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觞）酒狂（初稿）

　　在房中调琴的那几天，他常在想将来。曾经在青玉坛也是如此，只是那时他想的总是怎么夺回一魂四魄，而今想的却是其他一些东西。一魂四魄已散，无可挽回，那便算了，人还是要活下去的。
　　他漫不经心地拨了拨少宫弦，发现有微些的偏差，又紧了紧。
　　只是，究竟该怎么将一魂四魄变为己有，却是不知道了。他将曾经读过的古籍在脑中细细回想，却发现没有一篇提到一星半点相关。不过无妨，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重新谋划，去寻找解决之法。
　　调到少商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尹千觞。
　　说来也是，这把琴还是他送的。虽然比不上九霄环佩，但也算是不错的琴。几年前他们在江都城的时候，他曾教过他怎样选琴，那时他抓着头发，笑着说记不住记不住。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他选回来的琴却和自己当年所说一分不差。他突然觉得好笑，既然又心生了几分怨恨。既然早已说明立场，又何必这样处处提点曾经有过一段交心的情谊。
　　手下忍不住用力，直到少商一弦绷得紧紧的快要断了，他才冷静下来。
　　后来尹千觞将自己带出蓬莱，不知为的又是什么。他轻轻按着少商弦，弦音幽幽颤着，像是呜咽之声。
　　七弦都已调好，他试着弹了一曲，音色倒也不错。

　　之前一直照顾他的小姑娘静悄悄地走进来，手上端着饭食，放在桌上，笑眯眯地看着他。欧阳少恭心中感激她连日以来的照看，看着她比比划划，心中一动，便找来了一张纸，在纸上写着：“认识字么？”
　　小姑娘低头看了看，点头。
　　“想说话么？”
　　他看到那小女孩猛得瞪大了眼睛，点头。
　　“那你明天去镇上买副针给我，我帮你治。”他紧接着又在纸上写下要什么样的针，多长多粗，多少根，详详细细的写了满满一页。
　　“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拿过了笔，端端正正地写着：“真如”
　　写完，她将笔往欧阳少恭手上一塞，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写满了字的纸收好，飞快地跑了出去。
　　他微笑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却平地多出来了几分似是而非的嘲讽。

　　真如大约是迫不及待的将着消息告知了侯无心，因为片刻之后侯无心便走进房间，欣喜问道：“听说欧阳先生能让真如开口说话？”
　　他埋头写着药方，闻言抬头看是侯无心，连忙起身扶他坐下，答道：“在下略通医理。看真如的样子，想必不是生来就哑，而是外因所致，所以并不难。”
　　“如果真的能让真如开口，”侯无心真诚地说，“我二人愿为欧阳先生做任何事情。”
　　“不必。权当是叨扰多日的答谢。”他说，“只是我看真如并不像二位的亲眷，为何对她如此上心？”
　　“实不相瞒。”侯无心答道，“真如乃仇敌之女，我与澹台兰当日与他父亲一战，她受到惊讶才致失声。我二人因此心怀愧疚，带她找遍了各地神医都说无能为力，不料今日却遇到了欧阳先生。”
　　他闻言轻轻挑了眉，又问：“既然如此，当日为何不斩草除根？不怕将来真如长大，报复你们么？”
　　“斩草除根？”拈花公子一愣，又展颜而笑，答曰：“这种事情，又有谁说得清楚呢？天道循环，因果报应，是连佛祖都参详不透的法则。在下混迹江湖多年，常分不清所行所为于义理而言是对是错，唯求问心无愧。若他日真如决心为父报仇，也是自己寻来的结果。”
　　拈花公子温和沉静地说，他静静看着，觉得并不像是作假，思索了半晌，点了点头。
　　“在下明白了。”

　　翌日，他在澹台兰的注视下将最后一根针刺进真如太阳穴处。小姑娘早已痛得满头大汗，最后一针刺下，她似再也忍耐不住一般“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澹台兰纵冷淡如冰，却也喜形于色。
　　他对吹雪剑客点点头，将针撤了。
　　真如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似乎不相信刚刚那个声音是从自己嗓子里面喊出来的。他对她微笑，清了清嗓子说：“真如姑娘现在应该也能听到了吧。”
　　那孩子眨了眨眼睛，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扎进了澹台兰怀中。后者亦是僵硬着身体，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虽不习惯，却很温柔。他笑着摇了摇头，正准备收针，袖子却被人抓住了。
　　真如扯着他的袖子将他向外拉，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他心中略有不快，却温和问道：“怎么了？”
　　“治、治、无心先生。”许多年不曾说话，真如结结巴巴地说道，手上还是比比划划地指着，“你、神医、治、眼睛。”
　　真如的眼睛干干净净至纯至真，却像澹台兰一样，一直看到了他心里去。他原本的怒气忍不住消散了许多，叹了口气。
　　“在下倒想帮助无心先生，只是他的眼睛乃是外物所伤，”他说，“在下也是没有办法的。”
　　他看到真如失落地低下头，扯着衣角，眼看着又要哭出来。澹台兰伸手，胡乱揉乱了真如的头发，却像是安慰一般。

　　倒是奇了。
　　当夜他躺在床上辗转想着。
　　明明是仇敌之女，却带在身边跟个宝贝一样养着；明明是杀父仇人，却真心真意的对他好。听侯无心的口气，竟是将来真如真的向他寻仇，他也不在乎；看澹台兰的举动，竟是真心对那孩子好；看着真如的样子，却也不像是会真的向他二人寻仇。
　　其中的纠葛，纵他已在人世游荡千年，却有些不懂了。他只知这事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只怕会毫不犹豫地将真如杀死，就算是一时心善将她留下，也万万不会如此真心相待，摒弃前嫌。
　　就像是当初他与尹千觞，纵赏花饮酒、促膝长谈的时候，他也总是在想——这条狼什么时候会清醒过来。若是他恢复了记忆，又会对自己如何
　　他思索了许久，觉得并无头绪，便将这些琐事都丢到了一旁。
　　如是，也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
　　他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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