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觞)酒狂(初稿)

作者:萧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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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年中,他又陆陆续续的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其实蓬莱之战的时候他并非全然清醒,倒有些懵懂。纷乱的思绪与记忆混杂在一起,推搡着他说,走吧,前向看看。然后在一片混乱之中,一切都结束了。
      等到他已再没有青玉坛可去,没有人可以陪他饮酒作乐,赏花弄月;等到他开始扛着重剑夹铁,深深浅浅的走在雪地里,走在草地上,遍锦绣山川大江南北——他终于又想起来了其他一些东西。
      点点滴滴,像是毒。
      他想起来的越多,便越痛苦,痛不欲生。他想起来自己对妹妹说的话,想起来自己的任性和绝情,想起来自己毅然决然的转身。然后和记忆中的那个自己针锋相对。
      有时候枕着夹铁半夜醒来,瞪着朗朗月色,冷汗涔涔。
      恨。
      为何当初不一刀了断了我。
      只是,想起来得越多,便越觉得那几年弥足珍贵。珍贵得像金子一样,值得一辈子收藏起来,藏在心里,放在一个无人可以碰触到的角落。像是冬天揣在怀里的一个暖炉,熨帖着冰凉的心窝,连身体都暖了。
      想到这些,恨意也就慢慢散了。
      于是,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想着想着,就会觉得头又痛了起来。
      到了最后,有一天,他有一次半夜醒来,瞪着古藤老树昏鸦。
      他想到青玉坛那夜,那人对自己说——

      ——从一开始,我就想着,要看你堕落。
      ——那日若不是你在乌蒙灵谷,只怕我早就拿回了焚寂。这次,又是因为你。
      ——你越痛苦,我便越觉得开心。
      ——你我,从头到尾都是敌人!
      ——呵……是真,还是假?千觞你……真是……哈哈哈……

      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他想,少恭给我的,我还给他就是。然后我们一拍两散,各走各路。
      他又摸了摸枕在头下的夹铁,闭上了眼睛。
      此时距离蓬莱之战已有一年之久,他漫无目的地行走大江南北,冷眼旁观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觉得,欧阳少恭说的话,也是十分有道理。
      这世上,哪里有不散的筵席。
      繁盛而衰,长聚必离。
      而他与欧阳少恭,也是逃不过这等天道轮回,八年时光,已是足矣。
      已经,有些多了。

      便是从那时候起,他下定了决心要就此了断。开始按着女娲的吩咐,四处奔波。

      会去昆仑山,也是因为女娲。相传昆仑山乃天宫在人间的都城,有开明兽守护着天帝的花园。只是女娲却说,自从伏羲带着众神离去之后,开明神兽便陷入沉睡。因为已经再无必要清醒,已经没有需要他们守护的东西。
      他走在积雪上,突然想起那次他和欧阳少恭来取秦淮古镜。那是他第一次去了解少恭的过去。半魂之身,苟延残喘于人世,只为求取回自己的另一半魂魄。那种凄厉绝望,坚定执着,只让他觉得难受心疼。
      他是真心想帮他。
      可是却不知他从未信任过自己。
      在开明神兽的沉睡的洞口,他遇到了天墉城的人。天墉城的首席弟子带着自己的师弟师妹,不知从何处知道了他的目的,挡在了他面前。
      嗯,对了,那时候,他们也曾见过。只不过那时候他们都还年少,不知道将来自己会经历这般苦痛。
      陵越持剑,气度沉稳如山。
      “尹公子请回吧。”陵越说,“若是惊醒了开明神兽,只怕危及山下百姓。”
      “我只是去它那里讨要点儿东西。”他嬉皮笑脸地说着,“万万不会惊动了神兽,不会让道长你难办。何况这里距离山下民居十万八千里,怎么会危及山下百姓呢。”
      陵越缄默不语,却也没有让开的意思。
      他又说:“如果道长不说话,我就当道长是答应我进去了。”
      “……欧阳少恭心术不正,逆行倒施。”陵越沉声说道,“蓬莱之后,阁下将他救走已是仁至义尽,又何必为他尽心尽力到这等地步。”
      尹千觞眨了眨眼睛,似乎觉得有些好笑。
      “如果,有人说杀了开明神兽,可以救你师弟,你是救还是不救。”
      陵越怔了怔,明知道是他言语中给自己设了个套,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说:
      “……救。”
      “那为何你去得,我就去不得。”尹千觞冷笑一声,“怎么,百里屠苏的命是比欧阳少恭金贵?为什么你救便救得,我就不能?”
      “欧阳少恭罪孽深重,当天诛地灭!”陵越芙蕖尚未说话,便有天墉城弟子厉声喝道,“怎么能和屠苏师兄相提并论!”
      “小哥儿真会说笑。”他眯起了眼睛笑了起来,又喝了一口酒,摇摇晃晃地说,“你又不是天地,怎知他就应该天诛地灭呢?何况当初你们是如何对待百里屠苏的,我也多少有所耳闻,怎么现在就亲亲热热地叫起师兄来了。”
      陵越并不与他斗嘴,涵养已是极好,听到他这般无赖的话也不动怒,只是皱眉说道:“阁下还是请回吧,对于阁下的请求,天墉城是万万不会应允的。”
      “那山头是你家的么?”他惊奇问道。
      陵越是个老实人,于是默默摇头。
      “那怪物是你家看门狗?”
      “……非也。”
      他揉了揉肩膀,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说:“山头不是你家的,狗也不是你家的。人家都是打狗要看主人,有主人的狗不能随便打。可是那些既然都和你没关系,为什么你还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呢。”
      “你这无赖满口胡言乱语!”
      那年轻气盛的弟子被他说得恼羞成怒,拔剑相向。尹千觞冷眼看着,却反手握紧了自己的重剑。他从不束手就擒,亦从未手下留情。
      哪怕是之后要与整个天墉城为敌,也无法阻止他想做的事情!
      “肇临住手!”他听到陵越喝道,唇边却还是弯了一丝冷笑,起手,挥剑!

      他只觉得心中藏着一股暗火,悲怆难忍,无处发泄。这两年里,焚烧得他几乎要肠穿肚烂,痛不欲生。

      金戈相撞,龙吟不绝。

      红衣女子挡在他身前,阻下了他势当破竹的一剑,陵越却是护在跌坐在地的肇临身前,怒目而视。他微微一笑,收了剑,心中却暗自责怪自己太过冲动,正待开口,红玉已盈盈行礼。
      面对着巧笑倩兮的□□女子,他心中平地生出一份暖意,心底又一沉。他怎能忘记他们已经不是同伴而是敌人,怎能忘记,这女人虽然明丽照人,却也是心机深沉。

      “尹公子好久不见,怎地觉得沧桑了许多。”
      红玉开口,却是说的这般无关紧要的话。
      他怔怔摸了摸自己的脸。沧桑了吗?幽都巫祝寿命极长,两年之间,不应改变太多。
      似乎察觉到了他心中的疑惑,红玉露出了一丝浅笑。
      “尹公子容颜倒是未变,只是不知两年多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尹公子的眼神沧桑得连红玉都看不懂了。”
      他又是一怔,嘿嘿地笑:“能让红玉都看不懂,我真是荣幸至极。”
      原本想说些打趣的话,可是看着故人,看着这对自己知根知底的女人,他竟什么玩笑话都说不出来了。说多了,便觉得是拙劣的遮掩,是刻意在逃避着什么东西。
      红玉却是轻叹着望着他,眼眸中似染着哀愁:“当初……尹公子留在蓬莱,只怕也是为了救欧阳少恭吧。”

      “……”

      “我听说,身为女娲巫祝,需将身心奉献给那位大神,无爱无恨,无喜无悲……窥破世间情仇,抛却浮生爱恨……”

      “可是尹公子你……”红玉静静地看着他,低声说道,极尽怜惜,“……却也是逃不开。”

      他喝了一口酒,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什么爱恨情仇,哪里来得那么纠结。”他抹了抹嘴角,大概是有些醉了,所以眼前有些模糊,“女人就是女人,想得这么柔肠百折……我只是为了还债而已。等将他给我的都还清了,我和他,便再没什么关系了。”

      被他嘲笑,红玉也只是轻轻摇头,并无不满或是愤怒。
      “看来尹公子决心已定……红玉便是继续劝阻也是无用。”她说, “只是,红玉能做的,也仅仅是不阻止。却是不能帮上更多了。希望尹公子还能体谅红玉的心情。”
      尹千觞摇头,不无苦涩地说道:“……你能体谅我的想法,我已是感激不尽,又怎能期望更多。”他抬眼看到红玉像是洞悉世事的双眸,轻笑了一声。

      然后便转身,向山洞去了。

      “你当真要进去?”芙蕖不忍问道,“人命只有一条……”
      他顿了顿脚步,突然觉得这话有些熟悉。当初在白帝城,百里屠苏执意解封,他似乎也是这样对他说道。而今,这话却原原本本回到了自己身上。
      “呵……”他笑了出来,侧头倨傲看着神色忧愁的小姑娘,“你以为,我是谁?”

      “我是幽都十巫之首,是巫咸。”
      拖着重剑向山洞走去的时候他高声大笑,这样说道。

      人生在世,总有些执着。
      若是连这些执着都放弃了,即便是苟且偷生于人世,又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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