身体。如果不能完全成功，也要暂时控制述衍的心智。他就快是我的了，阴影得意地想着。它在水中看到了述衍。真是一个完美的躯壳，当这个身体完全属于它时，便会如神一样光明耀目。
　　为了躲避热血的诱惑，述衍不再在林中寻找食物。饿了，他们会在河流靠近岸边的浅滩处抓两条鱼烤来吃。溪水寒冷，鱼肉细嫩而且营养丰富，饥渴的感觉似乎少了许多。
　　站在大石上，水中的鱼影在日光下清晰可见。这条鱼比平日里吃的更加大，也更加凶狠。前一天捉鱼时，述衍险些被鱼咬伤。那条鱼还不如这条鱼一半长呢!鱼游得很自在，左顾右盼。看样子，河里没哪条鱼是它的对手，它快乐得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大鱼得意地摇头摆尾，二人会心地笑了起来。
　　突然，大鱼的狂妄消失，变得焦燥不安，拧着身子，飞快地游了起来。述衍立刻察觉空气中的异动。一个黑色的影子突然出现在水波上，迅速变大。述衍和子鸢下意识地抬起了头，一只前所未见的大鸟从天而降，直向那鱼扑了过去。
　　这几乎不能算作一头鸟。灰色的鸟身上没有一寸羽毛，双翅展开足有一丈多宽，上面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皮，半透着光。怪鸟硕大的爪子从二人的头顶掠过，爪尖锋利无比。它开始俯冲，目标就是水中的大鱼。大鱼没命地狂游，但却只是枉然。长长地鸟嘴在高速的飞行中扎进水浪，一甩头，鱼已经被它牢牢咬住。这时，二人才看清鸟的头部：一双圆眼锐利无比，头顶着一个肉冠，粗短的鸟喙中竟然长着一排牙齿，在阳光下泛着白光。大鸟捉到了鱼，一振翅，迅速飞得极远，消失无踪。
　　述衍和子鸢面面相觑，一时惊讶，竟不能说话。
　　“是飞龙!”子鸢过了好一会儿，才叫出了声，“我听舅妈说起过。豢龙氏为诸帝训养飞龙，以备征战。我在壁画中见过它们呢。”
　　原来这就是飞龙，述衍的眼睛湿润了。小时候，母亲常在他入睡前给他讲飞龙的传说。一位叫孔甲的夏朝帝王曾经得到一对飞龙，灰色的飞龙在孔甲的宫殿前展开巨大的翅膀，看到的人没有不顶礼膜拜的。
　　“那对龙的先辈英名赫赫，其中无数只都是上古英雄的座骑。但是，最有名的一只叫做风。风是只不寻常的飞龙。别的飞龙都是灰色，风却像雪一样白。他是一只了不起的龙，先祖或莫曾经骑着他与恶魔玄风氏作战。”母亲温柔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她虽然在儿子面前强做笑颜，但夜风中吹来了一些气息，让人不安。
　　“他们胜了吗？”他已经困倦了。但飞龙的故事仍然让他强打精神。
　　“那场大战打了无数个昼夜。所有的人都很累了，疲倦地睁不开眼睛。但是他们还在坚持战斗，直到胜利的那一刻到来。”母亲抚摸着他的额头，轻轻地讲着，“那一刻，风飞得比风还要快。他不停地俯冲，先祖也受了伤，鲜血从风的背上，一直滴落在地上。恶魔变得越来越强大。但是，自大送了他的命。先祖或莫手中的长云剑在风最后一次俯冲时刺中了它的心脏。你知道吗？玄风氏的心脏是最脆弱的。但是，即使是世上最锋利的剑也不能刺穿这颗心。”
　　“不对，不对。娘，你才刚说了，长云剑刺穿了恶魔的心啊!”他揉着眼睛，大声争辩着。
　　“可是，长云剑不是普通的剑，它也不是这世上的剑啊!”母亲微笑了。
　　他听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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